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火起之時,東丹王耶律倍偕王妃乘玉輅金帷車正於主街上遊行,一並接受百姓恭賀生辰。康王耶律阮著一身玄色輕便盔甲,坐騎是一匹棗紅色高頭駿馬,加之人才俊美無匹,在人群中便更是引人注目;此次出門圍觀的年輕姑娘多是衝著看康王來的。“呸,小白臉兒!”人群中偶爾傳出一聲無力的異議,隨即被人群的歡唿聲所淹沒。為保萬全,康王自帶親兵護衛父母儀仗,沿街則五步一崗由宮中禁軍嚴密布防,連圍觀的百姓裏也混進了不少便衣,若是人群中有所異動,便可即行捕拿“危險分子”。


    康王雖千算萬算,到底百密一疏,在外麵熱鬧地轉了一圈,未及迴宮“家”卻被小賊給偷了。


    混在儀仗隊裏的周斌因長得不錯,被安排在了一個很顯眼的位置,不僅有高頭大馬騎,還被發了一麵繡著金黃色太陽的旗子,周斌將旗子抱在肩上,似擁著一團璀璨的火焰,亦吸引來了不少少婦的目光。當然,還有人群中伺機而動的刺客們。紙包不住火,天福城王宮走水的消息很快傳到城內,消息如瘟疫一般,很快點燃了暗湧一般的人群。


    周斌見狀,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時刻,便縱馬奔到耶律阮旗纛處,高聲稟道:“王宮走水,隻怕是城內出了奸細;請殿下示下,是否立刻請王駕轉至北麵行營?”


    周斌雖混進王宮已經數日,但並無機會接觸東丹國的上層權貴,這是他第一次與康王對話,再抬眼看時,不禁渾身一凜:那人竟是一位十六七歲的俊美少年,眉宇如畫,一雙眼睛觀人時如寶劍的寒光閃爍,盔甲齊整,身姿猶雋秀無匹。心中暗道: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不必慌亂,隻不過是幾間屋子,燒了便燒了!契丹人馬上得天下,不比漢人,把這些物什看得如性命一般。”康王僅眉頭微微皺了一皺,隨即笑道,“能使出這種雞鳴狗盜、不入流的法子,可不是什麽英雄的行徑。”


    “殿下臨危不亂,屬下敬服。”周斌垂下頭,掩住眼中深深的恨意。


    康王緊了緊韁繩,望了周斌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狐疑,隨即喚來了親隨吩咐道:“元琥,去通報父王及母妃,隻說是廚下不小心走了水,已經救下去了,請二位莫要驚慌。蕭將軍,立刻傳命封鎖西門及北門的要道,控製沙蘭渡口,三日內不許商船隨意離開,另外,細查今日到過沙蘭渡口的所有可疑之人。重點是漢人和高麗人。”


    “殿下懷疑王宮走水的事兒與漢人有關嗎?”周斌作勢往人群望去,“今日觀禮的百姓,可說是魚龍混雜,不知會否有奸人潛藏其中?”話音剛落,康王的坐騎突然直直地跳了起來,一支短箭淩風刺入馬兒的攀胸,馬兒疼痛之下,幾乎將康王掀翻下地。康王猛力掣住韁繩將馬兒穩住,向人群大聲叫道:“抓刺客!”圍觀的百姓們如馬蜂窩一般亂了起來,隱藏的便衣們掣出利刃,不容分說,將有嫌疑的人一一砍殺。慌亂之下,又有幾支流矢自高處射中被團團圍護的王駕玉輅車,其中一枚火箭引燃了頂上的氈帷,宮人們多是怕死的,見此情形哪裏會管主子的死活,隻管驚叫躲避。


    奔逃的人群中夾雜著叫罵與哭泣詛咒之聲,王英見契丹便衣瘋狂虐殺平民,不禁勾起了舊恨,心頭火起,也不顧身份暴露,憤怒地殺了幾個契丹便衣後,隨地撿了一個嚇得走不動的婦人,拖著一個哭爹喊娘的孩子,裝成一家三口,飛也似地往民居撤退。隱藏於高處的“神射手”鄭霖朝王輦輕輕放了一箭,看見玉輅車火焰升騰,便立刻扔了弩箭,跳窗往王宮方向奔去——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所在。其餘四人見事已達成,便按照行動前的約定,或就地隱藏或設法出城,各自從主街散去。


    康王這才有些慌亂,這是一場既無組織又無紀律的暗殺,四處飛來的流矢暗箭形製不一,隻怕來刺殺的不是簡單的一方勢力;若他猜得不錯,隻怕自己親叔叔的人也來了!康王望了一眼有些偏西的太陽,心中沁出深不見底的絕望,如此四麵楚歌,到處都是敵人,難道祖父一手創建的東丹國國運真的盡了嗎!


    “殿下,大王不好了,王妃、王妃也...也...殿下快去看看吧!”一名宮人哭著爬在康王馬前。


    “什麽!怎麽會?”康王頭腦一陣轟鳴,急忙跳下馬直奔玉輅車。


    為了此次出行,康王本做了萬全的準備,比如那車駕,外頭的人看著金碧輝煌,是正常宮輦的樣子,內裏卻別有洞天,設置有雙層的轎廂,既防刀劍流矢,又可隔絕煙火,何況如今街上一亂,王駕已被禁軍裏三層外三層地護住,難道是有鬼不成!


    康王一腳踢開擋住道路的宮人,顫抖著揭開輦轎,一股刺鼻的甜腥氣瞬間衝入鼻腔:


    耶律倍屍身仰倒,肋下是一個圓圓的指頂大的小洞,濃稠的鮮血自洞口汩汩而出,順著衣襟如一線泉水淌在大腿上;王妃捂著小腹伏在丈夫肩上,額頭冷汗涔涔,嘴唇抖動著不能發一言,似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阿娘!你別說話,別說話,不會有事的。快去宮裏請禦醫!”耶律阮突遭大變,一時間心神俱亂,忙將王妃抱到最近的一家屋舍,屏退眾人親自為母親檢查傷勢。


    東丹王耶律倍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生辰竟是死忌。


    他和王妃高高興興地坐著兒子親自監造的玉輅車,宮人前唿後擁,熏香演樂,一路上皆是百姓們的恭賀之聲,耶律倍得意洋洋,以為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年輕氣盛、大權在握的“人皇王”。


    他似乎忘了自己在這片土地上做過的惡事,忘了多少家庭因過重的租稅家破人亡,淪為四處乞討的流民;忘了自己放任契丹兵卒四處搶掠、“打穀草”,激起了無邊的民怨。為了討好草原的親弟弟——契丹的新國主耶律德光,搜刮完廣大的賤民、農奴,又將東丹牧民們的牛馬作為貢品,一批批送至中京。或許是懼怕契丹人的鐵騎吧,百姓們是什麽?牛馬一般的存在,看見了虎狼,自然溫順如羊,任人宰割。


    耶律倍剛要命宮人打開王輦,叫百姓們一睹王威,便聽見主街上一片混亂,頭上傳來數聲流矢射穿車頂的聲音,“捉刺客!”“救火!”的叫喊聲混作一片,耶律倍才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他要下車查問情況,卻被膽小的王妃抱住了腰,死活不肯放手。耶律倍直挺挺地坐在王座上,大怒道:“你隻管擔心我,難道不擔心你親生的兒子嗎!”


    “停輦!” 耶律倍一聲命令,禁軍立刻擁上來將王輦團團圍住,那精美的玉輅金帷車外麵的一層已被燒了半邊,淋淋漓漓地滴著炭灰水,顯得十分狼狽可笑。


    “差點兒叫這老匹夫逃了。”周斌混在宮人之內,皺眉將袖口鬆了一鬆,緊緊地盯著前方的王輦。兩名近侍一左一右合力打開王輦的外門,又將隔門用力推開,露出大王圓胖黝黑的尊容來,周斌麵無表情地看了耶律倍一眼,心中不由納罕:“當爹的這副模樣,也能生出那般美貌的兒子麽?”


    再看侍坐在一旁的美貌王妃,這才得出答案——康王的長相遺傳自母親。


    耶律倍屁股剛離開坐墊,便悶悶地叫了一聲倒下了,王妃驚叫一聲,撐不住身子便癱軟在輦內。周斌將耶律倍無聲無息地射殺後,便要斬草除根再殺王妃;但是,再是心如鐵石的男子,見了美貌嬌弱的女子,總會憑空生出一絲憐香惜玉之心來。周斌遠遠地瞧那王妃一副西施的樣子,心中一線慈心閃過,手臂便略低了一些, “刺客還在,保護王妃!”剩下的宮人們慌忙去保護王輦。


    周斌見狀,眼中閃過一絲戾色,隨即扣動小臂上上機關,暗地射出第二枚袖箭,輦內的女人身形一振,如蝴蝶一般落在了耶律倍身畔。


    宮人及守衛的禁軍見大王及王妃一瞬間雙雙遇刺,頓時大亂。


    周斌殺完人後,也不急著逃走,隻趁亂揪住一個趴在地上的宮人,厲聲命令道:“快去稟告殿下,大王和王妃不好了!”


    許是周斌動了一念之仁,那射出的袖箭往下偏了半寸,因此並未傷及心肺,且是幹淨的貫通傷,王妃隻是失血重度昏迷罷了。耶律阮關心則亂,一心陪著母親療傷,反倒忘了去追兇手。


    “殿下節哀!大王的...遺體已經送至北郊行營, 如今群龍無首,這東丹國還要倚仗殿下才能保全啊!”元琥體型如牛一般強壯,說話甕聲甕氣的帶著混響,“蕭將軍已經封鎖了進出天福城的要道,沙蘭渡口也都埋伏著咱們的人,很快便能抓住刺客。”


    “沙蘭渡口...沙蘭渡口...”耶律阮握著那枚染血袖箭,痛苦地皺緊眉頭,喃喃道,“那沙蘭渡口的下遊是哪兒,你不知道嗎?”


    “那女子隻怕是早忘了與殿下的誓言,殿下惦記她做什麽!”元琥壓低了聲音,“若是殿下放不下那女子,也好辦,也不必殿下親自去,我去,咱們就以報仇為名,調動東丹的大軍攻打白山,把那女娃子捉了,帶迴來叫殿下隨意享用如何?”


    耶律阮苦笑,瞪了一眼鐵塔一般彪悍的元琥,道:“眼下的事還未料理清楚,你就如此莽撞,那白山的實力已經今非昔比了,豈容你要打要殺的;你別忘了咱們這迴來是做什麽的!退下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殿下息怒。”元琥唯唯諾諾地退到外頭,也不走遠,門神一般地把著房門,生怕再出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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