鄭法看了半天生死簿,又將目光,落在了九幽魔祖身上。


    如今他也差不多明白了這位魔祖的目的。


    生死簿表麵,黑白玄光縈繞,淡淡清輝灑落。


    四周的白霧越來越濃,朝四方奔湧。


    霧氣中,似乎有新的陸地浮現。


    鄭法有種感覺,這地府的麵積,在擴張。


    “他在煉寶!”光幕之中,狼狽的霓裳元君喊道,“這是香火神道!”


    她身邊的李散仙臉上表情驟變:“香火神道?哪來的香火?”


    霓裳元君亦是搖頭。


    她雖有通鑒,卻看不到直播。


    如今天河派內,能知道詳情的,除了九幽魔祖一方,恐怕就隻有鄭法了。


    九幽搞出這麽一場大戲。


    除了報仇,便是為了煉寶——借用通鑒吸引的香火之力煉寶。


    持有通鑒的修士也就數萬,但實力卻不凡:


    除了九山宗弟子外,買得起通鑒之人,起碼都是金丹。


    更重要的是,一枚通鑒,可供多人觀看。


    因此輻射的觀眾人數,恐怕遠遠高於通鑒本身的數量。


    ……


    “這也能有香火?”謝晴雪卻有點發愣。


    她倒不是懷疑霓裳元君,畢竟人家是專業的。


    隻是沒想到九幽魔祖會這麽玩。


    天帝身想了想,點頭道:“香火的本質,在一個信字。”


    他修煉的是香火神道,對此倒也感悟頗深。


    “以前,我們隻以為香火之力是來源於凡人對神祗的信仰。”


    “但據我觀察,九山大學內的弟子,敬仰我的原因,其實並非是因為敬神,而更像是敬仰導師。”


    章師姐明白了:“九幽魔祖就是如此。”


    “一場直播,將四宗玩弄於股掌之上。”天帝身點頭,“他的強大,他的理念,都足以令修士信服敬畏。”


    “甚至,九幽魔祖之前追尋天河之亂的真相,可能是在尋求認同。”


    一場直播下來。


    修士很難不對九幽魔祖產生同情,甚至信仰。


    這些情感,又以香火的形式,反哺到了生死簿上。


    “其實我之前一直在想,九幽魔祖這麽強,為何要用誅仙劍陣來引誘四宗,而不是直接打上門。”天帝身又道,“之前,我是覺得四宗各有底牌,九幽魔祖性格謹慎。”


    “如今看來,恐怕生死簿也有限製。”


    章師姐聽了也覺得有道理,正準備再說話,忽然通鑒一顫。


    她低頭一看,眉頭緊皺。


    “西洲有變?”


    ……


    傳信章師姐的人是孫道餘。


    他早前進階元嬰,這段時日,被派來海域,維護商路,正駐守紅沙島。


    此島乃是海域商路最靠近西洲的節點,關係緊要,不僅要負責和瑤池之人打交道,而且還要收集西洲情報。


    孫道餘在九山弟子中頗具威望,又繼承了些龐師叔長袖善舞的能耐,才被予以重任。


    他倒是覺得還好:


    有漱玉龍主的情報,沒多少危險。


    隻是離了九山界,身處茫茫海域,日子平淡又無聊。


    好在能看九幽魔祖折騰四宗。


    孫道餘本在津津有味地看著直播。


    直播中的四宗弟子越倒黴,他嘴角翹起的弧度就越高。


    正起勁時,院門口忽然奔來一個弟子,口中喊道:


    “孫師兄!孫師兄!”


    他將通鑒飛快收入袖中,表情嚴肅,開口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西洲……西洲雷音寺……”


    “雷音寺?”孫道餘見這弟子上氣不接下氣,明白真出了事,閃身飛出院子,朝西洲方向看去,頓時就覺得自己要瞎了:


    從紅沙島看去,大半個海岸線,都閃爍著恢弘耀目的七色佛光。


    佛光之後,是一聲一聲,連綿不絕的讚頌聲。


    縱然隔著上百裏,他也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氣息。


    他雖然看不懂這異象意味著什麽,可也明白是出了大事,趕忙朝著門中發信。


    ……


    看完孫道餘的信息,章師姐拿起通鑒,想了想,朝著漱玉龍主問道:“龍主,西洲生變,您可有頭緒?”


    漱玉龍主像是也注意到了此番變故,迴複得極快:


    “我也看到了。”


    “不清楚是何緣故。”


    “但想來,是和九幽魔祖那邊有關。”


    九幽魔祖?


    章師姐立馬轉頭,看向大殿中的光幕。


    果然,天河派中情形又有了變化:


    智通老僧盤坐在地上,雙手合十,背後又顯出一尊佛陀。


    可那佛陀臉上的眉眼五官,卻與之前迥異,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


    佛陀雙目中的慈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唯我獨尊。


    西洲萬家頌佛聲,隨之響起。


    枉死城中那成千上萬亡魂,被這頌佛聲影響,臉上漸漸顯出平靜喜樂。


    短短半柱香之間。


    方才還陰暗冷厲的幽冥地府,竟變得一片祥和。


    唯一不和諧的,是九幽魔祖的怒吼:


    “陸幺!”


    鄭法嚇了一跳,細看那佛陀麵相,隻覺得不可直視。


    陸幺怎麽進了天河派的?


    他要幹嘛?


    ……


    陸幺嘴角含笑,雙眸望向九幽魔祖,像是在和熟人打招唿:


    “九幽施主,別來無恙。”


    九幽魔祖本就恨極了他,聞言隻是冷笑:“地府無門你自來投!你若躲在雷音寺,我要殺你,還要費一番工夫。”


    鄭法皺了皺眉頭。


    他能看出,九幽魔祖說話雖硬氣,但眼神中卻滿是驚疑。


    顯然,陸幺的出現,超出了他的預料。


    陸幺看來比他有信心多了。


    他沒迴答九幽魔祖的話,而是看著虛空中的生死簿,雙目中,滿是喜悅。


    “九幽施主,本座終於等到了這生死簿。”


    “等?”


    九幽魔祖臉色微變。


    “轉劫聖法,雖能成就太乙。”陸幺嘴角含笑,耐心答道,“可本座所求,從來不隻是太乙。”


    九幽魔祖明白了。


    “你要生死簿來完善轉劫法?”


    “九幽施主,果然機敏過人。”


    陸幺笑吟吟地誇道。


    可看九幽魔祖的表情,顯然不覺得這是誇獎。


    鄭法心中也有些驚訝。


    他沒想到,陸幺居然在謀算生死簿。


    可他哪來的自信?


    九幽魔祖默然不言,身上衣衫卻激蕩,顯然,他不像表麵這般平靜。


    誅仙陣圖自陰山背後冉冉升起,蕩出萬道劍芒。


    生死簿上,黑白玄光閃爍。


    “當年天河之亂,你想要的是生死簿?”


    他緩緩問道。


    陸幺笑了起來,竟毫不否認:“可惜,天河尊者他將誅仙陣圖給了施主你。”


    九幽魔祖雙目中閃過驚愕,複又變成恍然:


    “原來,他是為了……”


    他聲音漸漸低沉,微不可聞,偏偏眼神越發明亮。


    鄭法知道,九幽魔祖未說完的半句話是什麽:


    天河尊者將誅仙陣圖留給九幽魔祖,是為了護住這個道友。


    說起來,九幽魔祖後來的悲慘命運,看似和誅仙陣圖關係很大。


    站在九幽魔祖的視角,其實很難不產生疑惑:


    你天河尊者知道天河派有問題,是個大坑,為何要將這個大坑留給我?


    九幽魔祖自己的解釋是:


    天河尊者無人可信,希望他繼承遺誌。


    可陸幺對生死簿的覬覦,讓鄭法有了另一個猜想:


    無論九幽魔祖是不是天河派的繼承者,陸幺都不會放過他。


    誅仙陣圖,實則是給九幽魔祖保命的手段。


    九幽魔祖,似乎也想到了這個可能。


    他臉上神色複雜,不知是喜還是悲。


    “你若已經證道金仙,入我地府,我還拿你沒辦法。”九幽魔祖慢慢收斂了臉上複雜的表情,冷聲道,“可你不過真仙……”


    陸幺笑了起來,垂眸,朝智通看去。


    智通臉上亦是泛起了微笑。


    他盤腿坐在地上,口中喃喃:


    “身處無間,安得解脫?”


    “皈依我佛,早登極樂。”


    智通翻來覆去,念誦著這兩句話。


    虛空之中,似有億萬人在與之唱和。


    頌佛聲越發洪亮遼遠。


    就在這唱和中,智通竟開始自燃。


    金色的火焰,從地上腐爛的泥土中湧起,從他雙腿彌漫至全身。


    他渾身皮肉綻開,露出白骨,整個人像是根燈芯。


    萬道燭光,照徹八方。


    地上的爛泥,刹那變作琉璃。


    死寂的枉死城中,一棵棵婆娑木,拔地而起,生機盎然。


    暗沉的陰山亮堂了起來,變作了一座七寶鑄成的聖山,光輝燦爛。


    潔白清澈的泉水自山腳潺潺流下,叮咚悅耳。


    鄭法神魂之中,湧出一股難以名狀的歡喜。


    “這是……”


    他看向智通,心中無比驚訝:


    智通的神魂,靈力,法體,都變成了燃料。


    讓這無間地獄,竟變成了琉璃佛土。


    他心知不好,轉頭看向九幽魔祖,果然,九幽魔祖一半身體幽暗漆黑,另一半身體,卻佛光璀璨。


    看得出來,他在被佛光侵染。


    鄭法自然不知道,陸幺用的什麽手段,但大致也能猜出其原理。


    本質上,這和鄭法控製青萍劍很像。


    天河法有利有弊。


    最大的好處就是,修士可以獲得遠超尋常人的戰力。


    比如謝晴雪,她其實不過化神,但靠著青萍劍,散仙之下,幾乎是無敵。


    但另一方麵,太過依靠青萍劍,便導致了鄭法若是能控製青萍劍,就能反過來影響她。


    九幽魔祖,看來也沒逃離這種限製。


    方才生死簿進化,這地府也在擴大,可想而知,地府和生死簿的關係,就像日月鍾與九山界,本為一體。


    如今地府將要化作佛土。


    那生死簿像是也被陸幺影響。


    因此,九幽魔祖似也受到了鉗製。


    ……


    這番驚變,讓九山界眾人目瞪口呆。


    “陸幺在煉化生死簿?”元老頭皺眉道,“這可不好……”


    確實不好。


    “誰能想到,陸幺能讓一個雷音寺真仙,甘願赴死。”


    誰都能看出來,陸幺此舉能建功,最大的原因,就是智通的犧牲。


    陸幺此世修為也不過真仙,還是個外人。


    雷音寺居然能花這麽大的本錢。


    以一個真仙的畢生積累,給陸幺鋪路。


    再看看太上道!


    玄鼎那個小氣鬼!


    說實話,鄭法都有點想投佛了。


    ……


    章師姐表情也很難看:“陸幺若是煉化了生死簿,說不定能直接證道金仙。”


    “很可能……”天帝身讚同道,“之前羅散仙身隕,他都沒有管,可見他證道心切。”


    “如今出世,恐怕就是奔著證道金仙而來。”


    元老頭摸著下巴上的胡須,嘀咕道:“說不定都不止金仙。”


    這句話,讓天宮殿陷入了死寂。


    按照陸幺方才所言,他此番證道,似乎連太乙都看不上。


    偏偏一個金仙,就足夠蕩平九山界的。


    “也不知道,九幽魔祖能不能撐住。”


    眾人看著光幕中的九幽魔祖,隻見他盤坐於陰山之上,身上的金光和黑白光芒相互爭鬥,你不讓我,我不讓你。


    可知他也在竭力抵抗陸幺的煉化。


    可誰都能看到,佛光漸漸越發濃鬱,似要壓過本來黑白玄光。


    “西洲……陸幺能獲得西洲的香火之力!”章師姐像是想起了什麽,驚道,“久而久之,九幽魔祖必然會落敗。”


    天宮殿內的眾人,越發沉默。


    誰都明白,陸幺證道,比九幽魔祖成功,對九山界威脅更大。


    “怎麽辦?”龐師叔急道,“咱們去打雷音寺?”


    “……”


    不得不說,龐師叔莽起來,還真是嚇人。


    偏偏章師姐皺起了眉頭,還真在思考:


    “逼不得已,隻能如此,即便太上道瑤池不幫忙,我九山宗傾盡全力,再加上漱玉龍主,說不定還有一搏之力。”


    她一麵說,一麵在空中畫出先天八卦,片刻後又搖了搖頭:“雷音寺中,有大兇險。”


    天帝身點頭道:


    “四宗應該都有壓箱底的手段。”


    “更何況,漱玉龍主願不願意為咱們拚命,很難說。”


    龐師叔神色黯淡了些許,不由呢喃:“那怎麽辦?”


    “先試試找找天河遺寶。”


    “……”


    “天河遺寶?”章師姐愣了下,“有用麽?”


    “隻能說有希望。”天帝身的表情中也有些猶疑,“若是能找到天河法的下一步,說不定就能讓九幽魔祖擺脫生死簿的鉗製。”


    章師姐聞言微微頷首:“隻能死中求活了。”


    天帝身心知,章師姐也沒抱太大希望。


    說白了,找到天河遺留的東西,能不能改變局勢,實在說不好。


    很多東西,都是鄭法的猜想。


    隻是章師姐向來站在他這邊,幾乎是不講道理地支持著自己。


    其實鄭法需要尋找遺寶,也有些暫時無法說出口的打算:


    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天河尊者有著後手,能對抗陸幺。


    若是沒有,鄭法也想要找到陰陽魚玉佩的來曆——他想試試能不能將九山界搬到現代,避開陸幺的威脅。


    最壞的結果,他和九山界避不開,那就得找到辦法,斷開玄微界和現代的聯係——


    起碼要保住現代世界,保留最後的希望。


    他其實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


    龐師叔問出了個關鍵問題:“怎麽找?”


    天帝身笑了笑,手一揮,一柄陷仙劍虛影,就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我在之前劍陣中,觀察了許多其中符圖,和陷仙劍上的符圖對應起來看,倒是看出了幾分劍陣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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