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守了一夜的李秉文見到仕林出來,便猜到周文遠已經將“青竹令”交給了仕林。這是他們的約定,隻要是仕林孤身出來,他便不再過問一切,全權交給仕林接管。


    李秉文疾步上前,躬身作揖道:“恭喜大人,得了‘青竹令’。”


    仕林聞言,從方才的沉思中驚醒了過來,他望著手中輕薄的‘青竹令’,卻感到無比沉重的責任,從這一刻開始,曆陽內全部的嶽家舊部和嶽家軍遺孤的命,就都掌握在他的手上。


    仕林長歎一聲,把‘青竹令’揣入懷中:“去軍營。”


    “是,馬匹已備好,請大人上馬。”說罷,李秉文輕輕揮手,兩名士卒牽著兩匹高頭大馬走了出來。


    不多時,二人便又迴到了屯軍駐地,掀開主帳皮簾,二十八道目光如劍出鞘,仕林忽然發覺,除了趙廣陵、熊天祿等人外,趙孟炎、王振還有幾幅生麵孔皆在營中,共有二十八人。他邊走邊打量著眼前眾人,除了相識得幾人外,各個英武不凡,孔武有力,與自己年齡相仿,但卻透著沉穩和堅定。仕林一看便知,這些人定就是周文遠口中,隱匿的五千嶽家軍遺孤。


    眾人落位後,李秉文站在仕林身側,朗聲道:“諸位,周縣丞已將‘青竹令’交給許大人,從今往後,諸位當不計前嫌,通力合作,同仇敵愾!共擊金賊!”


    “是!”


    眾人高亢的迴應響徹營帳,一雙雙布滿血絲,透著國仇家恨的雙眸,齊齊的望向仕林。


    和“縣丞一黨”鬥爭了近兩年的仕林,在這一刻,忽然釋然了,他意識到不是自己贏了周文遠,而是周文遠為了大義,而犧牲了自己,換來了這來之不易的信任。


    “諸君。”許仕林的聲音清越如劍鳴,指尖撫過令上細密竹紋,“今日許某接掌此令,有三問請教。”


    仕林言罷,可營帳內卻一片死寂,唯聞北風扯動旌旗,獵獵作響。


    “一問諸君可畏死?”仕林雙目圓睜,望向眾人。


    “殺身成仁!”聲浪掀動帳頂霜露,簌簌落進炭盆化作青煙。


    仕林點了點頭,上前一步,朗聲接著問道:“二問可懼汙名?”說罷,仕林掃了一圈眾人,目光落在了前排趙廣陵和熊天祿身上。


    熊天祿掄斧劈斷案角:“昔日嶽帥蒙冤,我等早與清白無緣!”熊天祿的宣化斧,重重的扣進泥地中。


    “三問.…..”仕林突然掀袍跪地,雙手托令過頂,“可願隨許某做無名之鬼,寫無字之碑?”


    鐵甲錚鳴如雷,二十八人齊齊割破掌心,血珠墜在青竹令上蜿蜒成河。仕林突然讀懂周文遠最後那個笑,賭的從來不是權力更迭,而是少年人胸腔裏跳動的赤心,終究會與這些嶽家孤忠血脈同頻。


    血珠墜落的聲響細密如雨。趙廣陵以斷刃割掌,任熱血在竹紋間蜿蜒出赤色江河:“建炎四年,朱仙鎮大捷前夜,嶽帥便是這般捧著軍令旗問我們。”


    “報!”


    帳外忽有驚馬嘶鳴,斥候帶著染血戰報急馳入帳:“四路金軍壓境,完顏亮親率三十萬鐵騎破了楚州。”


    眾將紛紛起身,攥緊雙拳,突如其來的戰報,讓熱血的氣氛瞬間凝固。


    李秉文上前捧起染血戰報的手指微微發顫:“大人……”李秉文小聲在仕林耳邊輕語,“前線戰報。”


    仕林聞言渾身一顫,但他很快平複下來,鎮定自若道:“念。”


    “是。”李秉文躬身作揖,緩緩打開戰報,“金軍兵分四路,兵力達六十萬之眾,來勢洶洶。東路軍由完顏亮親率,約三十萬精銳,自開封府揮師南下,已先後攻克兩淮,兵鋒直逼淮南,企圖強渡天塹,直搗臨安。中路軍由漢南道劉萼率領,兵力十萬有餘,從蔡州進犯荊襄,攻勢猛烈,當地宋軍雖頑強抵抗,但防線壓力如山,形勢岌岌可危 。西蜀道徒單合喜率西路軍八萬餘人,猛攻大散關,川陝地區烽火連天,局勢萬分危急。另有蘇保衡、完顏鄭家奴率水軍,戰船六百艘,水兵七萬,從膠州灣沿海而下,妄圖海陸合圍,直取杭州灣……”


    聞聽此言,仕林驚出一身冷汗,他雖已掌握了“青竹令”,可真論行軍打仗,他還真不懂,仕林把目光投向李秉文。


    李秉文心領神會,跨步上前,對著帳內二十八將領道:“諸位將軍,金賊已至,兩淮淪陷,曆陽岌岌可危,諸將可有退敵之策?”


    帳內一片肅靜,唯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仕林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趙廣陵身上。這位嶽家軍老將臉上的刀疤在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但那雙眼睛卻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趙將軍,”許仕林沉聲道,“聞你曾與金軍交鋒多次,依你之見,該如何應對?”


    趙廣陵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末將以為,當以滁水為屏障,決堤阻敵。周縣丞早有準備,滁水堤壩暗藏機關,隻需開啟三處閘口,便可令金軍必經之地盡成澤國。”


    仕林聞言,心中閃過一絲疑慮,但大敵當前,他也不能再顧及許多,他把目光轉向熊天祿:“熊將軍,你以為如何?”


    熊天祿粗聲道:“金賊鐵騎雖強,但在泥沼之中,必難施展。我軍可趁其困頓之際,以輕騎突襲,打他個措手不及!”


    趙廣陵突然拔出腰間斷刃,寒光劃過沙盤上蜿蜒的滁水:“厲兵秣馬二十年,周縣丞私宅底下,藏了三千斤硝石、硫磺,該讓金狗嚐嚐天雷地火的滋味了。”


    李秉文聞言猛地抬頭,袖中滑落半卷泛黃圖紙:“三年前修繕城牆時,周大人命我在甕城夾層預留了二十四處霹靂炮位......”


    “說的是!”熊天祿兩眼放光,宣花斧重重的一頓,“老熊請命!率三百兒郎,埋伏兩翼,用霹靂炮請金狗喝一壺!”


    “大人!”趙孟炎也按耐不住,出列請命道,末將昔日追隨嶽帥,紹興八年的選鋒!無論如何,此戰請大人派我為先鋒!”


    “趙老哥!先鋒定是我大哥的囊中之物!你還是安心保護大人吧。”熊天祿信誓旦旦說道。


    “火鬃熊!”趙孟炎怒不可遏,上前怒斥道,“老子當年和嶽帥南征北戰之時,還沒你的!少在這裏給我說三道四!要不是看在你大哥麵上,定叫你去守輜重糧草!”


    “你!”熊天祿轉過身,二人怒目而視,互不相讓。


    “哈哈哈~”仕林忽而朗聲大笑,看著眼前立功心切,全然未把來犯之敵放在眼裏的將領,他體會到獨屬於這些驕兵悍將的浪漫。


    被仕林突如其來的笑聲所驚,眾人齊刷刷望向仕林。


    仕林目光掃過眾人,忽而發問:“典史王振何在?”


    “卑職在……”身材矮小的王振,從一眾高大威武的將領身後走出。


    仕林目光如炬,起身走入營帳中央:“昔日聞言,王典史曾是嶽帥帳下,軍需鐵匠,三千斤硝石、硫磺,需多少時日可製成霹靂炮,投入戰場?”


    王振躬身作揖,迴應道:“稟大人,五百斤霹靂炮已在帳外,餘下兩千五百斤,不出十日,便可投入。”


    “明日之前,可再製五百斤否?”仕林湊近王振,小聲問道。


    “日夜趕工……五百斤亦可。”王振微微抬眸,望著仕林堅定的眼神,咬著牙應了下來。


    “軍中無戲言!”仕林眼神淩厲,直直望向王振。


    “大人放心,給我五百人,明晨拂曉,五百斤霹靂炮定當如數呈交!”王振單膝跪地,領下軍令,這久違的熱血,讓這個昔日的軍需官為之一怔。


    許仕林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隨即取出桌案上的令箭,下令道:“好!帳外五百斤霹靂炮全部調至熊天祿麾下,熊天祿,我到要看看,你這‘火鬃熊’會不會玩火!我命你率五百輕騎,每人攜帶十斤霹靂炮,埋伏於東側丘陵,待首輪進攻後,以第一聲響箭為號,立即出擊,攻擊敵軍輜重!”


    “末將得令!”熊天祿接過令箭,一臉洋洋得意,瞟了一眼身旁的趙孟炎。


    “趙廣陵,你率一千步軍,即刻前往滁水堤壩,按計劃決堤,明日拂曉前完成,隨後在城外策應,以第二聲響箭為號,待金軍騎兵盡出後!殺他個措手不及!”仕林甩出令箭,眼神中再沒有昔日的憐憫之心。


    “末將定不辱使命!”趙廣陵接下令箭,臉上刀疤微微跳動,似也對仕林的決心震撼。


    “李秉文!王振!”仕林甩下第三道令箭,“我命你二人負責城防布置,明日拂曉前再造五百斤霹靂炮,固守城池,馳援趙廣陵。”


    三道命令下完,唯獨趙孟炎沒得到將令,他雙唇微啟,焦急的望向仕林,欲言又止。


    仕林轉身,取出第四道令箭:“趙孟炎。”


    “在!”趙孟炎迴應的聲響,響徹整個大帳。


    令箭在空中被高高拋出,趙孟炎穩穩接下,隨即仕林朗聲道:“我倒要看看,昔日嶽帥帳下的選鋒,今日可守得住大宋命脈?命你領一千選鋒軍,立於羊馬牆後,正麵迎戰金軍,放過金軍一卒……”


    “我提頭來見!”還未等仕林說完,趙孟炎搶言道,“選鋒軍!絕不會丟嶽帥的顏麵,若金人攀上城樓,我手下的一千選鋒絕不會活著退出戰場!”


    仕林點了點頭,他再度拿起那染血的戰報,邊緣的血跡在絹帛上洇開。他望向沙盤上插滿黑旗的兩淮之地,忽然輕笑:“當年嶽帥在郾城以八百背嵬破十萬鐵浮屠,今日我等八千孤軍,倒比嶽帥闊氣許多。”


    霎那間,仕林眼神淩厲,雙手緊緊攥拳:“傳令全軍!按計行事!一寸山河一寸血!八千兒郎八千兵!眾將隨我迎敵!”


    “一寸山河一寸血!八千兒郎八千兵!殺!”眾將的應答聲如山唿海嘯般,響徹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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