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出世


    三線


    紅旗揮,戰鼓擂,好人好馬聚成堆,


    要問我們哪裏去?三線建設獻榮輝。


    山巒美,渤海醉,抗美防蘇鎧甲銳,


    要問我們都是誰?軍工戰士功至偉。


    集大隊,為戰備,深山老林避外鬼,


    要問我們為了誰?保家衛民樹豐碑。


    和平歸,三線吹,方向道路皆可悲,


    要問我們何處去?保軍轉民說是非。


    第一章 入溝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國際局勢風雲變幻,國家安全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一場意義深遠的三線建設在中華大地轟轟烈烈地展開。


    那時,中蘇關係急劇惡化,蘇聯在我國北部邊境陳兵百萬,時刻威脅著我國安全;盤踞在台灣的蔣介石妄圖反攻大陸,頻繁製造緊張氛圍;中印邊境爭端不斷,中方被迫自衛還擊;美國更是在台灣海峽舉行核戰爭演習,瘋狂擴大侵越戰爭,直接對中國安全構成威脅。


    在這緊張局勢下,毛主席向全國人民發出 “打一場惡仗” 的號召,“備戰、備荒、為人民”“好人好馬上三線” 的口號響徹大江南北。


    從國家安全角度出發,將重要工業設施轉移至內地山區,是保障國家戰略安全的關鍵舉措。


    從發展戰略角度而言,這是一次均衡區域經濟發展、開發內陸資源、帶動中西部地區進步的大膽嚐試,對改變我國工業布局不合理的狀況意義深遠。


    從經濟層麵來看,以當時不變價固定資產投資額計算,三線建設投入高達2000億,這無疑是一筆天文數字,彰顯出這場建設規模的宏大。


    三線建設從規劃、推進,到發展,再到後續的轉型調整,整個過程極為複雜。


    我作為一名親曆者,往昔的三線歲月時常在心頭浮現。


    那些激昂或平淡、充滿希望或飽經艱辛的故事,都是三線建設的生動寫照。


    接下來,我將虛構幾個人物,通過他們的人生軌跡,講述他們從懵懂孩童在三線一路成長直至退休的漫長曆程。


    從這些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小人物視角,去探尋那個時代的酸甜苦辣,揭開三線建設不為人知卻又無比動人的生活篇章 。


    故事從入溝開始,詩雲:


    車輪滾滾東風勁,戰鼓隆隆萬馬齊。


    三線紅旗插萬裏,軍工備戰立功急。


    高山讓路前人累,河水折腰晚輩疲。


    枉費無功勞累苦,萬千子弟歎河西。


    ----------


    1970年10月末,鬆江省奎龍市連下了好幾場雪。


    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給這座喧鬧的城市披上了一層銀裝,整個世界都安靜了許多。


    那些早早落下後凍住的雪,凝結成灰白色的冰淩,有的突兀地立在道路中央,有的則隱匿在路邊的雪堆與垃圾之中。


    城裏的道路變得異常難行,大多數人都躲在家中避寒,街頭隻有寥寥幾人匆匆走過。


    李風順光著頭站在路旁,看到有人摔倒後又狼狽爬起,忍不住偷偷呲呲地笑。


    這時,媽媽、哥哥和鄰居們正從家裏抬出包裝好的物件,在大雪中艱難地一點一點往樓前的解放車上裝載。


    沒過多久,車裝載完畢,雪也小了不少。


    媽媽一邊和鄰居們告別,一邊唿喊著李風順上車。


    一家人登上車後,出發了。


    他們站在車上,望著久久不願迴屋的鄰居,一邊揮手,一邊大聲喊道:“再見!”


    車子緩緩駛出住了三年的歪把子五樓,送別的鄰居們身影越來越遠,直至再也看不見……


    四周隻剩下茫茫白雪和一棟棟輪廓模糊的住宅。


    汽車穿過保東廠江東第五家屬區,沿著嫩江邊的堤岸路一路向南。


    江堤上的積雪與江麵上的冰層連為一體,好似起伏連綿的山巒,散發著刺骨的寒冷。


    趙豔望著熟悉的一馬平川的田野和冰凍的江麵,迎著飄飄灑灑的雪花,心中百感交集。


    來到這座城市十幾年了,如今要離開了,她心想:再好好看一看吧,以後想看可就難了。


    汽車碾著厚厚的積雪,行駛得十分緩慢。


    一會兒,雪又大了起來,朦朧的城市仿佛不願讓離去的人再多看它一眼。


    慢慢地,汽車轉入城區,穿過鬧市,來到了奎龍火車站。


    汽車開上站台,李風順看到許多輛汽車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鐵路調度員指揮著車輛開到指定位置。


    搬家的人群分成了三撥。


    一撥人站在汽車上卸貨,一撥人抬著貨物往火車上送,還有一撥人在車站工作人員的指揮下在車廂裏擺放物品。


    小孩子們在站台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紛紛爬進了車廂。


    進入車廂後,大家紛紛搖頭、抖身,浮雪簌簌落下,可那些凍在身上的雪卻牢牢地附著在衣服上,怎麽也不掉。


    李風順在外麵站了許久,頭頂的雪和豎起的頭發凍在了一起。


    一旁的小夥伴高文革笑著說:“你像個白頭發的老伯伯。”


    李風順扮了個鬼臉,齜牙咧嘴地迴應:“我是個大怪物!”


    不知過了多久,各家的物品裝滿了車廂,大人們帶著必備的生活用品和家禽,來到車廂與孩子們會合。


    又過了好一會兒,火車緩緩開動,李風順興奮極了,因為他就要見到爸爸,還有爸爸口中的那座山了。


    車廂裏,爐火熊熊燃燒,暖意融融,仿佛春天一般。


    大家坐在車廂內,除了吃喝,多數時間都在睡覺。


    也不知睡了多少迴,籠裏的狗、貓、雞、兔拉了多少糞便,火車走走停停了多少天。


    一天清晨,火車終於穩穩地停了下來。


    車廂臨時黨小組組長冉海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圍著火爐喝熱水、啃幹饅頭的眾人,開口問道:“咱們到哪兒了?”


    大家紛紛搖頭,表示不知道。


    冉海推開身上蓋著的大衣,坐在草墊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了個哈欠後站起身來,慢悠悠地走到車廂大鐵門前,握住把手,用力一拉,門緩緩打開。


    冉海朝著車站望去,東麵低矮的平房旁,一道高高的城牆格外醒目。


    他轉過頭尋找站牌,突然激動地大喊起來:“唉、唉!到了!威寧到了!”


    他興奮地迴過頭,衝著還在睡覺的人們喊道:“起來,都起來,大家快過來看看,咱們到地方了!”


    睡眼惺忪的人們慢慢睜開眼睛,望向門口那道射進來的晨光,以及晨光中冉海揮舞的身影。


    火爐邊正吃東西吧嗒嘴的人也站起身,走到鐵門邊,探出頭看向車廂外的站台。


    五十米外的站牌上,白底黑字寫著“威寧站”。


    不知是誰感慨了一句:“太好了,可算是到了!”


    冉海用手抹了一把帶著倦意的臉,從門口迴到草墊前。


    此時,他的妻子孫加和已經起床,正蹲在臉盆邊擦臉。


    等妻子擦完,冉海伸出手,讓妻子把濕毛巾遞給他,擦了擦臉後說道:“到站了,大家抓緊吃點東西,吃完趕緊整理自家物品。先別下車,聽領導安排。對了!鋪在地上的草墊子,能帶走的都帶走!”


    擦完臉,冉海顧不上吃飯,直接走下了車廂。


    火車上,十幾節車廂的黨小組長都下來了,大家紛紛四處張望。


    在車站入口處,一位清瘦的人揮手喊道:“冉海!”


    冉海順著聲音望去,發現是老領導袁國嶺在喊他,便迅速跑了過去。


    袁國嶺曾是冉海在保東時的後勤副廠長,文革期間被批鬥撤職,關進了牛棚。


    三線建設成立時,他從牛棚出來,來到了三線。


    冉海聽上次從三線迴保東的人說過,袁國嶺如今在三線當上了副總指揮。


    冉海跑過去與領導握手時,其他車廂的黨小組長也圍了過來。


    袁國嶺看到大家十分高興,一一與眾人握手,隨後安排大家準備卸車和裝運工作。


    接到通知的大人、小孩紛紛從車上下來,在車站工作人員的指導下,開始卸載運來的物品。


    沒過多久,站台上便堆起了幾十堆物資。


    三線建設調配的汽車陸續開上站台,李風順家與杜武、張美藝三家被安排上了同一輛車。


    裝好物品後,車輛緩緩駛出站台,開到了火車站前的空地上。


    這片空地十分開闊,上麵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土坑和高低不平的土包。


    許多汽車停在這兒,有的已經裝載完畢等待出發,有的則準備開上站台去拉物資。


    李風順站在車廂上向西望去,隻見一座低簷尖頂、灰黃色的二層小樓,上麵寫著“威寧站”三個大字。


    小樓後麵是那條南北走向的火車線,左右分布著許多灰色及暗紅色的平房。


    火車站的地基很高,像是建在山坡上,坡上的泥土不知摻了什麽東西,這兒一塊黑,那兒一塊紅,更多的則是灰黃色。


    火車站坡下有一條由北向南的路,汽車駛過時揚起陣陣塵土。


    人們轉身看向北麵,那裏有許多低矮破舊的平房,不少人站在房前,打量著三線建設來的人和車隊。


    灰黑色的服飾,搭配著平房上的油氈紙、破瓦片,再加上煙囪裏冒出的煙塵以及車輛卷起的塵土,在晨光下仿若雲霧一般,使得北麵的景象模模糊糊。


    大家再轉向東南,在金燦燦的陽光下,一道灰黑色的城牆映入眼簾。


    那城牆又長又高,盡管磚石破舊,還有垮塌的缺口,但依然顯得雄偉高大。


    杜武媽媽告訴大家:“這個古城有五百多年曆史了。”


    李風順好奇地問:“阿姨,山在哪裏?”


    “城的東北角有一座山,叫首山,看見沒?”


    或許是霧霾太重,又或許是晨光過於刺眼,大家都沒看到那座山。


    溫和的陽光,徐徐的北風,讓站在車廂上的人們解開了厚厚的棉衣。


    灰頭土臉的媽媽從麵袋裏拿出饅頭和鹹菜,招唿李風順他們吃飯。


    一輛輛裝滿人員和物資的車輛,卷著塵煙,陸續迴到廣場。


    李風順又朝東北角看了看,還是沒瞧見首山。


    這時,在袁國嶺的指揮下,滿載的汽車出發了。


    李風順乘坐的汽車行駛在最前麵,同一節火車車廂來的高文革坐的汽車排在第二位。


    過鐵路時,李風順扯著嗓子大喊:“高文革!”


    聽到聲音的高文革也迴應道:“李風順!”


    他們的聲音飽含著熾熱的情緒,穿透了鐵軌旁唿唿作響的風聲,傳向遠方。


    過了鐵路道口一千多米,一條河水攔住了去路。


    這條河有五十多米寬,是由西、北方向無數條河、溪匯集到城邊形成的。


    它流經城郊,先經過西部,再轉向南,然後往東流,最終奔流入海。


    當地人把流經西麵的河段叫西河,流經南麵的叫南河,流過東麵的則稱為大海口。


    河上有三座橋,兩座是公路橋,一座叫南橋,一座叫西橋;在南橋和西橋之間還有一座鐵路橋。


    汽車穿過西橋,就算出了城,駛上了鄉村公路。


    車速加快,車尾卷起的黃土,讓李風順看不見後麵的高文革,他喊了幾聲也沒有得到迴應。


    過橋沒多久,車隊路過一個大村落,上百個土坯房分布在道路兩旁。


    房前屋後、村頭田野裏,正在收秋、燒荒的社員們直起腰,抬起頭,看著三線建設的車隊。


    汽車繼續向西北行進,沿途村落眾多,幾十棟土坯房組成的村子一個挨著一個。


    車上的一位阿姨說:“這地方看著不錯,村子多,說明人多。人多,就意味著氣候好、環境好,適合人生活。”


    一位姐姐接過話茬:“這地方的人肯定比咱們那邊多,氣溫也比咱們那兒高,不過這裏的社員人均耕地,肯定比咱們那邊少。”


    聊天時,媽媽突然發現李風順不知何時站到了別人家的雞籠上,便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將他抱了下來,讓他靠在前右側車廂板處。


    車隊繼續顛簸前行,大家議論道:“一會兒爬坡,一會兒過坎的,這是在上山了,海拔變高了。”


    “山!山在哪裏?”


    李風順探頭向一側看去,近處的土丘並不高,跟奎龍公園的假山差不多,這不像是山。


    阿姨提醒他:“往遠看。”


    李風順踮起腳再看,驚喜地喊道:“山,那是山,這山太高了!”


    他看到了西北方向連綿成片的山,在他眼裏,這些山高聳入雲,仿佛與霧霾籠罩的天空相接。


    “現在看到的還不是真正的山,是丘陵,一會兒才能看到山。”


    杜武媽媽是威寧人,家在縣西北的大山裏。


    她介紹說:“威寧是個山城,海邊的山矮、平地多,離城越遠,山就越高。”


    杜武媽媽說山的時候,孩子們都認真地望著遠處,似乎在尋找他們心目中的那座山。


    年齡大一點的孩子認為山是:


    層巒疊嶂奇峰賞,神魂蕩,陡崖望。


    傲骨嶙峋天地往,胸懷宇量,浩繁深廣,萬裏尋三藏。


    上學的孩子認為:


    山就像個巨大的蚯蚓。


    幼兒園的孩子認為:


    山就像拉的粑粑堆。


    車廂裏,孩子們像一群歡快的小鳥,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外麵的景色。


    而大人們,早已被這顛簸的路途折騰得疲憊不堪,他們無力地靠在座位上,閉著眼睛。


    孩子們迎著西北風,看著山巒及農田。


    七零八落的莊稼地裏,少數農民正在揮舞鐮刀,割著玉米杆,多數農民兄弟則坐在割完莊稼的地頭上,欣賞著這晚秋的風景。


    車在蜿蜒的道路上行駛,窗外的山越來越近。


    終於,隨著一陣輕微的顛簸,車子穩穩地開到了山下。


    這是李風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打量山,映入眼簾的是起伏的山坡,灰黃的田埂毫無規則地分布著,恰似禿子頭上的瘡疤,這兒一塊那兒一塊。


    田裏,枯黃低矮的玉米稈在風中無力地搖晃,側埂溝沿、石頭縫裏,矮矮的樹木和枯黃的野草星星點點,布滿了整個山坡。


    山下的小河潺潺流淌,河水清澈見底。


    右岸是成片的楊樹林,枝條光禿禿的,隻有寥寥幾片金黃的葉子還頑強地掛在枝頭。


    透過樹林,隱隱約約看到了幾棟民房 。


    汽車停在河邊,司機下了車,和車上的人說:“有沒有解手的?有,就下車處理處理。”


    司機說完,就提著麻口鐵的水桶,往河邊走去。


    方便完的李風順,剛要上車。


    又一輛汽車緩緩停在旁邊,滿身灰土的高文革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刹那間,他身體四周揚起一團煙塵。


    “李風順!”


    聽到唿喊,李風順趕忙轉身看去,隻見高文革像頭沾滿灰土的驢子,正齜著牙大喊他的名字。


    這時,司機提著一桶水迴來了,催促道:“快上車,清點人數,坐穩坐好,咱們要上路了!”


    汽車緩緩啟動,壓著鵝卵石,穿過小河,開始往山坡上爬。


    田埂裏,零散地立著低矮枯黃的玉米稈,上麵竟還沒結出玉米棒。


    李風順的母親趙豔看著這樣的莊稼,不禁歎了口氣,說道:“就這,能有啥收成啊!”


    爬上坡後,汽車拐了兩個彎,坡上的景色頓時讓人眼前一亮。


    隻見層層梯田錯落有致,梯田上滿是樹木,矮矮的樹枝上掛著五彩的殘葉,還點綴著紅的、黃的果實。


    趙豔仔細瞧了瞧,忍不住問道:“那是水果嗎?”


    杜武母親笑著迴答:“沒錯,那紅的是國光蘋果,黃的是黃元帥蘋果,這兒的水果可甜可好吃啦!”


    “水果真不少,比咱們老家那邊強多了。”張美藝的母親賁海燕接過話茬說道。


    “確實,這邊水果多得很,尤其是蘋果,產量特別高。毛主席都說過咱這兒出好蘋果呢。”


    大家正讚許著,汽車喘著粗氣,再度拐彎,繼續往山上爬。


    劇烈的顛簸和頻繁的轉彎,讓不少人感到一陣暈眩,大家紛紛又坐了下來。


    正所謂山高一尺,風增一毫。


    坡上的風越來越大,西北風裹挾著汽車卷起的黃土,好似一條長長的土龍,直往人眼睛裏鑽。


    崎嶇不平的山路望不到盡頭,賁海燕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難受極了。


    趙豔趕忙扶著她挪到後廂板處,她趴在廂板上,止不住地嘔吐。


    張美藝也暈車了,靠在李風順身旁,一邊嘔吐,一邊小聲哭泣。


    李風順雖然沒有吐,也沒有反胃的感覺,但張美藝的哭聲,讓他原本興奮的心情淡了許多。


    汽車時而爬坡上山,時而下坡下山,顛簸程度時輕時重。


    途中經過一座山,山上正在放炮修路,汽車隻好轉道,來到山腳下,在一條緩緩流淌的小溪裏緩慢前行。


    溪水時斷時連,汽車碾壓著水溝裏的碎石,顛簸得愈發厲害。


    大家根本坐不穩,隻能半蹲著擠成一團,互相拉扯著保持平衡。


    李風順緊緊把著廂板,隨著車廂搖搖擺擺、飄飄悠悠。


    這種晃動,讓他想起了奎龍幼兒園裏的搖車。


    他可喜歡搖車了,就愛那種在搖車中隨意搖擺的感覺。


    可對於暈車的人而言,此刻的每一秒都痛不欲生。


    她們緊緊扶著車廂板,胃裏一陣翻湧,幾縷黃水從嘴邊溢出,在空中劃出弧線,落入水中。


    二十多分鍾後,汽車終於駛出小溪,重新駛上公路,接著爬坡。


    爬上山頂的汽車,不再像之前那般吃力地喘著粗氣,而是緩緩沿著平緩的山嶺向前行進。


    道路兩邊,盡是已收割或等待收割的花生地,許多社員在田間忙碌地勞作著。


    放眼望去,坡下溝壑縱橫,幾十條溝壑間,大村小舍錯落有致,炊煙嫋嫋升騰,好似雲朵飄浮。


    遠處的村落猶如一位披著薄紗的美女,在朦朧中隱隱約約露出婀娜多姿的體態;而近處的村舍,環境髒亂,家禽四處亂竄,那股雜亂的氣息,就像醜女腋下散發的狐臭,讓人忍不住捂住鼻子。


    汽車轉彎、下坡,渡過河流,沿著山丘又行駛了許久,終於駛入一處山間平原。


    公路兩旁,村落民房密密麻麻,一片繁華熱鬧的景象。


    汽車緩緩駛入村莊,在一個大院門前穩穩停下。


    司機打開車門,大聲喊道:“公社裏有廁所,有需要方便的抓緊去。”


    趙豔趕忙扶著賁海燕下了車,李風順也扶著張美藝走下車。


    杜武與母親則扶著有點暈車的姐姐杜靜,跟在後麵,一行人朝著院子裏走去。


    李雷順從車上蹦了下來,大聲讀著大院門垛上的板匾:“前後嶺公社。”


    李風順沒敢像他那樣蹦跳,而是翻過身,順著後箱板的木槽,腳尖踩著連接銷,小心翼翼地溜了下來。


    公社大院十分寬敞,大院門口設有耳房,裏麵是高大的瓦房,還有用石子鋪成的甬道。


    院子裏站著許多人,他們靜靜地看著這支搬家的隊伍,目光中帶著好奇與打量。


    大家下車去廁所的時候,司機拎著鐵桶,打開汽車前機蓋,將水緩緩倒入水箱。


    倒完水後,他點起一根煙,慢悠悠地走進大院。


    李風順上完廁所迴來,剛爬上汽車,就聽到高文革的喊聲:“李風順,我們超過你們了!”


    李風順扭頭一看,高文革乘坐的那輛車已經跑到了前麵。


    李風順心裏急得不行,扯著嗓子大喊道:“快點,我們被他們超過了!”


    “這孩子!”


    他的聲音清脆響亮,惹得周圍的人們一陣哄笑。


    司機邁著四方步,抽著煙,不緊不慢地迴到車前。


    此時又有幾輛車從旁邊駛過,他看著這些過去的車,使勁吸了幾口煙,然後抬起一隻腳,拿著煙杆,將煙嘴對著鞋底用力磕了三下,收好煙杆,慢慢拉開駕駛室的門,坐了進去,發動汽車繼續向前行駛。


    李風順滿心失落,像隻鬥敗的小公雞,蔫蔫地坐在車裏。


    他越想越覺得憋屈,自己不過是著急催了一句“快點”,怎麽就成了大家的笑料呢?


    他越想越生氣,腦袋垂得越來越低,心裏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想搭理那些笑話他的人了。


    汽車駛過盆地,又爬過一道長長的山嶺。


    緊接著下了一段短短的坡後,真正的爬山之旅開始了。


    “之”字形的公路在陡峭的山崖上蜿蜒盤旋,猶如一條扭動身軀的巨蛇。


    汽車沿著崎嶇的山間公路,喘著粗氣,冒著黑煙,艱難地前行。


    公路左側是峭壁,有的高聳,有的低矮,不管高度如何,都裸露著青白色的石頭和灰黃色的泥土。


    或許因為開鑿時間不長,峭壁上不太穩固的石塊和浮土時不時簌簌落下。


    右側則是深不見底的懸崖,黑黝黝的山穀中,偶有樹尖探出頭來,映入公路上人們的眼簾。


    暈車的人再度難受起來,紛紛趴在廂板上。


    杜武的母親安慰大家說:“這是最險的地方,過了這兒,就好走多了。”


    司機全神貫注,不停地轉彎、躲避石子,小心翼翼地向山上攀爬。


    轉過18道險彎後,汽車終於從南側山底轉到了北側山腰,接著慢慢向下拐去。


    雖然依舊在山上,但道路平緩了許多。


    又過了一會兒,杜武母親說道:“前麵就到草尖嶺了,我聽我家老杜寫信提過這個地方,咱們要去的地方可能就在這嶺後麵。”


    “那可太好了!可算快到了,這一路快把人折騰死了。”眾人迴應道。


    汽車繼續爬坡、下坡……


    終於,在夕陽西下,紅紅的太陽照到西山時,翻過了草尖嶺。


    累得滿頭大汗的司機把汽車駛入平坦的公路,想到離家近了,他興奮地在駕駛室裏高喊:“毛主席萬歲!”


    車廂內暈暈乎乎的人們也跟著大喊:“毛主席萬歲!”


    司機接著又大喊:“到了,再轉一個彎,就到家了!”


    大家欣喜若狂,曆經一路顛簸,終於要到家了。


    這份喜悅,不單單屬於車上這些曆經長途跋涉的人,還有已經早早來到三線的人們。


    清晨,李春雨早早起床,來到橋口向南眺望。


    昨天下午,他到宋東方辦公室匯報基建工程進展時,恰逢宋東方辦公室的電話響起。


    電話是縣鐵路計劃調度打來的,通知明天早上搬家的火車到站,讓工廠準備汽車去縣火車站接人、接物資。


    李春雨聽到這個消息十分高興,迴到單位就向同誌們通報了此事。


    快下班時,指揮部也下發通知,讓各單位做好接站、搬運和安置工作。


    此刻,李春雨站在橋口,看著新修的公路,滿心歡喜,一想到今天就能見到親人,心裏別提多激動了。


    這時,高豐收走了過來打趣道:“想老婆了?你才迴來沒幾天!”


    李春雨笑著迴應:“可不是隻有你們年輕人會想,我們也一樣。而且這事挺奇怪的,長時間不見,還不怎麽覺得,短時間不見,反倒想得厲害,你說怪不怪?”


    高豐收歎了口氣說:“怪什麽?大家都想,隻是有的人說出來,有的人藏在心裏罷了。唉,我家那小子快一年沒見到我了,見麵了,還不知道認不認識他爹呢!”


    李春雨連忙安慰道:“放心吧!怎麽會不認識呢。”


    兩人正閑談著,身後傳來聲響。


    他們迴過頭一看,原來是李文化老師傅騎著自行車過來了。


    高豐收熱情地大聲問候道:“李師傅,早上好!您上班可真夠早的,今天肯定又是第一個到!”


    李文化笑著迴應:“在家也沒什麽事,早點來,能為三線建設多貢獻點力量。”


    說完,便騎著自行車向北去了。


    李春雨又伸頭往南邊望了望,高豐收也跟著看了一眼,然後說道:“別看啦,還早著呢!”


    李春雨點點頭,便和高豐收一起迴家了。


    在錦東廠區,炸山、平坡、建房的基建隊伍正進行倒班作業,全力推進建設。


    門衛的哨兵由三線建設人員與基建單位的保衛人員共同擔任。


    正在建設的三線有兩個廠區,左右分布。


    左邊是主廠區,此刻正在緊鑼密鼓地建設中。


    主廠區門口正對著的山腰下,有一塊被削平的石頭,上麵醒目地寫著紅色大字:錦東。


    右邊的廠區,則計劃建在山洞裏。


    李文化哼著小曲,騎著自行車,滿心歡喜地朝廠區駛去。


    他轉過右橋,進入礦洞溝。


    隻見幾間磚瓦房旁,停著幾十輛汽車,許多司機站在路旁。


    一個正在吸煙的司機大聲喊道:“李師傅,早上好!”


    “你更早啊,你們幾點出發?”


    “馬上就走!”


    “一路順風!”


    李文化路過運輸隊的區域,來到變電所的幾間磚瓦房前。


    變電所的電工鄭愛春扯著大嗓門向他問好。


    運輸和能源部門作為三線建設的先頭部隊,工作至關重要。


    李文化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爬上一個小坡,來到洞口。


    洞口值班的同誌說道:“李師傅,早上好,每天您都第一個到,太積極啦!”


    李文化推著車迴應:“吃了嗎?”


    “還沒呢,等換崗了再吃。”


    李文化走進山洞,打開燈,換上工裝,來到機台旁,開始夾活車件,投入到一天的工作中。


    李文化是單位裏人人稱讚的勞模。


    1950年10月,黨中央作出“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戰略決策,彼時,他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撫順資本家的小作坊,跟隨向北搬遷的兵工廠,奔赴北大荒的奎龍市。


    奎龍市的保東機械廠,前身是東北軍的小型武器修配廠。


    日本侵略期間,被日偽霸占,直到1946年才重迴人民手中。


    當時,工廠被部隊接管,作為人民軍隊的兵工廠,在解放戰爭時期生產了大量武器。


    1950年10月,為順應抗美援朝戰爭的形勢,軍工企業緊急進行戰備搬遷,李文化就在這時加入了保東機械廠。


    北大荒白雪皚皚,數萬名軍工職工及其家屬奔赴這片苦寒之地。


    他們懷著當家作主、誓死報國的赤誠之心,帶著設備、工具和材料走進保東。


    利用原有的倉庫、廠房和棚舍,組建起一個又一個車間。


    在天寒地凍的北方,為保證前線武器的供應,全力生產出大批軍火。


    李文化全程參與其中,他工作積極努力,認真負責,不到兩年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還成為車間的車工能手和先進工作者。


    後來,中蘇邊境局勢緊張,再度搬遷的計劃被提上日程。


    一年前,領導找到李文化,讓他和二十名工友一同前往遼西省錦海市威寧縣。


    從那時起,他踏入這片群山,成為一名三線建設者。


    在同一單位,磨工麻三田總是第二個到達單位。


    麻三田中等身材,身形微瘦,五官端正,茂密的黑發還帶著點自然卷。


    他的機加技術不算突出,但為人處世十分老道,領導和同事們都對他很認可。


    他總是早早來單位,不為別的,就為能有時間打獵。


    他有一把獵槍,隻要一有空,就提著槍上山。


    這山上的野獸可不少,有野兔、野雞,運氣好的時候,還能碰上狼、狐狸和黃羊。


    這天,麻三田出了洞,繞過廠區的鐵絲網,往山上走去。


    翻過一道山梁,來到一棵小鬆樹下,伸手扒了扒,查看昨天下的兔子套。


    這兔子套是他用車間的細鐵絲做的,製作起來倒也簡單。


    把細鐵絲切成半米多長,一頭用鉗子彎成小圈,另一頭穿過小圈,做成大圈。


    下套的時候,一頭係在樹根上,另一頭的大圈放在兔子常出沒的路上,再用雜草偽裝好。


    兔子腦袋鑽進去一掙紮,脖子上的圈就會越勒越緊。


    不過,除了抓兔子,打其他獵物就得靠槍了,這讓麻三田有點發愁。


    原因是從城裏來的時候,帶的子彈沒剩下多少。


    好在負責家屬搬遷的領導告訴他,嫂子會把子彈帶來,這才讓他安了心。


    或許是因為平時子彈稀缺,每次開槍時他都格外認真,對著樹上的大鳥或是山上奔跑的動物放一槍,基本都能擊中。


    麻三田打獵的水平很高,每周都能有所收獲。


    打到的野味,他總會挑些好的,送給機加籌備組組長劉海福。


    劉海福對麻三田的工作表現和為人十分認可,覺得他能力強、善於協調關係,還尊重領導,是個可用之才。


    一個月前,劉組長走到機床前對他說:“麻三呀,經機加籌備組研究決定,從今天起,你擔任機加材料員。”


    麻三田連忙迴應:“謝謝領導,我聽您的,領導讓幹啥我就幹啥,堅決聽黨指揮。”


    說完,他停下磨床,湊到領導身邊,小聲問道:“領導,我再多問一句,您別介意哈。”


    劉海福看著一臉嬉笑的麻三田,就知道他心裏有想法,便說:“你小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麻三田嘿嘿一笑:“還是領導懂我。我就想問,幹材料員有沒有保健待遇?要是沒有,能不能保留我原來磨工的保健?”


    劉海福笑罵道:“你可真夠小心眼的,這事我早就替你想到了。再說了,現在還在籌備期間,勞資部門都還沒成立呢,工種還得按檔案來,你崗位名義上還是磨工。”


    麻三田一聽,臉上堆滿了笑意:“謝謝領導!”


    麻三田擔任材料員後,已經連著三天去庫房領料了。


    這天,籌備組副組長張小會一臉不滿地把他叫住,質問道:“麻三田,這幾天都沒見你好好幹活,天天跑去打獵了是吧?工作可不能這麽幹,你心裏得有數!”


    麻三田立馬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臉上堆滿笑容解釋道:“領導,您這話說的,是不是忙糊塗啦?您看,領導們之前安排我當材料員,材料員的活兒不就是得天天往供應庫房跑,去領料嘛。”


    張小會一聽這話,臉上一陣發燙,心裏頓時明白了,這肯定是劉海福做的決定,可他怎麽定了這事都不跟自己通個氣呢?


    沒辦法,正職和副職有別,張小會隻能硬生生咽下這口氣,尷尬地笑了笑說:“哎呀,最近事情太多太雜,把這事兒給忘了!”


    打這以後,麻三田當上材料員,空閑時間明顯比以前多了起來。


    他對打獵那是癡迷得很,有時候還會把心愛的獵槍拿迴家。


    要是上午安排了去庫房領料,他準會趁著清晨那股新鮮勁兒,跑到廠外的山上,打上一小會兒獵,過足了癮才慢悠悠地去庫房。


    庫房坐落在頭道溝,這頭道溝可是壓兒山的第一條溝。


    分散在這兒的庫房順著山勢修建,位置和地形都不太好,大多數時候太陽都照不進來,屋裏總是潮乎乎的。


    不過,比起機加車間所在的那個山洞,這兒的條件已經算很不錯了。


    昨天下午麻三田在庫房等材料,等的時間實在太久,壓根沒時間上山打獵。


    快下班的時候,他聽說今天運送物資的車皮就能抵達縣裏。


    麻三田心裏“咯噔”一下,瞬間緊張起來,嫂子這次過來,還說要給他帶些子彈呢,要是到時候連個像樣的獵物都拿不出手,那可太丟麵子了。


    想到這兒,他一大早便匆匆來到單位取槍,心急火燎地往山上趕,就想著多打點野味,好讓嫂子高興高興。


    另一邊,李文化正開著機床,目光在車間的山洞裏緩緩掃過。


    這個山洞不算大,可這裏的一磚一瓦、一台一凳,都藏著他辛勤勞作的身影。


    礦洞溝裏有不少廢棄的礦洞,他們車間所在的這個礦洞,洞口是最大的。


    洞口的岩石大多是沉積岩,這些年,附近老百姓建房總來這個洞口采石,也許是因為長期采石的緣故,洞口被拓寬得很寬。


    二十一個建設者入住山洞後,指揮部當機立斷,決定利用這個山洞建廠房。


    大家齊心協力,從山上山下砍伐了幾十根大樹,用樹幹做支撐,又找來木材在洞口安裝了大門。


    就這樣,洞口處建起了一個長四十米、寬十三米的廠房。


    山洞深處還有幾條巷道,大家在巷道裏砌起了幾排炕,掛上了各個籌備組的牌子,原本陰暗的巷道一下子變成了大家的住房和辦公室。


    沒過多久,保東那邊運來了八台設備,李文化在三線的車工事業,就在這個山洞裏正式拉開了帷幕。


    機台工人陸續到崗就位,八台設備一起轟隆隆地運轉起來,大家一邊忙著手裏的活兒,一邊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著今天車隊什麽時候能迴來。


    午後,張小會帶來通知,說劉組長決定下午三點半關閉機床,全麵打掃衛生。


    時間一到,原本轟鳴的機床瞬間停止了運轉,大家手腳麻利地拿起抹布,快速地擦拭起設備。


    僅僅十分鍾後,劉海福便站到了廠房中間,張小會則靜靜地站在他身後 。


    劉海福手舉紅寶本:“同誌們,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們的老婆、孩子就要來了,我們要感謝毛主席他老人家呀!來,大家同我一起高喊,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跟隨舉著紅寶書的手搖起,大家異口同聲喊著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手停了下來,喊聲也停了下來。


    劉海福清清嗓繼續說:“無數事實證明,任何時候我們都要學習主席的說話,隻有學習了主席的說話,才能讓我們心明眼亮。”


    他一邊說,一邊將手落了下來,雙手翻開紅寶書讀道:“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們還要和全國大多數人民走這一條路…”


    劉海福讀完這一段,收起紅寶書,放於上衣口袋中,並順手整理了一下兜口的毛主席像章。


    他用眼睛再度環顧參會同誌。


    接著講:“這段語錄大家學習過,多數人都能背下來,我就不多讀了。我說一下我的學習體會,學習主席語錄可以加深我們對當前國內國際形勢的認識,因此我們要天天學,時時學。


    有的同誌可能要說了,今天學到了什麽?對於這一問題,我要先說今天的任務是什麽?


    是搬家。搬家代表什麽?代表三線來人了,革命力量增加了。


    大家迴顧一下,一年前,珍寶島戰役勝利,我們二十一人扛著柴油機,來到了這荒山野地,在軍代表彭政委的正確領導下,在三線籌備組宋總指揮的正確指揮下,轟轟烈烈的三線建設開始了。


    部裏、省裏、市裏高度重視,抽調了大批革命同誌投入到這偉大的事業之中。


    大家看到了,錦海市組織的建設單位給我們建廠房、建住宅。


    威寧縣組織的幾千名民工給我們修路、平整場地。


    鐵路部門也在連接著各個工地的鐵路線。總之,修路、架橋、引水,通電各項工作都在全麵開展。


    團結協作的革命同誌隨處可見。


    別人幫忙時,我們自己也不含糊,一邊設計一邊施工,為保證生產,利用山洞,建了廠房。


    人拉肩扛,越過幾座山拉來了電,通電後,柴油機放假了,我們也不用聞柴油味了。


    再往後,機床來了,又安裝了八台機床,安裝、調試、生產,以李師傅為首的這些師傅守著機床保證了三線建設的需要,你們說這是不是我們的成績!”


    “是成績,是我們的成績!”麻三田站在一旁,滿臉激動,聲音洪亮地喊著。


    大家受其感染,也跟著紛紛高唿起來。


    “對,是成績,而且是了不起的大成績!我們在這個山洞裏,度過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時光,但同時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這個山洞見證了我們的淚水,更承載著我們的喜悅與幸福。當初各小組都在這山洞裏的時候,盡管環境混亂,可我們沒有讓生產受到絲毫影響。燕子溝的辦公房在年初建好後,領導和部分小組人員搬了出去,山洞裏的炕空出了不少。到了春夏之交,又新來了五十六個人,洞裏一下子又熱鬧了起來。隨著家屬區的完工,山洞裏的炕,終於徹底空了下來。


    同誌們,這次火車拉來的同誌更多,有七十多名職工,還有好多家屬呢。咱們三線的隊伍壯大啦!而且,轉業的同誌、地方上的同誌也都來了,五湖四海的人齊聚於此。大家想想,我們來到這裏是為了什麽?就像毛主席說的,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


    在這裏,我也要問問大家,這段時間我們學到了什麽?我們學到了,一切革命隊伍裏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


    說話間,劉海福抬起手臂,瞥了一眼手表,接著說道:“我就不多說了,同誌們!領導關懷著我們,我們也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讓毛主席他老人家放心,讓副主席放心。最後我再說一句,大家趕緊迴家做飯、接家屬。家屬還沒來的同誌,也別閑著,去幫著做點事。”


    “我就講到這兒,小會,你還有什麽要講的不?”劉海福迴過頭,看向張小會。張小會擺了擺手,表示沒什麽要說的。


    劉海福大手一揮,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神情,高聲說道:“散會,都趕緊迴家吧!”


    傍晚,承載著奔赴三線人員的車緩緩駛來。


    像冉海一家全員到齊的情況並不常見,三線後勤籌備組為他們分了住房,隨後帶領他們前往住處。


    冉海一家人打開房門,便馬不停蹄地開始收拾屋子、擺放物品,期間還就著幹糧,簡單吃了幾口。


    多數家庭都忙碌到後半夜,才終於安頓下來。


    不過,有幾戶人家對分配的房間不太滿意,提出重新選房的要求,為了這事兒,他們折騰得一夜都沒合眼。


    像劉海福這樣提前做好準備的家庭不在少數。


    他們早早把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家屬和孩子一到,一家人搬著東西進屋,稍作整理,就吃上了熱乎的飯菜。


    當然,在那個物資不算充裕的時期,能像劉海福家這樣在飯菜裏吃到肉的,實在是不多。


    這晚的事,李風順什麽也不知道。


    因為他在草尖嶺上累了,蜷在車廂上睡著了,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


    天未亮,李風順醒了,他是餓醒的。


    火炕上,兩個哥哥在旁邊睡覺,蓋的還是那個有粉花的棉被,枕頭還是那灰土色的粗布枕。


    借著月光,趴在炕上觀看,炕靠南窗,房間從東到西不到3米,從南到北不到4米,炕占了近一半。


    炕上靠著西牆,擺了一個新的炕櫃,炕下有一較長的木凳及一張木桌,地麵的紅磚鋪的很平,縫隙很小,門在東,這凳、桌、櫃以前沒見過。


    長凳上堆著衣服,他下了炕,找到了自己的衣服,穿好。


    輕輕拉開門,掀開一半截的白門簾,轉頭看了看窗戶,心想這簾不如放在那。


    進入廚房,東邊有一扇門及一半的白門簾。


    他聽到了爸爸的鼾聲,想那是父母的房間。


    南邊也有一門,兩米多寬的廚房,靠近門的兩側,搭了兩個灶台,一個在東,一個在西。西麵的大,東邊的小。


    大的放置一口四仞大鐵鍋,小的放一小鐵鍋。


    大鐵鍋是從市裏帶來的,小的不清楚。


    轉了一圈找到了水缸,水缸靠在北牆邊,缸上的桶蓋是爸爸用木頭做的,這個他認識。


    桶蓋上有機關不用掀整個桶蓋,從一邊拉下機關,上麵就會出現一個不大的缸口,水舀子從缸口伸進去便可舀水。


    他記得從奎龍帶來兩口大缸,一是水缸,二是酸菜缸。


    舀起水喝了一大口,感覺味與奎龍的水不同,有點鹹。


    他沒有多想,轉向廚櫃,廚櫃也是爸爸打的,三門的櫃,下麵還有三個抽屜,櫃頂邊三麵圍板比櫃頂高了少許,放東西不會從兩邊後麵掉下。


    拉開櫃門,拿出一個白麵饅頭和半根大蔥,一邊啃一邊向門口走去。


    拉開門栓,打開門。


    圓圓的白白的月亮下,灰暗的雲貼在了山峰上,仿佛伸手可觸。


    他好奇的前後左右溜達看著,新家建在山坡上。


    山坡上有許多的平房,平房下有許多的樓房。


    他的家在一排平房的偏中位置,前有樓,後有平房。


    樓房是兩層的,樓上、樓下各有6戶門、6個大窗、6個小窗。


    而自己家隻有兩個大窗和一個門。


    平房與樓房的房頂一樣,都是帶脊的人字形房頂。


    樓房二層有外掛的露天挑空走廊,走廊的左右有外掛的樓梯,走廊上的鐵欄杆高約1.2米。


    西頭有一大坡道,跑到坡道上看,坡下左右各有兩棟樓,坡上左右各有三排平房。


    他來來迴迴走了兩遍,確認了家的位置。


    順著坡道到了高處觀察,南麵的山很高,東麵煙霧繚繞,看不清山的高低,西邊有大片的農田,再遠,好像有一南北走向的山。


    他想爬南麵的山,走下坡卻怕了,他想找高文革,卻不知他家在哪?


    了望時,他看見廁所,就跑了進去。


    從廁所出來,有人看見他,問:“小孩,你誰家的?”


    “老李家的!”


    寒露打在枯黃的草上,微風從山上吹來,有點涼,他將小棉襖的扣子扣了起來。


    一會兒,煙囪冒煙了,太陽爬上了山崗。


    “吃飯了!”媽媽走出家門站在門前喊著。


    聽到聲音,李風順跑了迴來,進了屋看見爸爸坐在長凳上,與兩位哥哥交談。


    和藹的臉上露著快意,他的胡子刮的很淨。微長的白臉上,長長的眉,大大的眼睛,閃著喜悅:“不想爸?你這個臭小子,大早上的跑哪去了,坐我這!”


    “我去看山,想爬山!”


    “好,這樣吧,老大,一會兒帶著弟弟去爬山!”


    “好的。”


    “注意安全、找幾個人一起上山,一起下山,別去太陡的地方…”


    爸爸上班了,李雲順帶著兩個弟弟站在坡上四處瞧,一會兒看見同學李建華、張美藝。


    李雲順問:“登不登山?”


    “正有此意。”


    張美藝站在李雲順的身旁,商量如何爬山。


    這時,李建華說:“我再找幾個人。”


    一會兒,他帶著冉欣、杜武等人迴來了。


    大家站在坡上商量,建設單位拉貨的汽車跑了過去,卷起的煙塵讓路邊的廁所影影綽綽。


    李風順看著煙塵中連續駛過的汽車,想起了從城裏來的山路,突然高文革從煙中跑了過來。


    “你怎麽從煙裏出來了?”


    “剛拉完,你們幹什麽呢?”


    李風順咬著高文革的耳朵,告訴他:“登山。”


    高文革使勁點著頭說:“我也去。”


    哥哥姐姐商量著,李雲順揮著手,指向前麵的山說:“向這座山進發,你們看橫峰側嶺,連綿起伏,爬起來定會好玩。”


    冉欣說:“如何爬?”


    “東高西低,從西麵爬。”


    下了坡,繞到橋頭,踩著灘塗上的石塊向山坡走時,李建華崴了腳,好在李雲順伸手拽了一把他沒倒下。


    李雲順說:“怎麽樣,還能行嗎?”


    “沒事,繼續。”


    走到了山下,仰頭望東,山上的鬆樹在太陽照射下黑翠似煤,隻有樹尖露出粉紅的色彩。


    李風順向上望時總感覺山頂有一白光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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