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在匣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楊憲此時的豪情壯誌,可用賈雨村的這句詩來表達。


    曆劫歸來,朱元璋自然要好好犒勞一番,誇獎一頓。


    不顧個人安危,勇闖虎穴,孤膽英雄,各種讚譽,如雪片般飛來,楊憲喜上眉梢,應接不暇。


    看著楊憲的得瑟勁兒,李善長心中火氣漸旺,上火了,牙疼,還咳嗽,有點兒著涼。


    帶病堅持工作,精神可嘉,朱元璋特意讓子薰精心烹製些美味佳肴,並且隔水燉了冰糖雪梨,給李善長治咳嗽。


    上位的格外關照,讓李善長的無名火消去了不少。


    “這個數算錯了”,李善長桌子上放著厚厚一遝子公文,最上麵的造船成本的計算,子薰會口算,一眼看出數字有誤。


    李善長一聽馬上仔細檢查了一遍,果然錯了。


    想不到子薰還有這等能耐,朱元璋刮目相看,目光灼灼地盯著子薰。


    眾目睽睽之下,這樣不好,子薰輕輕咳嗽了一聲,朱元璋的神思終於迴到現實。


    周圍誇讚聲一片,子薰不好意思地尷笑,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王醫生裝病不出,好話說了一籮筐,各種名貴珍品也送去了不少,老先生就是鐵了心腸,不為所動,病始終不見好,每次前去看望,都病殃殃地躺在床上,唉聲歎氣,“請上位恕罪,老朽這身子骨……”,說著說著就咳嗽起來,還老淚縱橫,情真意切。


    要說這王醫生還真是演技派,硬是一點兒毛病都挑不出來。


    心知肚明,卻無可奈何,還得另覓良師。


    俗話說,吃了人的嘴短,李善長投桃報李,向朱元璋推薦了一位神醫,大名鼎鼎的丹溪先生朱震亨。


    可是朱神醫身在婺州,元將石抹厚孫駐守在那兒,鎮守處州哥哥石抹宜孫守望相助。


    浙東人才濟濟,朱元璋早已心向往之,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時機未到。


    遠水解不了近渴,隻能先給子薰找些別的活兒幹,讓她跟在自己身邊。


    有事兒忙,日子總能過得輕快些,不能讓那些糟糕的情緒困住子薰的人生。


    不能任由她躲在角落裏自怨自艾,她應該陽光燦爛地活著。


    不能讓那些爛情緒吞沒子薰的所有生趣。


    他希望子薰永遠是他喜歡的樣子,生機勃勃,活力四射,陽光自信。


    購置了十幾套男裝,讓子薰挑選。


    話說如夢走後,朱元璋特地迴了夫人那兒。


    坐下來,沒話找話,“那些劄記,以後讓子薰整理吧”,剛說出口,馬上意識到現在不是提這事兒的時候,但話已出口,收不迴來。


    夫人低著頭整理衣物,像是沒聽見一般,半晌沒出聲。


    “當咱沒說”,朱元璋訕訕地收迴自己的話。


    夫妻之間,何以生分至此?


    “聽說子薰夜裏難以入睡,交給她也好”,作為當家主母,子薰流產,她有責任,夫人緩緩開口,聲音悠遠而陌生。


    噩夢連連,痛苦不堪,隻有朱元璋知道子薰的心有多疼,日子有多難熬,每天不熬到睜不開眼,不敢沾床。


    她沒有哭天搶地,隻是努力得堅強著。


    他知道,夫人這是在還自己的人情,在如夢的事兒上他沒有深究,放了一馬,夫人感恩圖報。


    想到這兒,他心中猛然一震,感恩圖報這詞兒不能用在咱妹子身上。


    想當初在濠州,賈魯帶兵圍城數月,城內糧草不夠,夫人一口糧食也舍不吃,全都給了他,直到最後餓暈,他才發現,妹子怎麽這麽傻。


    後來在滁州,郭子興聽信讒言,收了咱的兵權,還把咱關入地牢,不給飯吃,又是妹子同廚房偷偷拿了剛出鍋的燒餅送進來。


    沒有妹子傾心相待,咱朱重八走不到今天。


    朱元璋含情注視,妹子端莊秀麗的臉上布滿憔悴。


    子薰出事,夫人也寢食難安。


    “夫人心裏苦”,如夢臨走前的那句話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咱今天不走了”,他拉住妹子的手,柔聲道。


    這雙手終日勞作,布滿老繭,遠沒有子薰的手嬌嫩。


    夫人心神一蕩,粉麵泛紅,轉身去打洗腳水,累了一天,讓他解解乏。


    太久沒在一起,激情湧動,他有些猴急,一把扯掉她的衣服,釋放自己的熱情。


    可是子薰滿臉淚痕在腦海中倏的閃現,他坐起身,興致全無。


    他放不下子薰,沒辦法和別人親熱。


    別人?妹子不是別人,當然不是。


    子薰在長樂閣苦苦地煎熬,他卻在跟別人親熱,他做不到。


    穿好衣服,逃迴長樂閣,子薰仍在秉燭夜讀,心裏稍微安定下來。


    “也許張士誠從沒想過給糧食,隻不過是設法擾亂咱們的軍心,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隻要你動了心,萌生退意,必然會影響兄弟門的士氣”,子薰把所思所想說出來,忐忑不安地等著他的評價。


    想不到,半夜三更,她在想這些,他啞然一笑,“有道理”。


    “你怎麽這樣聰明?”子薰一臉崇拜地依偎到他懷裏,“一眼就識破了張士誠的詭計”。


    手上沾滿了墨汁,在他的灰色長袍上留下幾個手掌印,子薰趕緊去外麵洗手,順便給他做了碗小餛飩,他夜裏睡得晚,加點兒夜宵。


    其實,他晚睡,是為了陪子薰,他不想讓子薰一個人去抗所有的苦痛,然後自己再和別的女人生孩子。


    比較而言,他更習慣早睡早起。


    小時候家裏窮,點不起油燈,更不用說蠟燭,天一黑,就得睡覺,天剛蒙蒙亮,便要起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父母那裏遺傳下來的生物鍾。


    陪伴是最常情的告白,他願意這樣生生世世陪著子薰。


    情根深種,弱水三千,他隻取一瓢飲。


    人世間有百媚千紅,他獨愛子薰這一種。


    子薰被愛包圍,渾然不知。


    劄記的交接工作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如何分門別類,有哪些注意事項,哪些劄記用得最多這些都要交代清楚,以免耽誤他用。


    子薰的心有些惶恐,不敢直視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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