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凜冽朔風裹挾著蕭索秋雨,淅淅瀝瀝地飄灑在城樓之上。墨雲翻湧,如洶湧的黑色浪潮,將整個戰場嚴嚴實實地遮蔽。晨光熹微,卻難以穿透這濃稠壓抑的氛圍,隻能在厚重雲層的縫隙間,艱難地擠出幾縷微光。四周一片死寂,安靜得甚至能聽見雨滴落下的聲音,恰似暴風雨前那令人心悸的寧靜,仿佛在預示著一場殘酷廝殺即將拉開帷幕。


    這是仕林生平第一次身披戎裝,立於城樓之上,他這位曾以簪花妙筆震動臨安的狀元郎,此刻正用握慣毛筆的手,緊緊按在腰間青虹劍上。自他立誌考取功名以來,被世人賦予“文曲星”之名,未曾想今日會臨危授命,指揮嶽家舊軍,和金人血戰,他知道這是他生平第一戰,亦或是他此生最後一戰,八千對三十萬,即便是嶽武穆在世,恐怕也絕非易事,更何況是他這個書生。


    “大人,兩日未合眼,不如……”李秉文看著雙眼漫布血絲的仕林,不由擔憂道。


    “大戰在即,豈容酣睡……你看天邊那道蜿蜒火光,可是金軍先鋒?”仕林望著天邊,暗自憂心。


    李秉文抬眸,望了一眼天際,躬身答道:“大人,據斥候迴報,金兵先鋒約一萬五千人,在城外三十裏紮營,那火光,正是金軍營地。”


    “果然是百戰之師,天一亮,怕是就要攻城了……”望著真切的戰爭一觸即發,仕林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大人,趙孟炎的選鋒軍和火鬃熊的輕騎已在到位,廣陵也已經打開第三道閘口,正往羊馬牆趕來。”李秉文將目前軍報一一向仕林稟報。


    仕林長歎一聲,忽而輕笑:“你是不是覺得我怕了?”


    李秉文聞言,不禁一笑:“縣丞不會看錯人,大人臨危受命,身先士卒,能走到這一步,已絕非易事。”


    二人相視一笑,仕林指尖摩挲著當日在杭州城下離別時,小青所贈的青虹劍,不由想起自己的爹娘和那在家癡癡守候的蓮兒。


    “隨我去城牆上看看。”說著,仕林登上北城牆,他終於看清周文遠二十年經營的城防全貌。


    三道羊馬牆如巨蟒盤踞城外,牆間密布削尖的拒馬;護城河拓寬至五丈,河底插滿淬毒鐵蒺藜;更驚人的是城牆本身,外層青磚足有六尺厚,中空夾層竟藏著可容三人並行的兵道!


    仕林不由驚歎:“這二十年,周文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竟把曆陽整座城,鑄成了殺器……”


    李秉文淡然一笑道:“大人莫要辜負縣丞一番苦心,我等犯下的罪行,就用我等的血肉,還給百姓,還給天下……”


    “報!”


    斥候滿身泥汙,衝上城樓,“大人!主簿!金軍先鋒官,徒單守素前來叫陣!”


    “徒單守素?”仕林一時有些迷惑,聞聽此名,既熟悉又陌生。


    李秉文眼神一轉,稟報道:“是完顏亮的親信,據報是東路武勝軍都總管,其人善用攻心之計,兩淮淪陷,正是其人領兵,第一個殺入城池的。”


    仕林恍然大悟:“原來是他……來了多少人?”


    斥侯單膝跪地,咽了咽口水道:“五十人小隊,並未見大軍跟隨。”


    李秉文忽而抬眸,警惕道:“徒單守素是來刺探城防的,大人!不可讓他過羊馬牆!”


    仕林反倒一身輕鬆,冷笑一聲道:“無妨,我們就會一會徒單守素,傳命趙孟炎,點五十選鋒軍,隨我出城。”


    不多時,五十選鋒身披重甲,手持朔矛,在趙孟炎的帶領下,跟在少年將軍許仕林身後,出城迎見徒單守素。


    “來者何人?”徒單守素麾下一名操著濃重口音的副將,對著仕林一行人吼道。


    趙孟炎怒目圓睜,兩軍交鋒是他刻在骨子裏的血脈覺醒,兩軍相隔不過五十步,但金軍的一聲怒吼,似要讓他內心怒火噴湧而出,他厲聲應道:“這位是曆陽知縣許仕林!許知縣!”


    徒單守素聞言,雙眼一亮,他早已聽聞南朝新科狀元許仕林的名號,竟未曾想會在此時此地相見。


    “許仕林?莫不是南朝那位狀元?”徒單守素輕蔑的望向仕林一側。


    “正是在下,早有耳聞,徒單將軍精通中原文化,善於攻心,今日一見,原是知己知彼者,百戰不殆之由。”仕林雙手抱拳,雁翎甲蹭蹭作響。


    “宋人氣數已盡,兩軍交戰,竟讓狀元身先士卒,危矣,危矣。”徒單守素搖著頭,身體微微靠後,絲毫沒有把仕林放在眼裏。


    “我宋人雖以文治國,行的是天下正道,但外地來犯,吾輩亦可毀家紓難,精忠報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將軍若是小看吾等,待稍後一戰便知!”仕林鏗鏘有力的迴應,不怒自威,身旁眾人皆是緊緊握著朔矛,滿眼仇恨。


    徒單守素微微一笑,烏黑的頭盔之下,露出冷峻的臉龐:“如今大勢已去,我主六十萬大軍齊發,頃刻間便可侵吞大宋,建康府都統王權已不戰自退,許大人何不效仿之,棄暗投明,我主惜才,定會委以重任,他朝成就定在老夫之上。”


    “荒謬!”仕林一聲怒吼,喝退敵軍前鋒半步,許仕林突然反手抽出青虹劍,直指徒單守素,“王權不戰自退,我主定會將其治罪!但仕林不才,不敢做此辱沒家國之事!大宋有投降的將軍,但沒有投降的知縣!”說罷仕林勒馬迴城,一眾選鋒緊隨其後。


    “好個寧為玉碎!”徒單守素忽而狂笑,狼牙棒淩空劈下,在泥濘道路上砸出深坑,“不出半日,本將軍要拿你的骨頭蘸墨寫捷報!”


    仕林充耳不聞,領著五十精銳選鋒,一邊退迴城池,一邊高聲誦唱昔日嶽元帥的那首《滿江紅》:“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高亢之音響徹整個戰場,似大戰前的悲歌,也似血戰到底的誓言。


    望著仕林一行人離去的背影,徒單守素身旁參將,不屑一顧,操著女真語道:“將軍,南朝窮酸文人,跟他們廢什麽話,末將請命,率三千勇士,不出三個時辰,將軍便可在城樓上飲茶了!”


    徒單守素身旁文書打扮的行軍參謀則在其身旁小聲道:“將軍不可大意,那城下的羊馬牆,旌旗獵獵,藏兵定不下八百,城池兩側皆可設伏兵,不如先派一股輕騎試探一下虛實?”


    徒單守素瞥了一眼行軍參謀,挺直身板,冷冷說道:“不必,本將觀天,利敵不利我,當速戰速決,陛下三日後抵達,我等務必在三日內,拿下曆陽!南朝的酸儒,不值一提。”


    還未等行軍參謀進言,徒單守素勒馬掉頭:“迴營!一個時辰後,派五千勇士攻城,拿下曆陽,重重有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蛇浮生後世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笑說餘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笑說餘生並收藏白蛇浮生後世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