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聲音”


    主殿香堂已經近在眼前,老尼卻麵露狐疑之色。


    眼前之人的聲音頗有磁性,比之女子明顯粗獷不少,與先前那小家碧玉似的女童稚音更是天差地別。


    “你到底是男是女?”


    見對方不予迴應,隻大踏步往主殿走,老尼瞬間警惕起來,她快走幾步,伸手攔住徐青去路。


    “師太這是何意?難道說貴廟迎接香客還要分人不成?”


    說著徐青繞過眼前老尼,就要繼續往裏麵走。


    老尼姑心裏有鬼,說什麽也不肯放徐青進去。


    “此間廟裏多是女尼,汝即是男子,便該知道男女有別,汝若執意不肯離去,貧僧就要喊人了!”


    “男女有別?”徐青哂然一笑,仿佛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


    “你們在紅杏庵時,可不見得有這麽高潔。”


    “你究竟是什麽人?!”


    老尼被戳中過往舊事,臉色霎時大變。


    “我是什麽人?”徐青伸手撥開攔路的老尼,邁步走向主殿。


    “這裏是送子廟,我自然是來求子的。”


    聞聽此言,老尼沒再阻攔,隻是皺眉道:“汝是男子,便是扮作女子,也不能違逆天理,孕育子嗣。”


    “師太這話我卻是不明白了,哪家求子之人不是違逆天理而來?照你這麽說來,那些香客求來的子女就該是他們命裏有的,既然如此他們又何須過來懇求神靈?”


    主殿裏燭光映照,徐青抬頭看向那低眉俯視自己的高大神像,像是在迴答老尼姑,又像是在和神像對話。


    老尼不敢胡亂應答,但徐青卻不打算放過對方。


    那些送子廟為何會香火興盛?前來求子的香客,真就是因為拜了神靈,聽了這些尼姑的話,才懷上的孩子?


    徐青將這兩日得來的信息整合在一起,已然有了答案。


    “師太,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問你一件事,你要如實迴答。”


    聽到主殿裏的動靜,又有兩個值夜添燈的尼姑尋了過來。


    “居士要問何事?”


    徐青拍了拍玄玉,後者掙脫他的懷抱,步伐輕盈的跑到主殿門口。


    此時老尼和兩個添燈尼姑站在徐青和玄玉之間,在徐青背後則是始終保持一個神態的冰冷塑像。


    那塑像眼眸低垂,看起來悲天憫人。


    “我聽聞在廟中求願得子的香客需要讓廟中的師太們前去接生,不知可有此事?”


    老尼被徐青問怕了,一時遲疑不敢輕易迴複,倒是一旁值夜的半老尼姑迴答了徐青的問題。


    “即是在我送子廟求來的子嗣,自然該由我廟中弟子前去接生。”


    “可我怎麽聽說,你們接生的孩子大都胎死腹中,更有甚者一屍兩命?”


    那尼姑笑道:“救嬰老母隻照拂那些廣積陰德的人,胎死腹中便是她們的德行積攢不夠,導致靈童不願降世,這與我送子廟接生的弟子無關,乃是他們自身心不夠誠。”


    徐青默然片刻,再次發問:“幾位師太都為求子的香客接過生嗎?”


    “那是自然,若是居士心誠,有了身孕,說不得我們廟裏的僧尼還會掙著搶著為居士接生。”尼姑嬉皮笑臉,神態輕浮,說話間還直勾勾往徐青身上打量。


    這樣款式的,她們還真沒有見過。


    麵對尼姑調笑,徐青置若罔聞。


    這些尼姑同是女人,可心裏卻沒有一點母性。


    為人母者,舐犢慈幼,咽苦吐甘,對孩子有著天生的保護欲望。


    而送子廟的尼姑,莫說母性,就是人性也尋不著半點。


    徐青輕笑一聲,忽然伸手掐住那女尼的脖頸。


    清脆的骨骼錯位聲響起,伴隨而來的是那尼姑歪倒在一旁的腦袋,還有那癱倒在地的身軀。


    另兩名尼姑驚愕的愣在原地,不等她們唿叫,徐青身形閃動,眨眼功夫又是兩聲骨骼碎裂聲響起。


    門口處放風的玄玉扭頭看來,就看到主殿神像躺了三個人。


    玄玉見徐青麵色不太好看,於是走到近前,抬起頭問道:“她們是做了不好的事嗎?”


    此時徐青正在用度人經審視這些尼姑的過往。


    他看到了那些求子的夫婦虔誠跪拜的模樣,看到了有些婦人懷有身孕後,仍時常前來跪拜,感謝神靈的樣子。


    可當她們臨盆時,這些負責接生的尼姑卻像守門死神,將那些新生的嬰兒活生生掐死,送入鬼門關。


    懷胎十月,嬰兒尚未睜眼看一眼生母,生母也未來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就陰陽兩隔,再無母子緣分。


    即便如此,為母者仍認為是自個德行有虧,是以上天不允,害了自己的孩子。


    可她們不知道的是,哪怕她們不去送子廟拜那救嬰老母,她們依然能懷下胎兒。


    徐青看向他發問的玄玉。


    “她們殺了許多人,有大人有小孩,那些小孩剛剛出生,有些大人剛剛當了母親.”


    “還有一些活著的大人,她們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本會好好活著,學會說話,走路,娶妻生子,侍奉雙親恐怕心裏會比死了還要難受吧。”


    畜牲易度人難度,寧度畜牲不度人。


    短短片刻的走馬燈,卻讓徐青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


    玄玉不知道徐青看到了什麽,它抬起頭,若有所思。


    隨即玄玉便拿自己的腦袋,輕輕蹭了蹭眼前青年的腿彎。


    徐青笑了笑,伸手抱起想要安慰他的貓。


    他一邊走向殿門口,一邊說道:“不過沒關係,等我們貓仙堂把這裏夷為平地,以後這裏就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


    陰風拂過大殿,紅燭跌倒香案,火舌攀上幔帳,巨大的神像被血紅針線切割成塊,諾大的神像頭顱墜落在地,大殿梁柱燃起幽綠火苗,陰燃火種卷起滿地經卷。


    深夜火起,送子廟裏徹底熱鬧起來。


    年過四旬的廟祝急匆匆趕到主殿,周圍尼姑們亂作一團,隻有一些年邁的香公提著水桶上前滅火。


    火場上空,有烏鴉盤旋觀望。


    當底下有忽哨聲傳來時,烏鴉便俯衝而下,朝著夜色中那一抹紅衣身影掠去。


    “鴰爺,有件事我要提前告知你。”


    徐青將送子廟這些人所做的惡行簡短的說給了黑老鴉聽。


    “那些婦人所求胎兒並非救嬰老母施展神力降下,而是他們之間本就有此緣分。”


    “隻是他們被送子廟算計,卻不自知”


    “如今惡首以明,還請鴰爺不要因為這些人而心生憐憫,放他們離去”


    黑老鴉眼中映著火光,它聽完徐青的話後,果斷應承道:“送子廟的事老夫早有耳聞,這些尼姑老夫第一次看到就覺得她們不是好鳥。這事你放心,老夫必然看守住各處路道,決不讓一個尼姑跑出這座廟。”


    送子廟主殿多有香燭香油存放,如今火勢已起,哪怕是有眾人運水撲救,卻也隻是杯水車薪。


    雲從龍,風從虎。


    玄玉雖是一隻貓,卻也會得一些馭風駕風的手段。


    火光映照的夜色中,黑貓所經之處均有灰霧裹挾,陰風唿嘯。


    那些旺盛的火勢被怪風牽引,噴吐的火舌很快就蔓延到其他建築上。


    送子廟的廟祝是個有些道行的,她看到這一幕時,心中已然明白寺廟走水的原因。


    麵目悲苦,穿著主持僧衣的廟祝四下巡視。


    當她看到不遠處從夜色裏走出的紅衣身影時,廟祝忽然開口質問:“你是何人,貧尼寺廟失火,可與你有關?”


    麵前之人不做迴應,隻是步伐越來越快,廟祝隻看到對方穿梭於廟院各處,每經過一人,便有一個僧尼倒下。


    “放肆!”廟祝緊攥手中佛珠,口誦鬼母咒,下一刻就有群嬰啼哭聲突兀響起。


    汩汩紫色陰煞從佛珠中漫出,腥臭陰寒的霧氣凝聚成鬼嬰模樣,那鬼嬰雙目緊閉,唇口大張,麵容被陰煞之氣撕扯變幻。


    佛珠上的子母念珠共有十二顆,如今這些陰煞鬼氣凝聚成鬼嬰後,就聽從廟祝的驅使,盡數朝著紅衣惡客撲去。


    穿著大紅嫁衣的青年僅僅隻是朝她這邊看了一眼,隨後便再次開始屠戮起子母廟裏的尼姑。


    紅衣青年身姿迅疾飄忽,那些嬰麵鬼煞追擊半晌,甚至連對方衣擺都無法碰到。


    廟祝眼看拿不下紅衣惡客,轉而就把目標移到了扇風點火的貓妖身上。


    玄玉看著空中朝自己追來的嬰麵鬼,那目光就像是看傻子一樣。


    這老尼姑對貓的速度簡直一無所知。


    玄玉站立不動,未等那些鬼臉嬰煞撲來,它便徑自化作一蓬黑色妖氣消失無蹤。


    等再次現身時,它已經來到老尼姑麵前。


    沒有任何前兆,沒有任何提示的巴掌甩在廟祝臉上。


    廟祝吃痛捂臉,等她迴過神來時,那黑貓便再次消失不見。


    她手指輕觸深可見骨的麵頰,上麵妖氣彌漫,正在侵蝕她的血肉。


    老尼姑咬牙巡視,隻見那貓已然跑到紅衣青年身邊,並且還蹲坐在地上,一邊舔舐自己的貓爪,一邊朝她投來漠然的目光。


    寺廟前院火勢已經不可撲救,徐青望氣術一直不曾收起,那些做過落胎殺嬰惡舉的人,頭頂都有冤死之氣糾纏,凡是有這些顯象的人,徐青一個也不曾放過。


    最後,被夜火吸引來的三十多人裏,隻有幾名香公和兩個尼姑活了下來。


    不過這些幸存者也被徐青夯暈,丟到了火勢波及不到的地方。


    此事過後,自有出馬弟子會來提審他們。


    廟祝看著自己建下的諾大基業一朝毀盡,憤恨的目光簡直要把眼前的人和貓一起生吞活剝。


    “貧尼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毀我家業!”


    徐青看著渾身哆嗦的老尼姑,忽然開口道:“你和邪祟生下的孩子,就在那座鎖嬰塔裏吧?”


    “你想幹什麽?”


    徐青拔出司南劍,抖了幾個劍花,然後就著火光,一手輕撫劍刃,似是在欣賞手裏的長劍。


    “種其因者,須食其果,你落胎殺嬰時,就沒想過他日會有人當著你的麵,殺了你的孩子?”


    “差點忘了,你的孩子似乎是個死嬰?”徐青看著情緒愈發不穩的老尼姑,陰惻惻道:“不過沒關係,我再殺他一次也就是了。”


    說罷,徐青手持寶劍,轉身就往廟後的塔狀建築行去。


    空中,有烏鴉叫聲響起。


    徐青精通鳥語,知道那鴉鳴是什麽意思。


    黑老鴉說他會盯著那老妖婆。


    不過不用它盯,被稱作老妖婆的廟祝就已經朝著徐青追了過去。


    下一刻,烏影閃過,爪透僧衫。


    追來的老尼姑腿筋斷裂,摔倒在了地上。


    老尼姑仍不肯放棄,她伸手拍斷佛珠手串的線繩,十二顆念珠散落一地,封禁在裏麵的嬰鬼受到鬼母驅使,紛紛朝著徐青襲去。


    當看到那些陰煞鬼嬰一個個撞入徐青的身體後,老尼姑頓時麵露喜色。


    然而,片刻後,腳步未停的青年隻是打了個飽嗝,吐出了一口濃鬱陰煞,便再無其他反應。


    老尼姑不信邪,她念誦鬼嬰咒,沒有任何反應。


    念誦鬼母咒,依然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老尼姑終於慌了,她跌跌撞撞,嘶喊道:“你殺不了我的孩子,我的丈夫是神靈下降,我的孩子有神仙命格,你殺不了他!”


    徐青置若罔聞。


    那所謂神靈或許騙得過廟裏的老尼,但卻瞞不過他的望氣術。


    這廟裏充斥的陰晦煞氣,除了邪祟,便再無其他可能。


    即使它是神靈,那也得是邪祟!


    來到鎖嬰塔前,徐青抬頭看去。


    那塔並不高大,約莫有三丈高低,塔身由磚石瓦片搭建,隻是上麵用人血畫了許多詭異符文,離得近了,便有嗆鼻的腥臭味道傳來。


    玄玉忍不住幹嘔,它躊躇半晌,方才緊閉口鼻,跟著徐青來到塔前。


    “徐仙家,你要進去嗎?”


    “玄玉想進去嗎?”徐青低頭看向緊緊跟隨的貓兒。


    “我聽徐仙家的。”玄玉仰起頭,大有一種舍命陪君子的氣概。


    “這種地方我可不願意進去。”


    能讓他這具僵屍都嫌髒的地方,那必然是已經藏汙納垢到了一定程度。


    “我也不想進去,這裏麵好臭,好髒。”


    徐青低頭和玄玉對視一眼,忽然提議道:“既然我們都不想進去,那不如把這破塔推了,你覺得如何?”


    玄玉眼前一亮:“還是徐仙家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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