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舅兄欺弱女


    話說邢王二夫人聽了尤氏那一番話,心裏明白這事兒怕是難以挽迴了。王夫人隻好說道:“姑娘想要行善,這也是前世修來的緣分,我們實在攔不住。隻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姑娘出家,總歸不太像話。如今你嫂子同意你修行,這也算是個好事。不過有句話得說在前頭,這頭發可以不用剃,隻要心裏虔誠,又何必在乎頭發呢。你看妙玉也是帶發修行的,誰知道她怎麽凡心一動,就鬧到那個地步。姑娘既然執意如此,我們就把姑娘住的房子當作你的靜室。至於服侍姑娘的人,也得問問她們:願意跟著的,就不能再提說親嫁人;不願意跟的,再另做打算。”惜春聽了,止住眼淚,向邢王二夫人、李紈、尤氏等人拜謝。王夫人說完,就問彩屏等人誰願意跟著姑娘修行。彩屏等人迴道:“太太們派誰就是誰。”王夫人心裏清楚她們不願意,正在尋思合適的人選。襲人站在寶玉身後,原以為寶玉肯定會大哭一場,還提防著他的舊病複發。沒想到寶玉卻歎道:“這可真是難得。”襲人聽了,心裏更加悲傷。寶釵雖然沒說話,可一有機會試探,見寶玉執迷不悟,也隻能暗中落淚。王夫人才要叫眾丫頭來問話,忽然紫鵑走上前去,在王夫人麵前跪下,迴道:“剛才太太問跟四姑娘的姐姐,太太覺得怎麽樣?”王夫人說:“這哪能強迫別人,誰願意自然會說出來。”紫鵑道:“姑娘修行當然是姑娘自己願意,不是別的姐姐們的意思。我有句話迴太太,我不是要拆姐姐們的台,隻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我服侍林姑娘一場,林姑娘待我情深義重,太太們也都知道,我實在無以為報。她死了,我恨不得跟了她去。但她不是這裏的人,我又受了主子家的恩典,不能輕生。如今四姑娘既要修行,我就求太太們把我派去跟著姑娘,服侍她一輩子。不知太太們準不準。要是準了,那就是我的造化了。”邢王二夫人還沒來得及迴答,寶玉聽到這兒,想起黛玉,一陣心酸,眼淚就下來了。眾人剛要問他,他卻又哈哈大笑起來,走上前說:“我不該說這話。這紫鵑蒙太太派到我屋裏,我才敢說。求太太準了她吧,成全她的一片好心。”王夫人說:“你以前姐妹們出嫁,還哭得死去活來;現在看見四妹妹要出家,不但不勸,還說這是好事,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我真是搞不明白了。”寶玉道:“四妹妹修行這事兒已經定了,四妹妹主意也很堅決。要是真的,我有句話告訴太太;要是還不確定,我可不敢亂說。”惜春說:“二哥哥說話真有意思,一個人主意要是定了,難道還能被太太們扭過來?我就像紫鵑說的,容我修行,是我的造化,不容我,大不了一死。有什麽可怕的!二哥哥有話就直說。”寶玉道:“我這也不算泄露天機,這事兒也是注定的。我念一首詩給你們聽聽吧!”眾人說:“人家正難受呢,你倒來作詩。真氣人!”寶玉道:“不是作詩,是我在一個地方看到的。你們聽聽吧。”眾人說:“行,你就念念,可別瞎編。”寶玉也不辯解,就念道: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


    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李紈和寶釵聽了,驚訝地說:“不好了,這人入迷了。”王夫人聽了這話,點頭歎息,問寶玉:“你到底是從哪兒看到的?”寶玉不方便說出來,就迴道:“太太也別問了,我自有看到的地方。”王夫人迴過味來,仔細一想,又哭起來說:“你前兒說是玩笑話,怎麽突然就有了這首詩?罷了,我知道了,你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也沒辦法了,隻能由著你們了!但要等我閉眼了,你們愛咋地咋地!”寶釵一麵勸著,心裏卻像被刀絞一樣難受,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襲人已經哭得死去活來,幸虧秋紋扶著。寶玉既不哭也不勸,隻是不說話。賈蘭和賈環聽到這兒,各自走開了。李紈極力解釋說:“寶兄弟大概是見四妹妹修行,心裏太難受,才不顧前後說些瘋話,不能當真。隻有紫鵑的事兒準不準,趕緊定下來,好讓她起來。”王夫人說:“什麽依不依的,反正一個人的主意定了,誰也扭不過來。不過寶玉說的也像是注定的了。”紫鵑聽了磕頭謝恩。惜春又謝了王夫人。紫鵑又給寶玉和寶釵磕頭。寶玉念了聲“阿彌陀佛!難得,難得。沒想到你倒先好了!”寶釵雖然一向有主見,這時也難以控製自己。隻有襲人,顧不得王夫人在跟前,就痛哭不止,說:“我也願意跟了四姑娘去修行。”寶玉笑道:“你也是好心,不過你可享不了這份清福。”襲人哭著說:“這麽說,我是要死了!”寶玉聽了,心裏也不好受,隻是說不出來。因為已經五更了,寶玉請王夫人去休息,李紈等人也各自散去。彩屏等人暫且服侍惜春迴去,後來都被指配了人家。紫鵑則終身服侍惜春,始終如一。這是後話。


    且說賈政扶著賈母的靈柩一路南行,因為遇到班師迴朝的兵將船隻過境,河道擁擠,沒法快走,在路上心裏十分焦急。幸好遇到海疆的官員,聽說鎮海統製被欽召迴京,心想探春肯定會一起迴家,這才稍稍寬了點心。隻是打聽不出探春起程的日期,心裏又煩躁起來。想到盤纏不夠用,無奈之下寫了封信,派人到賴尚榮任職的地方借五百兩銀子,讓那人在路上迎著送來應急。那人去了幾天,賈政的船才走了十幾裏。家人迴來,迎著船隻,把賴尚榮的稟啟呈上。信裏說了一大堆苦處,隻附上五十兩白銀。賈政看了很生氣,立刻叫家人把銀子送還,把原信發迴,讓他別再費心了。那家人沒辦法,隻好迴到賴尚榮的任所。


    賴尚榮接到原信和銀子,心裏很煩悶,知道事情辦得不好,又加了一百兩,求來人帶迴去,幫忙說些好話。誰知道那人不肯帶,放下東西就走了。賴尚榮心裏不安,馬上寫信迴家,告訴他父親,讓他想辦法告假贖身。於是賴家托了賈薔、賈芸等人在王夫人麵前求情。賈薔心裏明白這事兒辦不成,過了一天,就假說王夫人不同意,迴複了賴家。賴家一麵告假,一麵派人到賴尚榮任上,叫他告病辭官。王夫人並不知道這些事兒。


    那賈芸聽說賈薔的假話,心裏沒了指望,連日在外又輸了不少錢,沒東西抵償,就和賈環商量。賈環本來一個子兒都沒有,雖說趙姨娘以前有點積蓄,也早就被他花光了,哪能幫得了別人。他想起鳳姐以前對他刻薄,就想趁賈璉不在家,算計巧姐出氣,於是給賈芸設了個套,故意埋怨賈芸說:“你們年紀都不小了,放著賺錢的事兒不敢幹,倒來和我這個沒錢的人商量。”賈芸說:“三叔,你這話說得真奇怪,咱們平時一起玩鬧,哪有什麽賺錢的事兒。”賈環說:“不是前兒有人說外藩要買個偏房,你們怎麽不和王大舅商量把巧姐說給他呢?”賈芸說:“叔叔,我就說句你可能不愛聽的話,外藩花了錢買人,還能和咱們有來往嗎?”賈環在賈芸耳邊悄悄說了些話,賈芸雖然點頭,隻當賈環是小孩子胡說,沒當迴事。恰好王仁走來說:“你們倆在商量什麽呢,還瞞著我?”賈芸就把賈環的話小聲告訴了他。王仁拍手說:“這倒是個好事,又能賺錢。就怕你們沒這個膽子。要是你們敢辦,我是親舅舅,我說了算。隻要環老三在大太太跟前說一聲,我再找邢大舅說說,太太們問起來,你們一起說好話就行。”賈環等人商量好了,王仁就去找邢大舅,賈芸去迴邢王二夫人,說得天花亂墜。


    王夫人聽了雖然覺得有點道理,但不太相信。邢夫人聽說邢大舅知道這事兒,心裏樂意,就派人找邢大舅來問。邢大舅已經聽了王仁的話,又能從中撈一筆,就在邢夫人跟前說:“要說這位郡王,那可是很有麵子的。要是應了這門親事,雖說不是正妻,可保證一過了門,姐夫的官就能複職,咱們家的聲勢也能恢複。”邢夫人本來就沒主意,被傻大舅一番假話哄得心動了,又請王仁來問,王仁說得更熱鬧。於是邢夫人反而叫人出去追著賈芸去說定這事兒。王仁馬上找人到外藩公館說了。那外藩不知道底細,就要派人來相看。賈芸又買通了相看的人,說:“這事兒本來是瞞著全家的,隻是王府來相親。等成了,他祖母做主,親舅舅做保人,不用擔心。”相看的人答應了。賈芸就送信給邢夫人,也迴了王夫人。李紈、寶釵等人不知道緣由,還以為是件好事,都挺高興。


    那天果然來了幾個女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邢夫人把她們接進去,聊了些家常。來人知道邢夫人是誥命,也不敢怠慢。邢夫人因為事情還沒定,也沒和巧姐說明,隻說有親戚來看看,叫她出來見見。巧姐到底是個小孩子,哪管這些,就跟著奶媽過來了。平兒不放心,也跟著來。隻見有兩個穿著宮裝的女人,看見巧姐就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還起身拉著巧姐的手又看了一遍,坐了一會兒就走了。把巧姐弄得挺害羞,迴到屋裏心裏納悶,想來想去沒有這樣的親戚,就問平兒。平兒先看到來人的派頭,心裏也猜到八九不離十,肯定是相親的。“可是二爺不在家,大太太做主,到底不知道是哪家王府。要是門當戶對的親事,不該這樣相看。看那幾個人的樣子,不像本家王府的,倒像是外麵的路數。現在先別和姑娘說明,等打聽清楚了再說。”


    平兒心裏留意著打聽消息。那些丫頭婆子都是平兒使喚過的,平兒一問,聽到的外麵風聲都告訴了她。平兒聽了嚇得沒了主意,雖然沒和巧姐說,卻趕忙去告訴李紈和寶釵,求她們告訴王夫人。王夫人知道這事兒不好,就和邢夫人說了。可邢夫人相信了兄弟和王仁的話,反而懷疑王夫人不安好心,就說:“孫女兒也大了,現在璉兒不在家,這事兒我還做不得主?況且是她親舅爺爺和親舅舅打聽來的,難道還能有假?我反正樂意。要是有什麽不好,我和璉兒也怪不到別人頭上!”


    王夫人聽了這些話,心裏暗暗生氣,勉強說了幾句閑話,就走了出來,告訴了寶釵,自己忍不住落淚。寶玉勸道:“太太別煩惱,我看這事兒成不了。這也是巧姐兒命中注定的,隻求太太別管就行了。”王夫人說:“你一開口就是瘋話。人家都定好了,就要把人接走。要是依了平兒的話,你璉二哥迴來還不得埋怨我?別說自己的侄孫女兒,就是親戚家的孩子,也要為她好才行。邢姑娘是我們做媒嫁給你二大舅子的,現在不是和和順順地過日子嗎?那琴姑娘嫁到梅家,聽說過得豐衣足食,挺好。就是史姑娘,是她叔叔的主意,以前也不錯,現在姑爺癆病死了,你史妹妹立誌守寡,也挺苦的。要是巧姐兒錯嫁了人家,難道是我的心壞?”


    正說著,平兒過來瞧寶釵,順便探聽邢夫人的口氣。王夫人把邢夫人的話告訴了她。平兒呆了半天,跪下求道:“巧姐兒的終身可全靠太太了。要是信了人家的話,不但姑娘一輩子受苦,就是璉二爺迴來,可怎麽說呢!”王夫人說:“你是個明白人,起來,聽我說。巧姐兒畢竟是大太太的孫女兒,她要做主,我能攔得住嗎?”寶玉勸道:“沒關係的,隻要心裏明白就行。”平兒生怕寶玉瘋瘋癲癲地嚷出來,也不敢說話,迴了王夫人就走了。


    這裏王夫人心裏煩悶,一陣心痛,叫丫頭扶著勉強迴到自己屋裏躺下,不讓寶玉和寶釵過來,說睡一會兒就好。自己卻煩悶得很,聽說李嬸娘來了,也沒心思接待。隻見賈蘭進來請安,迴道:“今早爺爺派人帶了一封信來,是外麵小子傳進來的。我母親接了正要過來,因為我老娘來了,叫我先呈給太太看,等會兒我母親就過來迴太太。還說我老娘要過來呢。”說著,把信呈上。王夫人接信的時候問:“你老娘來幹什麽?”賈蘭說:“我也不知道。我隻聽我老娘說,我三姨兒的婆婆家有消息來了。”王夫人聽了,想起來之前給甄寶玉說了李綺,後來下了聘禮,想來是甄家要娶過門,所以李嬸娘來商量這事兒,就點了點頭。一麵拆開信,見上麵寫著:


    近因沿途俱係海疆凱旋船隻,不能迅速前行。聞探姐隨翁婿來都,不知曾有信否?前接到璉侄手稟,知大老爺身體欠安,亦不知已有確信否?寶玉蘭哥場期已近,務須實心用功,不可怠惰。老太太靈柩抵家,尚需日時。我身體平善,不必掛念。此諭寶玉等知道。月日手書。蓉兒另稟。王夫人看了,又遞給賈蘭,說:“你拿去給你二叔看看,再交給你母親吧。”


    正說著,李紈和李嬸娘過來了。請安問好之後,王夫人讓她們坐下。李嬸娘就把甄家要娶李綺的事兒說了一遍。大家商量了一會兒。李紈問王夫人:“老爺的信太太看過了嗎?”王夫人說:“看過了。”賈蘭就拿著信給母親看。李紈看了說:“三姑娘出門好幾年了,一直沒來信,現在要迴京了。太太也能放心些了。”王夫人說:“我本來心裏難受,聽說探丫頭要迴來,心裏稍微好了點。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到。”李嬸娘就問賈政在路上怎麽樣。李紈對賈蘭說:“哥兒看到了吧?場期近了,你爺爺惦記得很。你快拿給二叔叔看去。”李嬸娘說:“他們爺兒倆又沒進過學,怎麽能去考試呢?”王夫人說:“他爺爺做糧道的時候,給他們爺兒倆援了例監了。”李嬸娘點了點頭。賈蘭拿著信出來,去找寶玉。


    卻說寶玉送了王夫人之後,正拿著《秋水》一篇文章在那兒仔細琢磨。寶釵從裏屋出來,見他看得入神,就走過去一看,見是這篇文章,心裏很煩悶。心想他隻把這些出世離群的話當成正經事,終究不是辦法。看他這樣,估計勸也勸不過來,就坐在寶玉旁邊發呆。寶玉見她這樣,就問:“你這又是為什麽?”寶釵說:“我想你我既然成了夫妻,你就是我終身的依靠,可這不是說情欲方麵。說起榮華富貴,本來就是過眼雲煙,但自古以來的聖賢,都以人品根基為重。”寶玉沒等她聽完,就把書放在一邊,笑著說:“照你說人品根基,還有那些古聖賢,你可知道古聖賢說過‘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麽好的,不過是無知無識、無貪無忌。我們生來就陷在貪嗔癡愛裏,就像在汙泥裏一樣,怎麽能跳出這塵世的網呢。現在才明白‘聚散浮生’這四個字,古人說了,可沒人提醒我們。要說人品根基,誰能達到太初的境界呢!”寶釵說:“你既然說‘赤子之心’,古聖賢是以忠孝為赤子之心,可不是你說的遁世離群、無關無係的赤子之心。堯舜禹湯周孔時刻都想著救民濟世,所謂赤子之心,不過就是‘不忍’兩個字。像你剛才說的,忍心拋棄天倫,這像什麽話?”寶玉點頭笑道:“堯舜不強求巢父、許由,周武王不強求伯夷、叔齊。”寶釵不等他說完,就說:“你這話更不對了。要是自古以來都是巢父、許由、伯夷、叔齊這樣的人,為什麽現在人們把堯舜周孔稱為聖賢呢?而且你自比伯夷、叔齊,更不像話,伯夷、叔齊生在商朝末年,有很多難處,所以才隱居避世。現在是太平盛世,咱們世受國恩,祖父錦衣玉食;何況你從小,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爺太太都把你當成寶貝。你自己想想,對不對?”寶玉聽了不迴答,隻是仰頭微笑。寶釵又勸道:“你既然理屈詞窮,我勸你把心收一收,好好用用功。隻要能考上個功名,往後就此打住,也不算辜負了天恩祖德。”寶玉點了點頭,歎了口氣說:“考個功名嘛,倒也不是啥難事,你說的‘從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這話倒還在理。”寶釵還沒來得及搭話,襲人走過來說:“剛才二奶奶講的那些古聖先賢,我們也聽不太懂。我就尋思著,我們這些人打小兒就辛辛苦苦跟著二爺,雖說這是應該的,可二爺您也得體諒體諒我們。況且二奶奶在老爺太太跟前,替二爺盡了多少孝道,就算二爺不把夫妻情分當迴事,也不能太寒了大家的心。至於什麽神仙,那純粹是瞎話,誰見過神仙下凡來著?哪來的這麽個和尚,說了幾句胡話,二爺就信以為真。二爺您是個讀書人,難道他的話比老爺太太的還中用?”寶玉聽了,低著頭不吭聲。


    襲人還想再說,就聽到外麵傳來腳步聲,有人隔著窗戶問道:“二叔在屋裏嗎?”寶玉一聽,是賈蘭的聲音,便站起身來笑著說:“你進來吧。”寶釵也站了起來。賈蘭進來,滿臉笑容地給寶玉和寶釵請了安,又問候了襲人,襲人也迴了禮,隨後賈蘭把書信遞給寶玉看。寶玉接過來一看,就說:“你三姑姑要迴來了。”賈蘭說:“爺爺都這麽寫了,肯定是要迴來的。”寶玉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像是在想心事。賈蘭便問:“叔叔看到爺爺在後麵寫的,讓咱們好好念書了吧?叔叔這陣子是不是都沒寫文章?”寶玉笑著說:“我也正打算寫幾篇,熱熱身,好去騙個功名迴來。”賈蘭說:“叔叔既然這樣,那就擬幾個題目,我跟著叔叔一起寫,到時候也能去考場混混,免得交白卷讓人笑話。不光笑話我,連叔叔您也得跟著被人笑話。”寶玉說:“你不至於那樣。”說著,寶釵讓賈蘭坐下。寶玉還坐在原來的地方,賈蘭側著身子坐下。兩人聊了一會兒文章,越說越高興。寶釵見他們爺兒倆談得投機,就迴屋裏去了。她心裏琢磨著寶玉現在的樣子,說不定是醒悟過來了,可剛才他隻認可“從此而止”這四個字,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寶釵心裏正犯嘀咕,隻有襲人見寶玉喜歡談論文章,還提到去考場,心裏很是歡喜。她暗自想:“阿彌陀佛!可算把二爺拉到正路上來了,就像講四書似的,好不容易才讓他轉過彎兒來!”這邊寶玉和賈蘭談文章,鶯兒端茶進來,賈蘭連忙起身接過。又說了一會兒關於下場考試的規矩,還提到請甄寶玉一起的事兒,寶玉也挺樂意。過了一會兒,賈蘭迴去了,把書信留給了寶玉。


    寶玉拿著書信,笑嘻嘻地走進來遞給麝月收好,然後把那本《莊子》收了起來,又讓麝月、秋紋、鶯兒等人把幾部他平時最得意的書,像《參同契》《元命苞》《五燈會元》之類的,都搬到一邊去。寶釵見他這麽做,很是詫異,想試探他一下,就笑著問:“不看這些書是對的,可為啥要搬走呢?”寶玉說:“現在我才明白過來,這些書都算不得什麽,我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那才幹淨。”寶釵聽了,更加欣喜。隻聽寶玉嘴裏輕輕念道:“內典語中無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寶釵沒太聽清,隻聽到“無佛性”“有仙舟”這幾個字,心裏又犯起疑來,想看看他接下來要幹什麽。寶玉就讓麝月、秋紋等人收拾出一間靜室,把那些語錄、名稿以及應製詩之類的東西都找出來放在靜室裏,自己則真的靜下心來用功讀書。寶釵這才放了心。


    襲人可是從來沒見過寶玉這樣,覺得新鮮得很,就悄悄笑著對寶釵說:“到底還是奶奶厲害,一番話就把二爺勸明白了。就是可惜晚了點兒,離考試沒幾天了。”寶釵笑著點了點頭說:“功名這東西,有沒有都是命中注定的,中與不中倒不在於用功早晚。隻盼著他以後能一門心思走正路,別再沾染上以前那些歪門邪道就好了。”說到這兒,見屋裏沒人,就小聲說:“他這次悔悟過來當然是好事,可就怕他又犯老毛病,跟那些女孩子不清不楚的,那可就糟了。”襲人說:“奶奶說得對。二爺自從信了和尚的話,就對姐妹們冷淡了;現在不信和尚了,真怕他又走迴頭路。我想奶奶和我平時跟二爺也不怎麽親近,紫鵑又走了,現在就剩她們四個。這裏頭五兒有點妖媚,聽說她媽求了大奶奶和奶奶,想把她領出去嫁人。不過這兩天還在這兒呢。麝月和秋紋倒沒什麽,就是二爺以前跟她們也有點小調皮。現在算來,隻有鶯兒,二爺不太在意,而且鶯兒也穩重。我想以後倒茶送水的事,就讓鶯兒帶著小丫頭們伺候就行了,不知道奶奶怎麽想。”寶釵說:“我也正擔心這些呢,你說得有道理。”從這以後,就派鶯兒帶著小丫頭伺候寶玉。


    寶玉呢,整天待在屋裏不出去,每天隻派人去給王夫人請安。王夫人聽說他這樣,心裏那股欣慰勁兒就別提了。到了八月初三,這一天正好是賈母的冥壽。寶玉早上過來磕了頭,就迴屋去了,又到靜室裏待著。吃過飯,寶釵、襲人等人都和姐妹們跟著邢王二夫人在前麵屋裏閑聊。寶玉獨自在靜室裏靜坐沉思,忽然鶯兒端著一盤瓜果走進來說:“太太叫人送來給二爺吃的。這是老太太的克什。”寶玉站起身來答應了一聲,又坐下說:“放在那兒吧。”鶯兒放下瓜果,悄悄對寶玉說:“太太在那兒誇二爺呢。”寶玉笑了笑。鶯兒又說:“太太說了,二爺這麽用功,要是明天進考場中了,明年再中個進士,做了官,老爺太太可就沒白盼著二爺了。”寶玉隻是點頭微笑。鶯兒忽然想起那年給寶玉打絡子的時候,寶玉說的話,就說:“要是二爺真中了,那可是我們姑奶奶的福氣。二爺還記得那一年在園子裏,您叫我打梅花絡子的時候說的話嗎?說我們姑奶奶以後會跟著有福氣的人家走。現在二爺可就是有福氣的人了。”寶玉聽到這兒,心裏又泛起一絲雜念,趕忙收斂心神,笑著說:“照你這麽說,我是有福氣的,你們姑娘也是有福氣的,你呢?”鶯兒臉一下子紅了,勉強說:“我們不過是當丫頭一輩子,能有什麽福氣!”寶玉笑道:“要是真能一輩子當丫頭,你的福氣可比我們都大呢!”鶯兒聽這話又像是瘋話,怕勾起寶玉的病根,就想走。隻見寶玉笑著說:“傻丫頭,我告訴你……”不知寶玉又要說什麽,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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