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兒山上紅旗展,渤海之濱戰備歡。


    雲燕溝中圖紙看,向陽街道建家園。


    八叉河水向東去,稻地丘陵越北山。


    快馬加鞭三線建,遷居五穀忘別川。


    李雲順帶著大家沿著山坡,小心翼翼地沿著“之”字形山路向上攀爬。


    每踩到碎石,腳一滑,他就趕忙提醒大家注意腳下;遇到陡峭的石尖,更是反複叮囑注意安全。


    山路崎嶇坎坷,使得爬山的速度極為緩慢,各種障礙層出不窮,讓第一次爬山的人極度緊張。


    許久之後,他們終於來到了山腰,李雲順這才說道:“大家休息一會兒吧。”


    眾人停下歇息,紛紛迴頭向西眺望。


    冉冉升起的太陽穿透山林,灑在盆地的田野上,深秋的農田一片寂靜。


    向陽橋頭的民房隱匿在大樹之下,遠處西南方向的田野裏,百十多座高低錯落的房舍點綴其中。


    村落西邊,一座山斜臥著,貫穿南北。


    向北望去,山腳下家屬區的建築物排列得整整齊齊。


    越過家屬區,山穀之間幾棵大樹的枝葉遮擋著,三十餘座民房若隱若現。


    再往北看,山的後麵還是連綿的山巒,群峰與天際相接,山的那邊時不時傳來陣陣炮聲,大家都說那是正在建設的三線廠區。


    轉身朝南望去,無盡的山嶺連綿起伏,不遠處的山坡上,枯黃的玉米稈被一捆捆地圍成無數個尖尖的頂,好似一個個小小的尖頂房屋,再往遠處看,依舊是山巒。


    休息片刻後,大家繼續登山。


    或許是初次爬山的恐懼隨著逐漸適應而消散,又或許是登山帶來的快意讓人興奮不已,大家的速度明顯加快,許多人都跑到了李雲順的前麵。


    跑在前麵的杜武看到山上折射的光,不禁大喊:“山上有寶石!”


    這一喊,讓前麵幾位的速度變得更快了,很快,登山的人分成了兩撥,一撥在前,一撥在後。


    後麵這一撥的李風順早已汗流浹背,他解開棉衣,露出裏麵的線衣。


    高文革也解開了棉衣,女孩子中有的解開了衣扣,有的則沒有。


    前一撥裏杜武和冉欣跑得最快,出的汗也最多,他們幹脆脫下了棉衣,冉欣拎著棉衣大聲喊道:“快呀!”


    聽到喊聲的李雲順並沒有加快腳步,他向下走了兩步,站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高聲朗讀起來:“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隻等閑。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雲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更喜岷山千裏雪,三軍過後盡開顏。”


    讀完,他跳下石頭,喊道:“同誌們,勝利就在眼前,衝啊!”


    可喊著“衝”的他卻站在原地未動,他在等弟弟趕上來。


    瘦高的李雲順春節前剛滿16周歲,他深知自己肩負的責任,盡管今天對他來說也是第一次登山,山的挺拔與威武讓他興奮不已,但看到落在後麵的兄弟,他還是放慢了腳步。


    李建華和張美藝的速度也不快,他們一直跟在李雲順身邊。


    李雲順問道:“山美不美?漂亮不漂亮?”


    張美藝微微喘著氣,彎著腰,抬著頭,看著濃眉大眼的李雲順,笑了笑,緩了口氣說:“漂亮,非常漂亮。”


    李建華則沒有說話,因為他的腳還有些疼。


    兩撥人的距離逐漸拉大。


    李雲順擔心大家的安全,急切地喊道:“停下來,等一等!”


    喊了好多聲,前麵的人終於停了下來。


    等大家會合後,李雲順對前一撥的人說:“跑什麽跑?登山不隻是鍛煉身體,更是為了欣賞風景,急什麽呢?處處都是美景,好不容易登一次山,好好看看山的俊秀,感受一下山的壯美不好嗎?”


    “美什麽美?還好不容易,以後天天看著山,愁都愁不過來。還好,好什麽好?這破地方,隻能說是窮山惡水。”冉欣一邊說著,一邊穿上了棉衣。


    冉欣個頭不高,卻十分靈活,幹瘦的他總愛說些消極的話,不過他雖然說話消極,做事卻很積極,還特別願意表現自己。


    他見大家都趕上來了,便說:“都到齊了,走吧!”


    說完,他抬腳就走,剛站定的李風順和高文革隻好跟著繼續爬山。


    山越來越高,路也越來越險,腳下的石頭愈發巨大。


    雜亂橫切的石頭縫中,生長著許多粗大的樹木,走在樹下,殘葉時不時地落在腦袋上。


    有人膽小,有人腿軟,還有人口渴,嚷嚷著要下山的人也出現了。


    “快看,有梨!”


    走在後麵的李建華看到前麵有三棵大梨樹,樹梢上還掛著果子,於是大喊一聲。


    冉欣和杜武雖然已經走了過去,但聽到有梨,又跑了迴來:“嗨,真的有梨,太好了!”


    說完,他倆便爬上樹去摘梨,還往下扔,喊著:“接著!”


    不一會兒,就摘了二十幾個梨。


    大家啃著酸梨,齜牙咧嘴地繼續登山。


    接近山頂時,裸露的山石更多了,樹木也更加粗壯茂密。


    正走著,一塊絕壁橫在眼前,一塊三米多高的石頭像一堵牆,擋住了大家的去路。


    青白的花崗岩好似肉案被大斧頭砍過,從上到下布滿了裂痕。冉欣看著杜武,譏笑道:“這可能就是你說的寶石吧!”


    “別說沒用的,找路。”


    冉欣和杜武向右走去,繞過青石爬了上去。


    不一會兒,二人在上麵喊道:“上來吧!這邊有路。”


    大家緩緩地跟了過去,等都上去後,冉欣指向右邊說:“從這兒拐就能到山頂,沒多遠了。”


    杜武則指向左邊的青石台說:“從這兒過去,那邊有一個石屋。”


    大家看向青石台,隻見楔形的青石台很窄,一側是陡峭的石壁,一側是懸崖,幾棵彎曲的崖柏生長在陡壁與懸崖之間。


    有人疑惑地問:“石屋?什麽石屋?”


    看到大家滿臉疑惑,杜武說:“來,來,你們看我。”


    杜武個頭不高,身材瘦小,圓圓的板寸頭襯著圓圓的臉,他十分靈活地走過青石台,到了狹窄處,隻見他扶著崖柏,靠著陡壁鑽了過去。


    冉欣也跟了過去,片刻後,冉欣喊道:“真有石屋,太好了!”


    膽小的和腿軟的人停了下來,李風順則跟著哥哥走上了青石台。


    走過狹窄處後向右拐,青石台變得寬闊了許多,然而北麵的懸崖卻更深了。


    再往前走兩米,石台越發寬闊,有三米多寬、五米多長。


    青石台上,一塊巨石懸在頭頂,看起來既像山洞,又似房屋。


    這裏北高南低,高處約有三米,低處卻不到一米,就像一麵倒塌了後牆的房屋,房頂向後傾斜。


    在低處灰暗的石台上,擺放著幾個小佛像和一個小香爐,枯黃的雜草、樹葉與灰土和佛像、香爐相伴,莫名地讓人心裏發怵。


    李風順一邊摸著石牆,一邊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我來過這裏。”


    這話一出口,同伴們滿是奇怪、驚訝與迷茫,紛紛將目光轉向李風順。


    過了片刻,大家又把目光投向李雲順和李雷順。


    哥倆也不明白李風順為什麽會這麽說。


    二哥一臉尷尬,瞪了李風順一眼,說道:“不可能!你之前隻在奎龍待過,那兒連山都沒有,你連山都沒見過,怎麽能說自己來過這兒呢?別瞎說了。”


    李風順沒有爭辯。但他腦袋裏仿佛有人在說:


    風風雨雨數千年,萬裏山河畫壁前。


    疊嶂丘陵八百裏,洞穴峭壁五星川。


    文革助力青山入,風順磐石夢幻安。


    三線三生冬夏變,春播秋獲恐更難。


    “出來吧!到山頂看看!”外麵的人高聲唿喊,讓鑽進洞裏的人紛紛走了出來。


    眾人走下岩石,守在外麵的人趕忙圍上來詢問裏麵的情況。


    李雲順簡單介紹了一番後,說道:“這裏的情況太特殊了,裏麵就跟一間房子似的。在這大山之中竟有這麽個地方,大家難道不覺得奇怪嗎?說不定這兒是保密單位設立的秘密地點呢!”


    杜武點頭應和:“有可能。”


    李雲順接著說:“這件事我們得保密,千萬不能把這兒的情況說出去。有兩個原因,第一,如果這真是保密地點,一旦說出去,我們可就泄密了,所以絕對不能說;第二,這地方太危險了,咱們來過這麽險的地方,要是讓家長知道,他們肯定會擔心,這不是給他們徒增煩惱嘛。大家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張美藝連忙點頭:“對,不能說。”


    冉欣扯著嗓子喊道:“那就這麽定了,誰要是迴去說,誰就是小狗!”


    李雲順挨個看著大家表態,眾人紛紛迴應:“放心吧!不會說的,誰說誰就是小狗!”


    “那就接著登山吧!”


    於是,大家跟隨著冉欣的腳步,順利抵達了山頂。


    剛到山頂,“轟隆隆”的爆炸聲驟然響起,很快,大家便聞到了刺鼻的硝煙味,隻見東坡彌漫著滾滾煙塵,知道山下正在放炮施工。


    為了安全起見,大家迅速離開了山頂。


    下山時,他們還隱隱約約聽到南麵鐵路建設工地傳來隆隆的炮聲……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說李春雨,安排好大兒子帶弟弟上山的任務後,便去上班了。


    他坐在辦公桌前,眼睛盯著圖紙,心思卻飄到了昨晚與妻子在被窩裏的事兒上,想著想著,竟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一笑可把自己嚇了一跳,他趕緊閉上嘴,環顧四周,好在其他同事都出去了。


    李春雨是1970年3月初到基建籌備組報到的。


    籌備組組長王國慶是他的師傅。


    王國慶出生於1932年2月16日 ,雖說比李春雨沒大幾歲,卻是基建領域的老前輩了。


    1949年8月1日,高中畢業的王國慶來到保東。


    領導得知他是高中畢業生,還會日語,便安排他到基建科設計室,跟著一位日本師傅學習。


    王國慶對基建工作滿懷熱忱,每天主動給師傅倒茶、洗衣服,很得師傅賞識。


    師傅給了他幾本基建理論書籍,沒多久,既懂理論又會施工的王國慶就得到了領導的認可。


    兩年學徒期滿,通過考核,他當上了見習基建施工員。


    25歲那年,他又被派往專業學校深造一年,迴來後,成了保東基建方麵的業務能人。


    王國慶業務能力強,為人和善,1961年當上了基建副科長。


    西南大三線建設時,科長前往支援,他便主持工作。


    文革期間,他因被視為“白專”受到批判。


    這次遼西三線建設,造反派副司令員宋東方到牛棚找到原保東廠廠長謝雲旺,經謝雲旺提議,王國慶作為第一批人員來到了遼西三線。


    1969年10月2日,王國慶與宋東方、謝雲旺等人來到八叉公社稻地大隊的山溝裏。


    在稻地社員的幫助下,他們支起帳篷,找來幹柴,生起灶火,吃上了晚飯。


    安排好值班人員後,疲憊的先遣隊隊員們裹著衣服,就地躺下休息。


    後半夜起了風,天氣轉涼,宋東方擔心寒冷會侵襲隊員們的身體,便拿了幾根半幹不濕的木材放在火堆上。


    他從口袋裏掏出小酒壺,慢慢喝著。


    這時,在火堆旁睡覺的人被煙嗆醒了,靠在門口的同誌也被凍醒了。


    柴火熊熊燃燒,為了取暖,門口的同誌圍攏過來;火堆旁睡覺的人則跑到門口躲避煙霧。


    醒來的同誌們閑聊起來,宋東方說:“人有人名,廠有廠名,咱們不能隻有代號沒有名字吧,是不是該起個名?”


    謝雲旺附和道:“確實該起一個。隻有代號太保密了,出去都不知道怎麽介紹自己,你們說是不是?”


    李文化往火堆裏添了幾根木材,站在大家身後,看著燃起的火苗說:“我想我們在保東時廠名裏有個‘東’,到這兒也應該保留這個‘東’字。”


    宋東方聽到“東”字,猛地一拍大腿,說道:“好,這個‘東’字好!咱們還在東北,有個‘東’很合適。再說‘東風壓倒西風’,也得有個‘東’,這代表革命力量一定能戰勝反革命力量。最重要的是,我們正處於偉大的毛澤東時代,有個‘東’字,寓意我們三線會強大,而且會永遠強大!”


    謝雲旺坐在一塊木板上,帶頭鼓掌,王國慶也跟著鼓掌。


    鄭愛春扯著大嗓門說:“我是個大老粗,但我也覺得‘東’字含義很好,雙手讚成!不過隻有一個字可不行,我提議前麵加個‘錦’字,代表我們在錦海市。”


    大家聽到“錦”字,沒有立刻鼓掌。


    安靜片刻後,有人提出“錦海”的“錦”帶有地域性,不知道是否符合保密要求;也有人說“錦”字並非單純的地域性字眼,像“錦繡河山”“錦上添花”就是例證。


    爭論間,大家都醒了,提出的名字越來越多,什麽錦華、東華、興東等等。


    最後宋東方要求大家舉手表決,結果21人中有過半數同意“錦東”這個名字。


    宋東方抿了一口酒,拍板決定上報“錦東”為廠名。


    一周後,當他們搬進山洞時,電報來了,部裏同意廠名為“錦東機械廠”。


    王國慶已經在這裏工作半年了,為保證施工,又從保東及地方調來了許多人。


    1970年3月初,李春雨和許多同事坐火車轉汽車,來到燕子溝辦公區的平房,王國慶接待並安排大家住下。


    第二天一早,王國慶通知基建籌備組全體職工到他的辦公室開會。


    辦公室不大,門朝北。


    西北角靠牆有一張用紅磚搭起的單人木床,床上放著一卷軍用被褥。


    房間南北各有一扇不大的窗戶,地麵的泥土被踩得又硬又亮。


    南窗下有一張木桌,上麵放著繪圖板,桌旁擺著一把沒有刷漆、略顯微黃的木椅,東牆上掛著兩幅手繪的地形圖。


    李春雨進屋時,會議還沒開始,他站在牆邊看著圖。


    第一幅圖是東北地形圖,廣袤的東北大地,四周分布著四座山脈:從北到南的大興安嶺,從西北到東的小興安嶺,從東北到南的長白山,還有橫亙在遼西的遼西丘陵山脈。


    圖的下方是渤海灣,一條標著“三線”的藍線,從北麵的平原延伸到渤海灣底部的山脈上。


    第二幅圖是錦東三線工廠布局圖。


    北麵的壓兒山是遼西丘陵山脈中的一座大山,連綿十餘公裏,有兩座相距很近且陡峭的山峰。


    山南坡像六指猴伸出的六根手指,當地百姓把山嶺之間形成的山穀依次叫做頭道溝、二道溝、三道溝、四道溝、老疙瘩溝。


    每條溝都有一條季節河,河水從山上流到山下,再從壓兒山下由西向東匯入壓兒山東麵的女兒河。


    女兒河的東麵有一座仙女山,仙女山下是礦洞溝,溝的形狀如同喇叭,口大肚子小。


    壓兒山西麵和仙女山東麵本應有許多山,但圖上隻畫了山的連接線。


    李春雨看著圖,籌備組的同誌陸續走了進來。


    先來的坐在床上、椅子上,後來的站在牆邊,還有人見房間人太多,就站在了窗外。


    王國慶從室外走進來,坐在椅子上的人急忙起身,王國慶擺了擺手說:“你坐你的。”


    “別,領導坐。”那人一邊鞠躬,一邊退到一旁。


    王國慶走過去坐下,說道:“大家靜一靜,現在開會。”


    李春雨聽到聲音,轉過身來。王國慶說道:“我剛去劉副指揮那兒匯報事情。原本今天開會劉副指揮是要參加的,可不巧,彭代表要組織開會,他就去那邊了。沒辦法,領導讓我告訴大家,他歡迎大家,三線也歡迎大家。他說,希望大家在毛主席的偉大指引下,在三線指揮部的正確領導下,完成好毛主席他老人家時刻關心的三線建設,讓三線有能力承擔起黨和國家安排的國防任務。領導讓我問問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有信心!”眾人的迴答讓王國慶十分高興。他看著大家胸前佩戴的毛主席像章,接著說:“我們每個人胸前都佩戴著毛主席像章,這意味著我們要時刻牢記毛主席的教導,隻有記住毛主席的教導,大家的信心才能更加堅定。所以,開會前,我們先一起學習毛主席語錄,‘我們來自五湖四海……’”


    大家虔誠地從口袋裏拿出語錄,一同朗讀起來。讀完後,王國慶繼續說道:“我代表基建籌備組歡迎大家的到來。你們的到來,為三線建設注入了新的動力,也為我們完成基建任務提供了更有力的保障。


    現在,我向同誌們匯報一下情況。目前,我們單位是三線各組中人數最多的。大家都知道,三線建設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最為關心的工程,關乎中華民族的生死存亡,所以早日建成、早日投產是我們基建部門光榮而艱巨的使命。時間緊迫,任務繁重,但我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們一定能圓滿完成任務。


    這樣吧,為了後續工作能更順利地開展,我們先互相認識一下。”


    說完,他看了看桌上的花名冊。


    “第一位,我們組的軍代表及黨小組長佟三槍同誌。”


    坐在床上穿著綠軍裝的一位老同誌向中間走了半步,敬了個軍禮後又退了迴去。


    王國慶接著說:“佟三槍同誌是本地人,1947年參加革命,南征北戰,為新中國的建立作出了貢獻。今年年初來到三線,擔任基建籌備組軍代表及黨小組長,大家熱烈歡迎。”


    鼓掌過後,他喊出了第二位:“安得誌!”


    門外擠進一位老同誌,“到!”安得誌一邊抽著旱煙,一邊吧嗒著嘴答應道。


    “安得誌是老廠的人,多數人都認識,他是老廠的老勞模,他和三槍同誌是我們這個群體裏的老大哥和老二哥。”


    “不敢當,不敢當。”安得誌一邊往外擠,一邊說著。說話時,他嘴上吸著的煙不用手扶,就像粘在嘴上一樣,始終沒有掉下去,大家再次鼓掌送他出去。


    “魏得全、杜開海是原在保東基建科的同誌,都是幹活的好手。魏得全來的比較早,雖說不是建廠時的那21人,但也是去年就來了。”


    魏得全、杜開海舉著手示意。


    王國慶又指著高豐收及李春雨說:“這二位是我的徒弟,雖說說是徒弟,可年齡也沒比我小多少,尤其是春雨。”


    李春雨趕忙插了一嘴:“徒弟就是徒弟,師傅永遠是師傅。”


    高豐收也跟著說了幾句。


    不到半個小時,王國慶就把全組40名同誌一一介紹完畢。


    人員介紹完後,他讓技術人員及各施工小組負責人留下,其他同誌散會。


    多數同誌離開了,辦公室一下子空蕩了許多。


    王國慶讓大家找位子坐下,然後拿起桌上的竹篦子暖壺,倒了半缸子水。


    多數同誌從口袋中取出煙布袋,卷起了旱煙。


    不大一會兒,房間就被煙霧籠罩,李春雨不會吸煙,被煙嗆得咳嗽了兩聲。


    王國慶也不吸煙,但他還能接受這煙味。


    他吹了吹熱水,喝了一口,站起身走到牆邊,拿起一根小棍,指著圖說:“開會前,春雨就在看這兩張圖,很好,說明他在工作上還是很有悟性的。現在,我按圖給大家講講地形及施工任務。”


    小棍向上指:“這是壓兒山,壓兒山的東麵是仙女山,仙女山的山下這條溝叫礦洞溝。機加廠房就在這條溝裏,是借助山洞建起來的。


    那個山洞是以前日本占領時期,日本人找礦挖礦留下的廢礦洞。


    去年我們來的時候,把山洞當作指揮部、住所及生產區。


    之後,大家和地方施工單位一起考察地形,本著靠山隱蔽的建廠原則,確定主廠區建在壓兒山。


    確定的理由是:初步勘察認為這裏的山形山貌符合要求。根據初步勘察結果,三線籌備組上報了建設計劃說明書,西部三線指揮部批準了我們的申請,確定此地為廠區,並命名為錦東工地。


    壓兒山與仙女山之間這條河叫女兒河,壓兒山東麵、女兒河西岸計劃建設廠區生產區大門。


    從大門向西北方向,有壓兒山山脈伸出的五條溝。


    我們就是要在這幾條溝裏建廠房,並按照計劃將老廠保東整體搬遷過來。”


    王國慶放下小棍:“大致情況就是這樣,大家都清楚了嗎?”


    “清楚了!”


    “好,我再說說具體任務。廠區之前由安得誌、魏得全具體負責,安得誌負責零星工程施工,魏得全負責施工管理,工程項目由錦海市建設三大隊負責。


    廠區總體建設計劃:頭道溝庫房,目前已經建成五個庫房,今年計劃再新建八個。在其它四條溝,今年計劃建設五到七個廠房,其中……”


    王國慶詳細闡述了諸多廠房建設計劃相關事宜,說完計劃後。


    便開始安排施工技術人員的工作:“廠房建設時間緊迫、任務繁重,為強化管理,杜開海加入廠區施工區域管理工作。老安,你負責安排好新來的泥瓦工、木工、架子工,組織大家做好配套施工。”


    隨後,王國慶又向魏得全、杜開海仔細交待圖紙及施工技術要求,著重強調建設質量和時間期限,要求他們吃透圖紙、確保質量、嚴謹細致、服務好工地、協調工作做到位,並且及時匯報工作進展。


    魏得全、杜開海認真記錄,承諾定會落實到位。


    講完廠區相關內容,王國慶看向李春雨,開始講述廠外的情況


    “這一帶屬於遼西山脈,平均海拔500多米,最高海拔1000多米,我們所在之處位置居中,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剛剛好。


    剛剛提到的壓兒山是這裏的最高峰,海拔662米。當初選址時,大家認為這裏的條件符合要求,主要原因有兩點,一是靠山,二是有水。


    靠山這一點大家都看到了;至於有水,按理說應該進行地質勘探,可我們當時既沒有時間,也沒有設備,所以地質資料並不齊全,不過從目測情況估計是可行的。


    因為這一帶每條溝裏都有水,尤其是壓兒山下長年流淌的河水流量還不小。


    水的問題大致就是這樣,以後生產規模擴大了會不會有問題,到時候再說,今天就先不深入討論水了,接著說一說山。


    女兒河東岸有平頂後山、平頂山、麻李溝山、饅頭山、石嘴岩山等。還有大漢溝、八王溝、麻李溝、死孩子溝這些溝。


    河西的地勢很不錯,是山間平原,其特點是中間寬、南北窄,形狀如同長條鵝卵石,中間最寬處有十多裏,然後逐漸變窄,靠近廠區的地方隻有300多米寬。


    廠區前麵有三座山,分別是趙村後山、趙村前山、石頭山,還有斜跨西南到西北方向的西梁山。


    這片土地歸屬於兩個生產大隊,一個是趙村大隊,另一個是稻地大隊。


    辦公區位於燕子溝的石頭山上。


    廠區、燕子溝原本農戶數量不多,主要是趙村大隊幾個小隊的村民。


    基於保密要求,我們把這幾個小隊的村民從壓兒山下、礦洞溝、大漢溝、燕子溝疏散了出去。”


    高豐收見領導講了許久,便走到桌旁,端起水杯遞了過去。


    王國慶接過水杯,大口喝了一口,然後拿起木棍,指著圖紙下方說道


    “下麵說一下家屬區。


    家屬區一期計劃建在死孩子溝,死孩子溝距離廠區不到十裏地。


    溝的南麵是石嘴岩山,山峰陡峭,有利於隱蔽和防空;


    北麵是饅頭山,山丘平緩,坡度較小,整體呈喇叭口結構,東窄西寬。


    溝裏原本有一戶村民,指揮部決定在這兒建設一期住宅區。


    這條山溝的優勢在於可建設麵積較大,從溝東到溝西長度有六百多米,往南北方向到山坡處相距二百多米。


    計劃建設十二棟兩層簡易樓房,以及十二棟平房。


    山腳相對平坦的地方建兩層簡易樓,東邊較窄,建一棟平房和一棟樓房;


    之後根據場地實際情況,或建一棟、兩棟,又或建三棟,場地寬一點就多建一些。


    最西邊兩排建兩棟樓房,主要是考慮預留部分場地,以便日後建設生活配套項目。”


    王國慶對著牆上的地形圖介紹清楚後,放下木棍,從辦公桌下取出圖紙。


    “家屬區建設用的是三線指揮部的圖紙。


    半個月前選址的當天下午,場地平整工作就啟動了。


    到現在,部分基礎在上周已經完成,這周有兩棟平房主體也完工了。


    工程項目由錦海市建築三大隊負責。


    錦海市建築三大隊比我們早來了幾天。


    去年,他們冒著風雪建成了磚瓦廠、木工車間和選石廠,這幾個單位也都在這條溝裏。


    三大隊能力很強,趁著天氣還不算太冷,架橋、修路、砌護坡,不到二十天就全部完成了。”


    說著說著,王國慶坐了下來,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接著說道:


    “這一塊工作以前由我負責,以後佟三槍同誌負總責,春雨、豐收配合。


    以後你倆要聽從老佟的安排,工作主要有兩項,一是住宅建設,二是構建物建設。


    住宅建築工作由三大隊負責,你們負責技術協調、質量管理、工程監管以及主料供應。”


    王國慶對他倆說:“豐收負責溝口6個樓區域的施工管理,以及燕子溝的單身宿舍、食堂建設管理工作;春雨負責另外6個樓及12棟平房區域的施工管理。”


    “師傅,行,沒問題。但我得提點意見,這溝叫死孩子溝,名字不太好,以後家屬來了問起來,不好迴答。”李春雨說完,高豐收也點頭稱是。


    王國慶問道:“那你們覺得叫什麽好呢?”


    李春雨眨眨眼,想起奎龍家門前的路,說道:“師傅,我記得咱們保東有一條路叫向陽路,就在我家前麵。向陽這個名字寓意好,我建議這條溝叫向陽街,您看行嗎?”


    王國慶點了點頭,轉而問大家:“你們覺得這個名字怎麽樣?”


    大家紛紛表示認可,王國慶便安排李春雨從革命性角度撰寫一份報告。


    報告上報後,三線籌備指揮部極為重視,專門開會進行研究。


    很快,領導指示將該溝命名為向陽街。


    於是,修建圖紙上的“死孩子溝”改為了向陽街,死孩子溝溝口的施工指示牌也換成了向陽工地。


    多年後,杜開海迴憶剛到這裏的情形時說道,那天會後,王科長帶他和老魏前往工地。


    一路上,老魏給他介紹了不少情況。


    廠區工地的每條山溝都有人在測量,省三線設計所的同誌已經在壓兒山的山上山下的舊房紮營許久了。


    那段時間,遼西山脈分布著許多三線工地。


    壓兒山東南角三十公裏外,有一處較早建設的工地;壓兒山西北則有三工地、四工地等三線企業。


    轟炸聲不時傳來,搶時間就是最好的備戰,三線設計所的同誌一邊測量一邊設計。


    選好址,畫出廠房基礎圖,施工隊便立即開工建設基礎。


    地方民工團看到廠址定在哪裏,路就修到哪裏。


    工地上轟轟烈烈的場麵讓杜開海大開眼界,幾百麵紅旗在壓兒山下隨風飄揚,見證著三線建設的隊伍奮鬥的身影。


    建廠房、修橋、壘護坡、砌保坎、搭涵洞,各參戰單位和地方軍政安排的同誌、領導齊心協力,不分晝夜地奮戰於此。


    他們來到老疙瘩溝,工程隊的人正在熱火朝天地施工,修護坡的、挖基礎的、紮鋼筋的、預製支柱、天梁、模板的,人員眾多,熙熙攘攘。


    他們穿過人群,來到一位穿著綠軍裝的領導身旁。


    王國慶走上前,喊了一聲:“報告!”


    一位身材微胖、圓臉的中年人轉過身來,王國慶小聲地向他匯報情況。


    此人身高約1.67米,身著沒有領章帽徽的軍裝,腳上穿著反毛皮鞋。


    杜開海認識他,他叫宋東方,是保東的造反派,頗有名氣。


    王國慶迴頭招唿他倆過來:“見到領導也不知道主動點。”


    “沒有,得等您匯報完,我們才好請示匯報。”


    宋東方笑著說:“真是文化人,話都說得這麽漂亮。”


    說著,宋東方主動走上前來握手,“歡迎加入三線建設隊伍,不用介紹,我認識你,杜開海,對吧?”


    “對、對,領導,太厲害了,咱倆在保東好像沒什麽接觸,您怎麽認識我的?”


    “你在保東基建管大車,負責運料計數,這可是個有實權的崗位,那些大車車老板都怕你,我怎麽會不知道你呢!”


    “領導英明,我佩服。”


    宋東方與兩人握手後,招唿包宏業:“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包宏業,你們基建業務的主要領導,三線副總指揮,三大隊總指揮。”


    “您好,您好!”


    “老包,這位是基建施工員杜開海。”


    介紹完這位,又過來一位,宋東方接著介紹:“這位也是你的主要領導,三線副總指揮,民兵團政治委員蘭小柱。”


    “您好,您好!”


    廠區工地上杜開海與宋東方交談之際,李春雨、高豐收跟著佟三槍來到了家屬區工地。


    家屬區工程進展頗為迅速,負責施工的三大隊是省基建先進單位。


    1969年9月15日,根據省軍區七一三指揮部指示,市領導組織基建總隊開會布置任務,會上安排包宏業帶領三大隊在9月末進駐錦海地區二工地。


    會後,西部三線指揮部的一位同誌帶領包宏業等三十人的小分隊來到威寧,與蘭小柱會合,大家乘車、騎馬抵達八叉公社,和先期到達的省三線設計所的同誌見了麵。


    明確任務後,包宏業安排小分隊在死孩子溝搭建簡易房和地窨子,隨後他帶著一名隊員迴到錦海,組織動員人員、整理裝備、籌備充足的糧草,之後又返迴溝裏。


    很快,木工車間、磚瓦生產車間、預製板及石料加工點在山溝裏相繼建成。


    與此同時,蘭小柱組織的民兵團也把簡易道路修到了這裏。


    10月2日,地方同誌與從保東來的三線籌備組成功會麵。


    經過幾個月的相互配合,施工任務完成得相當出色。


    每天從溝外運來的鋼筋、木材、水泥、沙子,經過加工車間的加工,變成了成品或半成品,充分保證了工程材料的需求。


    指揮部確定死孩子溝為住宅一期建設地點後,三大隊積極配合測量、選址、平整土地、挖槽以及砌基礎等工作。


    凡是自己搭建的簡易房、地窨子影響住宅建設的,或是車間、加工點占據住宅位置的,統統搬到了不影響住宅建設的深溝裏。


    指揮部對三大隊顧全大局的行為給予了表彰,三大隊也將多次搬遷產生的費用通過財務報表及預決算上報給三線計財部門。


    佟三槍帶著李春雨和高豐收,先是與三大隊負責家屬區的同誌見了麵,隨後又和後所工程隊的梁隊長碰了頭。


    李春雨看到部分平房主體已經建好,隻是還沒安裝門窗,便和佟三槍商量,想搬到這裏住。


    他湊到佟三槍身邊,小聲說道:“大哥,咱們主要負責這邊的工作,天天來迴跑不太方便,不如就搬到這兒,你覺得咋樣?”


    李春雨嘴上雖說為了工作,可實際上是不想和大家一起在燕子溝辦公室擠在一起打地鋪。


    一個屋裏擠著十多個人,有人打唿嚕、有人磨牙、還有人放屁,根本沒法好好休息。


    佟三槍睡眠質量好,他倒沒考慮休息的事兒,隻是從工作角度出發,覺得每天跑好幾裏路上下班確實不利於開展工作,於是說道:“等會兒組長來了,問問他的意見。”


    李春雨和王國慶打交道多年,心裏清楚這事多半能成,於是找來梁隊長。


    他一邊從口袋裏掏出卷尺量門窗尺寸,一邊對梁隊長說:“梁隊長,麻煩你幫個忙,我想把這兩三個屋子收拾一下,你幫忙找點材料。”


    梁隊長爽快地迴答:“沒問題,放心吧!”


    梁隊長年紀輕輕,還不到二十歲,個頭不高,身形瘦削,可十分機靈。


    他有個親戚在錦海基建總隊當領導,靠著這層關係攬到了這個活兒,隨後帶了十幾位本村人前來。


    公社大隊對他們外出務工很是支持,因為這樣能少分些糧食。


    梁隊長帶來的人,基建三大隊會提供糧食和補貼,這些費用最終都會算進三線建設成本裏。


    這是總隊領導從三線指揮部爭取來的政策,民兵團也享有同樣待遇,隻不過他們的費用先從民兵費用裏支出,之後再從三線固定基金轉付。


    每人每月能拿到三元補貼,還有28斤糧食,雖說糧食不太夠吃,但也不至於挨餓,當然,前提是要完成相應的工程量。


    要是有加班或者超量生產的情況,三線現場施工員會核算工時並發放加班費。


    梁隊長答應幫忙後,馬上安排兩名木匠去找材料做門窗。


    王國慶在廠區把工作安排妥當,便騎著自行車來到家屬區工地。


    李春雨趕忙跑過去,匯報了想搬到工地住的想法,佟三槍和高豐收也過來附和,說這樣對工作更有利。


    王國慶看著李春雨,叮囑道:“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少耍些小聰明。”


    批評完李春雨,王國慶又吩咐高豐收去協調一下口糧的問題。


    雖說領導讓少耍小聰明,但該用的時候還是得用,不然還得和十多個人擠在地上睡覺。


    因為玻璃稀缺,每個窗戶隻能安一塊,其餘的就用三合板釘上。


    沒有床,就用磚頭墊高,鋪上木板當作床。


    他們三人一間房,另外一間當作辦公室。


    之後,他們迴燕子溝取迴圖紙、測量檢測工具,順路還帶迴了個人生活用品。


    看著收拾好的房間,佟三槍不禁心想,李春雨這小子還挺有主意。


    高文革迴燕子溝取東西的時候,和管後勤的同誌說了他們搬到工地的事,管後勤的同誌答應每次開飯時給他們留三份夥食,由他們自己去取。


    到了晚飯時間,佟三槍從他的小木箱裏拿出一大把花生米和一瓶白酒,高文革、李春雨也拿出從保東帶來的魚幹、馬肉幹,三人圍坐在磚頭搭成的桌子旁,喝起酒來。


    幾杯酒下肚,大家閑聊起來,高豐收好奇地問起佟三槍的家事。


    佟三槍迴憶道:“我父母是地主家的長工,我才五歲多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母親被地主賣了,我從小就在地主家幹活。1946年,我參加了解放軍……”


    聽完佟三槍的經曆,李春雨說道:“老哥,我倆剛到這兒,對周邊的山山水水、村子啥的都不熟悉,你是本地人,肯定清楚,給我們介紹介紹唄。”


    佟三槍指著周邊開始講述:


    “我是本地人,不過1947年離開後,這是第一次迴來,說特別熟也算不上,多少還是知道點。


    這樣吧,我給你們講講在這兒聽到和看到的事兒。


    先說北麵壓兒山的兩座山峰,小時候聽大人講,這山原來隻有一個山峰,傳說山上有個洞,裏麵住著鬼怪。


    有個小孩子跑進去後,鬼怪關上了山門,把孩子扣下了,孩子的母親拿著大斧頭劈開了山頂,救出了孩子,從那以後,這山就叫壓兒山,那個山穀就是斧頭劈開的豁口。


    嗨!當然,這隻是傳說,不太可能是真的。


    其實這地方以前是土匪窩,離縣城遠,山又高,附近好幾個縣的土匪都把這兒當成根據地。


    當年日本侵略中國的時候,也打到這兒了,這群小鬼子是衝著礦產來的,在這兒勘探了小半年,也沒找到啥有價值的大礦,再加上土匪不斷騷擾,他們待不下去,就草草收場離開了。”


    高豐收舉杯敬酒時,佟三槍也舉起酒杯,接著說:“說起土匪,也分不同的。有的骨頭硬,有的骨頭軟。有一夥軟骨頭的土匪投靠了日本,還有三夥硬氣的,天天和小鬼子幹仗。小鬼子被折騰得頭疼,走的時候,那夥軟骨頭土匪就跟著走了。”


    佟三槍抿了一口酒,繼續說道:“女兒河是這附近最大的河,從壓兒山與仙女山之間的溝裏流過,一路向南。可以說,這兒每座山的山腳下都有河,有大有小,大多是季節河。這地方雖然偏僻,但環境還不錯。”


    高豐收看著收割後的大田,說道:“佟大哥,溝外那片地可真好,在山區能有這樣的地很難得。”


    “你說得對,這片地確實是塊好地,是這溝裏最好的地,有幾千畝良田呢。農田中間的那個村是附近最大的村子,叫西張村,圍繞著這片土地,還有十多個村子。我就是從西張村參加革命的。”


    “喝酒!”李春雨舉起酒杯提議道。


    佟三槍抿了一小口酒,放下酒杯,若有所思地說:“要說好,這地是真好,可運氣就不一定了。這次趙村大隊山旮旯裏的地被廠子征用了,按政策,村民可以轉戶口進廠。而這西張村不知為啥,被劃為稻地大隊下麵的一個小隊,這次三線建設隻征了稻地小隊的這條溝,西張村的地沒被征,他們應該沒機會轉戶進廠。從這方麵看,還真不好說這地方到底好不好。”


    不知不覺,天上的月亮升起來了,山上的鳥兒也迴巢了,他們點著煤油燈,一邊聊天,一邊繼續喝著酒。


    第二天,宋東方前往向陽街檢查工作,李春雨和高豐收得以認識了這位領導。


    在緊張的工作中,有辛苦也有甜蜜,有深厚的友誼也有激烈的爭吵。


    工地裏那些零碎、不起眼的小活,沒人願意幹。


    施工後,路上和房頭堆積的土方無人清理,砌完主體後多出的石頭、磚頭扔得到處都是,和好的水泥沙漿剩下了也無人理會。


    李春雨去找三大隊協調,他們總是推脫說抽不出人手;找安得誌倒是可行,他看不慣浪費的行為,可安得誌兩邊忙碌,很難找到他。


    隻有找梁隊長,隻要一說,他立馬就到。


    梁隊長沒少幹這些活,可這類活很難計算工時,這讓李春雨十分為難。


    讓他為難的不止是計工的問題,梁隊長很會處事,弄到好吃的總會想著他們,當然,李春雨和高豐收每次也都會想著師傅王國慶。


    月度計工時,李春雨偷偷把安得誌隊伍完成的一個涵洞工程量記到了後所工程隊名下。


    不知為何,平時隻負責生產不管計工的安得誌知曉了此事,這位老同誌較真起來,不依不饒,非要李春雨說出理由。


    李春雨無奈,隻能謊稱記錯了。


    安得誌不接受這個說法,指責他自私自利,是革命隊伍裏的垃圾和蛀蟲。


    佟三槍知道事情的緣由,可聽到安得誌罵人,他沒幫忙解釋,借口肚子疼跑去了廁所;高豐收則去了燕子溝工地。


    李春雨沒辦法,隻能態度謙卑地一邊遞煙,一邊道歉。


    安得誌堅決不接他遞的煙,還說這煙不幹淨,揚言要到領導那裏去告他。


    王國慶得知此事後,多次從中調解,安得誌才同意在本小組內解決問題。


    師傅找到李春雨,李春雨覺得委屈,訴苦道:“我給後所計工,是因為他們真的幹了不少活。你想想,砂漿扔了沒人處理,不僅浪費,凝固之後清理得多費勁,那不得多費工時?還有牆邊的土方不及時清理,既堵路又不安全,包括讓小梁收拾磚頭,這省了多少錢……”


    王國慶說:“我了解現場的情況,也認可你說的這些事。我也找過老佟和豐收,他們也說應該給小梁計工,可你不該挪用老安的工程量,老安這人誰不知道,強得很。”


    “師傅,您說得對,老安找我時,我也承認他罵得在理。老安平時幹了那麽多活,也沒見他這麽計較,這次怎麽就這麽上心了呢?”


    “你這小子,耍心眼兒沒用到正地方。這樣吧,寫個檢查。”


    “還要寫檢查啊?”


    “沒辦法,老安要到指揮部去告你,好說歹說才同意內部解決。”


    李春雨寫了檢查,安得誌這才說不告了,事情暫時告一段落。


    有一天,李春雨在閑談時說:“老安這人不厚道,人家按工領糧,他按天吃飯……”


    沒想到這話又傳到了安得誌耳朵裏。


    安得誌為人正直,聽到這話,直接去找了宋東方和包宏業。


    宋東方和包宏業找高豐收了解情況。


    高豐收說得很客觀:後所工程隊幹的活是事實,好幾棟平房的門窗都是他們安裝的,屋裏的炕也是他們盤的,可以說,小梁他們解決了許多人的住宿問題。


    高豐收所說的,包宏業和宋東方都表示認可。


    領導出麵調解,大家都給麵子,事情也就平息了。


    三線建設者們每天誦讀毛主席語錄,唱著《東方紅》開啟新一天的工作。


    他們沒有節假日,全體不講條件、不計報酬,一心努力工作。


    四個月後,60%的家屬房完工交付。


    宋東方找到王國慶和劉海福,讓他們安排人跟他迴保東匯報工作,王國慶安排了李春雨。


    幾天後,李春雨分到了房子,拿到了鑰匙。


    他把鑰匙交給後所工程隊的梁隊長,便和宋東方、麻三田等人迴奎龍匯報去了。


    留在工地的高豐收繼續組織施工。


    一天,王國慶在新家洗臉時想到了用水問題,急忙找高豐收了解情況。


    當得知隻有三眼井時,他認為數量太少,要求按照每四棟樓一眼井的標準打井。


    一周後,向陽街南北縱向的住宅之間又新打了三眼壓水井。


    由於任務完成得十分出色,領導體諒大家的辛苦,特意放假一天。


    放假那天,杜開海早早騎上自行車前往一工地看望姑姑。


    他用軍用水壺打滿了水,把鼓鼓囊囊的旅行袋用細麻繩綁在自行車後座上,騎車穿過草尖嶺向東前行。


    一個半小時裏,他拐來拐去騎了二十多公裏,又渴又累,便在一個村頭停下。


    他把背上的水壺轉到前麵,慢慢打開壺蓋,對著壺嘴喝了起來。


    喝了幾口後,他擰上壺蓋,從口袋裏拿出地圖,看著太陽,對照著魏得全給的地圖查找方位。


    “幹什麽呢?”一位警覺的村裏老大爺走了過來。


    杜開海抬頭,隻見一位頭發花白、身著破舊灰黑衣服的老頭朝他走來,腳上趿拉著一雙露著腳趾的布鞋。


    “老大爺,我要去三線的一工地,這不正對照圖紙找路呢。”


    “噢,我還以為你是敵特呢。三線我知道,南麵有、東麵有、西麵也有,這幾年建了好幾家,不過他們保密,我們老百姓都不知道都叫啥。”老大爺一邊比劃,一邊說道。


    “我就是從西麵那個三線來的,我姑家在我們廠東麵,我騎了好長時間,現在看,我姑家應該就在前麵。”


    “東邊有好幾家呢,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家。”


    杜開海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煙,遞給老大爺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


    老大爺抽了一口,說道:“還是洋煙好抽。”


    杜開海看著地圖說:“我姑家向東不遠處是石溝縣的十三丈子礦。”


    “噢,那我就知道了,我年輕時去過那礦上幹活。你順著這條路向東走五裏,再往東南走二裏,然後再轉東走就能看到了。”


    “我姑家不在十三丈子礦。”杜開海麵露疑惑。


    “我不是說讓你到十三丈子礦,我說的是十三丈子礦的西麵,那兒有條大溝,是郭八公社。聽說前年那兒就建了兩個三線廠,應該就是那兒。”


    杜開海對照地圖,覺得老大爺說得在理,便合上地圖放進包裏,說道:“謝謝大爺。”


    抽著煙的老漢看著杜開海離開,大聲喊道:“向東走五裏,再往東南走二裏,再轉東就能看到了,要翻兩座山,那邊有修公路的,也有修鐵路的,要是找不著就問問,可別再走錯啦!”


    “知道了,謝謝大爺!”


    杜開海騎車出了村子,還能隱隱聽到老漢的叮囑。


    十點不到,杜開海就到了姑姑家。


    姑姑一家人看到他,高興極了,兩年多沒見麵,大家都很激動,對他噓寒問暖。


    杜開海把從村裏買的一隻雞、一些蘑菇等送給姑姑,姑姑趕忙安排家裏人到附近村子買了些菜。


    杜開海喝了點酒,下午便騎著自行車,沿原路返迴。


    這段時間,錦東分到房子的人,收拾好自己的屋子後紛紛搬了進去,山洞、庫房以及燕子溝都空了下來。


    去奎龍匯報的人一周後返迴向陽街,也搬進了新家。


    李春雨迴想起這一切,感慨萬分。


    辛苦忙碌了半年,終於不用和家人分居兩地了。


    正想著,佟三槍走進屋,告訴他帶上單身樓圖紙,到單身樓和高豐收一起參與剛剛交工的兩棟單身樓及大食堂的驗收工作。


    李春雨卷起圖紙,走出辦公室,過了橋來到單身樓工地。


    三大隊的一位夥計看到滿麵春風的李春雨,走上前打趣道:“李工,昨晚摟著老婆,舒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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