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殘葉寒蟬怯,雪打白花塚墓潔。


    鬆翠碑涼聲淚俱,竹黃影斷痛哀絕。


    跳珠點點飛天外,玄液滴滴入夢蝶。


    把酒三杯天亦老,恩情萬裏斷相約。


    鵝毛大雪像撕碎的棉絮,沒完沒了地砸向大地。


    安得誌蜷縮在醫院的病床上,劇烈的咳嗽震得鐵架床 “吱呀” 作響,指縫間滲出的血沫染紅了雪白的枕巾。


    窗外,積雪早已沒過膝蓋,救護車的輪胎深陷雪中,刺耳的警笛聲被風雪吞噬得一幹二淨。


    “安工,您挺住!”


    護士長握著他冰涼的手,淚水在護目鏡後打轉。


    這位在三線建設中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的老工程師,此刻連唿吸都成了奢侈。


    他的肺葉像被蟲蛀的棉絮,每一次喘息都伴隨著拉風箱般的聲響。


    大雪封路的第五天,廠領導們踩著沒膝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醫院。


    口罩上結滿白霜的宋東方,顫抖著展開紅頭文件:“經上級批準,授予安得誌同誌三線建設頭等功臣稱號!”


    病床上的安得誌微微睜開渾濁的雙眼,幹枯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觸碰那份榮譽,卻永遠定格在半空。


    工廠的文件上工整地寫著:


    安得誌,生於舊社會,卒於建設新征程,享年 56 歲。


    人們不會忘記,建廠初期,他背著測量儀攀爬陡峭的山崖;


    家屬區建設時,他在泥漿裏指揮施工;


    青年點落成前,他親自搬著沉重的磚塊往返於山間。


    “為革命不怕年邁疾病繞,建三線何懼渾身筋骨斷!”


    他的豪言壯語,如今還迴蕩在三線的山穀間,卻再也喚不迴那個不知疲倦的身影。


    平頂後山又添了一座新墳,石碑上的 “部級勞模” 字樣,在風雪中閃著冷冽的光。


    與此同時,於誌歧正被牙痛折磨得坐立難安。


    腮幫子腫得老高的他,顫抖著在紙上寫下 “妹妹!災?” 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程菊香心疼地給他敷上熱毛巾,輕聲安慰:“別瞎想,你妹妹們都是有福之人。”


    可當道路疏通,消息傳來 —— 大妹妹再度懷孕,二妹妹未婚先孕,於誌歧隻覺眼前一黑,直接住進了醫院。


    他躺在病床上,望著天花板喃喃自語:“這都是何苦啊……”


    寒風唿嘯的傍晚,龐丙江踩著自行車,車筐裏裝著一遝黃紙,在雪地上留下歪歪扭扭的車轍。


    平頂後山上,積雪覆蓋的墓碑泛著冷光,他蹲在李文化的墓前,火柴擦出的火星在風中明滅:“爸,天冷了,買件厚實的棉衣吧。” 紙錢燃燒的青煙裹著灰燼,被風吹得七零八落,仿佛老人的歎息。


    迴到家,李建芬盯著他凍紅的耳朵,語氣帶著質問:“到底去哪了?廣場的人都看見你了!”


    龐丙江支吾著道出實情,卻換來妻子的眼淚:“我也是他女兒,為什麽不讓我去?”


    他把妻子摟進懷裏,輕聲解釋:“墓地陰氣重,你身子弱……”


    可李建芬整夜輾轉難眠,夢裏全是父親的身影,第二天頂著黑眼圈去上班,同事們的安慰聲在耳邊嗡嗡作響,卻暖不了她的心。


    這場大雪仿佛喚醒了人們心底的思念。


    傍晚,通往平頂後山的小路上,陸陸續續出現提著竹籃的身影。


    更多人在十字路口畫個白圈,黃紙燃燒的火光映紅了他們的臉龐。


    周山看著媽媽拿出皺巴巴的黃紙,學著水滸好漢的腔調打趣:“這紙比草紙還糙!”


    媽媽輕輕拍了下他的頭:“別瞎說,這是給你爺爺奶奶送錢的。”


    在媽媽的指導下,周山用嶄新的十元鈔票在黃紙上仔細按壓,每一下都帶著疑惑:“這樣就能當錢花?”


    “地下的人就認這個。”


    媽媽邊說邊把黃紙裁成四份,鄭重地寫上地址和姓名,“以後這活兒就交給你了。”


    廠裏關於燒紙的議論此起彼伏。


    有人問嚴淑真為何沒去,她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苦笑道:“等孩子平安出生再說吧。”


    周山拉著李風順追問:“魏得全收不到寒衣,會不會來找?”


    李風順撓著頭,望著陰沉的天空:“誰知道呢,這事兒,說不清楚……”


    夜幕降臨,吳權家的窗戶透出明亮的燈光,一家人圍著火爐說笑,全然沒有燒紙的打算。


    而在三線廠的角落,佟鐵山裹著厚厚的棉襖,懷裏揣著紙錢,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祖墳。


    他小心翼翼地在墳前點燃黃紙,火苗映亮他布滿皺紋的臉,火光照耀下,墓碑上祖先的名字仿佛也有了溫度。


    雪仍在下,風仍在刮,可這點點火光,卻溫暖了這個寒冷的冬夜,也慰藉著那些在另一個世界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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