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蘭渡口臨近東丹天福城,因正值東丹王耶律倍大肆慶賀生辰當日,一大早渡口便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他們操著不同的口音甚至不同的語言,雖是漢人居多,但亦有黃發碧眼的胡兒夾雜於其內,販賣香料、茶葉及寶石、錦緞,再換迴北方珍貴的毛皮和名馬;再則便是身為遊獵民族的契丹人、奚人、東海女真乃至散居的高麗人,趁著東丹王做壽的好日子,熙熙攘攘地於渡口販些牛羊牲口及海貨,或與漢人以物易物地做買賣。 不時有一隊隊契丹騎兵來沙蘭渡巡邏,查檢上岸的商船執照以及來往行旅。


    契丹人雖壓榨漢人如牛羊一般,但對能帶來稀罕奢侈品的商賈卻是頗為禮遇。騎兵頭頭兒見了劉吉兒的貨船,以及一身簇新衣服的“外國人”張彌,隻隨便盤問了幾句,又收了些財帛,便讓他們隨意卸貨入城。


    張彌早已將東丹王城圖默記在心,因此並不慌亂,上岸之後,就近雇了一輛青牛車,付了一串貫錢作為資費,又使喚兩個夥計將船上的貨物仔細搬好,拿草苫子蓋了;便牽著馬兒“閃電”,挺胸疊肚的裝出一副財大氣粗的巨商模樣兒,一邊觀察城外的情形,一邊尋路向王城而去。若有人看上了“閃電”要買,便獅子大開口說出一個噶腰子的價格將人嚇退。


    話分兩頭。


    周斌、王英等十餘人喬裝入城之後,為免一隊人一起行動目標過大,容易引起契丹人懷疑,便商定夜間宵禁之後聚在一處,日間便分散開來行事;周斌會契丹話和漢話,是個少見的雙語人才,便仗著這項優勢先一步混進了契丹王宮,好打探宮內的消息。其餘諸人便在王城內外踩看地形,順便幹起了老本行,射獵的射獵,演武的演武,混跡於當地人之中。不上幾日,會來事且長得不錯的周斌便受到了上司的賞識,輕鬆混了個王宮內“行走”的小頭目官職;眾韃子見他勤懇做事、又謹慎又會陪小心,皆不生疑心,由他在王宮內自在出入。


    周斌日日於王宮內行走,便暗暗記下了東丹王及王妃的容貌,迴去畫了形容叫大家認真看了,又將八月十三日慶壽的禮儀規程及遊街事宜打聽清楚,便靜候著於當日行刺殺大事。


    再說張彌靠著一袋子名貴珍珠,從城門守將一路賄賂至王宮門口的守門嘍囉,很快便見到了專管宮中貿易的“迴圖使”,“有錢能使鬼推磨”,那官員受了一柄玉如意、一株南海珊瑚,便眉開眼笑地大開方便之門,先安排酒飯令之一飽,另派了幾個宮中雜役將張彌引入王宮之內,將一車貨物一一分類,交割與各處殿宇使用。張彌隨宮人各處閑逛了一通,發覺宮內的守衛人員及排班削減了一倍有餘,料定必然是分去了外班,不禁心中暗喜。那宮廷雜役們多是契丹貴人的奴隸,在宮廷內隻不過是混一口飯吃罷了,並無什麽保密意識,見張彌花錢散漫,做人大方,便把宮中秘事當笑話、閑談一般說給他知道。


    “我在長安時,便聽說東丹有好毛皮、駿馬,因此不遠萬裏渡海前來,又恰逢東丹王壽辰,這一來一迴,必能賺不少銀錢!”張彌笑嗬嗬地,邊說便從懷裏掏錢袋子,“貴國的迴圖使大人與我一見如故,哥兒們幾個又這般幫忙,若是有賺錢的門路,還望不吝賜教。這些珠子不值幾個錢,不如拿去分了吧!”


    “官人若是早幾年來,這馬匹生意倒容易做,如今怕是難了。”雜役甲道,“咱們東丹國不比以前,如今這馬匹大半都要送到中京去,國內留不下許多好馬匹,官人若是要毛皮,倒更容易些。”


    “莫非是要和南邊的漢人打仗?”張彌輕聲探問。


    “哎呀,官人噤聲,可別叫人聽見了。”雜役乙是個精瘦的年輕漢人,一聽張彌的話,便嚇得忙忙擺手。


    “這幾日為著國主的生辰,城裏湧進來不少閑人呢;康王日日領著兵巡查主街,生怕混進來賊人危害了國主。我勸官人交接了貨物,領了銀子,就趕緊出城去吧!”雜役丙是個快五十的老倌兒,一根辮發盤在頂上,張彌看了幾遍也猜不出他的民族成分,隻得搓搓手恭謹問道:“阿達,這是為何?莫非是王城裏要出什麽事兒嗎?我這來一趟可不容易,光是路費就花了不少銀鈔呢!好歹也叫我瞻仰瞻仰東丹王的威名,再走也不遲。”


    “我這幾十年,大大小小見過十幾場兵亂,僥天之幸才活了下來。早就看開了,銀錢哪有性命重要? ”老頭兒說罷,便一聲不吭地裝起了啞巴。


    “官人別問了。如今康王殿下親自調了兵來,大家就猜到要有大事發生;不是出在宮外,就是宮內要出事兒。”雜役甲擺擺手,神秘一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可歎康王大人雖是個有才能的,長得又好,卻少了點兒運氣,生錯了肚子投錯了胎。新國主如今繼了位生了兒子,前太子還會有活路嗎?上迴六月間大王去狩獵,受了傷迴來的,宮裏一直封鎖著消息,打量著大家不知道是那邊的人做的好事,卻連個屁都不敢放!”


    “要死要死,快閉嘴吧!你光棍兒一條,可別拖累了我們。”雜役丁憤憤地瞅了一眼雜役甲,又懼又怕。


    張彌聽罷緣由才放下心來,忙迴頭看了一眼拉貨的青牛車,下一處便是去膳食所送下了“佐料”的美酒以及海產,也是他伺機下手的地方之一。便向大家拱了拱手,謝道: “多謝哥兒幾個提醒,我記下了。”進入膳食所後,張彌不慌不忙將十幾壇子上等的米酒與海產與管事的交割完畢,領了銀子,即吩咐跟來的兩個高麗人夥計立刻拿了貨銀迴沙蘭渡口,自己則留下來商議下迴合作的事情。


    契丹人自古崇拜太陽神,那東丹王耶律倍便挑了日頭正猛的正午,與盛裝的王妃同乘玉輅金帷車,走禦街與民同樂,康王耶律阮亦領兵隨侍護衛左右。張彌打聽得午後尚有大型歌舞宴飲,又有群臣及各方使者前來道賀,便廣施賄賂,以擴大貿易為名請求留在宮中觀禮。那管事的見張彌出手闊綽,以為是個行商界的大鱷,便起了放長線釣大魚的心思,於是順水推舟,答應了張彌之請。


    張彌拿著可於宮內行走的號牌,不上半個時辰,便把王宮各處殿宇的實地分布踩得一清二楚。


    大約未時左右,王宮膳所的庫房便起了大火,大火起得十分突然,風助火勢,很快便把緊連的膳所、宮人居處燒得如火焰山一般。大火漸漸又延及王宮正殿;張彌故作鎮定,自請隨救火隊去正殿救人、疏散賓客,卻不想越救火越大,正殿濃煙滾滾,夾雜著侍衛及宮人們驚慌奔逃之聲;那正殿的窗扇楹柱皆是易燃的木料,被張彌混進殿內暗暗地潑了猛火油,片刻,大火便從側殿的門扇衝入殿宇之內,瞬間引燃了房間之內的簾幔帷帳,巨木廊柱似纏了數條發怒的火龍,越發難救了。


    “王宮內有刺客縱火!”張彌一臉烏黑,揪住同樣狼狽的膳所管事叫喊道,“這火是從膳所燒起來的,大王迴宮後,一定會查明緣由重重治罪的,大人可要早作打算!”


    話音未完,正殿二樓竟傳來數聲爆炸之聲,數叢煙火穿透屋頂崩了出來。膳所管事抹了抹一頭一臉的油汗炭灰,攥著張彌的胳膊快站不住了;張彌將他拖到遠處的一處水塘邊,避開嗚哇亂叫的救火隊,假作憤慨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嗐!親兄弟竟然對親哥哥下手,真是太歹毒了!”


    膳所管事早已癱在地上,望著燒了一半的宮殿不知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大人還是趁亂一走了之吧!好歹也能保住性命。”張彌勸道;“今日我多蒙大人照顧,雖說——事情不諧,但大人的恩惠我銘記在心。”管事的點點頭,便撐起身子要走,冷不防被張彌猛地一拳打在脖子上,立時昏死過去。張彌從他身上掏出出宮的令牌,揣在懷內,一把將人推入水塘內,做出畏罪自殺的樣子。又找到一處隱蔽處脫了衣服帽子,將胡子刮了撂在火裏,再轉出來已是另一副樣子。


    張彌拿著牌子,順利出了宮,立刻找到“閃電”抄近道迴到沙蘭渡口,與等候在船上的高麗人劉吉兒見了麵。


    “恭喜都尉功成!”劉吉兒一臉喜色地將張彌迎上船,又問,“宮中大火,想必契丹人很快便會來渡口盤查可疑之人,敢問郡主臨行時可有別的交代?”張彌看見船上的貨物已經售空,反多了數匹膘肥體壯的高頭大馬,以及成捆的各樣皮貨,不禁笑道:“劉管事真是生意上的一把好手,怪不得能得郡主的賞識。”


    “還不是郡主娘娘的恩惠,叫我們這些高麗人能在白山有一碗飯吃。”劉吉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張彌往天福城的方向望了一眼,因王宮失火,城內似乎也亂了起來,遠遠的有一彪人眾騎著馬朝渡口趕來。張彌雖有些擔心周斌他們能否順利撤離,但想著夭夭再三叮囑的話:完事後立刻迴白山,不得延誤,更不得與周斌、王英等人接應。若是晚一步,隻怕合船的人都有可能被契丹人扣押。便立刻吩咐劉吉兒升起風帆,不慌不忙沿莫丹河順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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