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曆幻返金陵


    卻說寶玉和寶釵聽聞鳳姐病重危急,趕忙起身。丫頭們舉著蠟燭在旁伺候。正打算出院,王夫人那邊派人來說:“璉二奶奶情況不妙,還沒咽氣呢。二爺二奶奶先別急著過去。璉二奶奶的病有點怪,從三更天到四更的時候,嘴裏就沒停過,淨說些胡話,一會兒要船,一會兒要轎的,還說要迴金陵歸入冊子去。大家都聽不懂,她就隻是哭哭啼啼地喊。璉二爺沒辦法,隻好去糊了船和轎,還沒拿迴來,璉二奶奶正喘著氣等呢。叫我來告訴你們,等璉二奶奶走了再過去。”寶玉好奇道:“這可奇怪了,她迴金陵幹啥?”襲人輕聲對寶玉說:“你忘了那年做的夢啦?我還記得說有好多冊子呢,當時不是也有璉二奶奶嗎?”寶玉聽了點頭說:“對哦,可惜我都不記得那上頭的話了。這麽說來,人都有定數啊。就是不知道林妹妹去哪兒了?你這一提,我好像有點明白了。要是再做這個夢,我可得好好瞧瞧,說不定還能未卜先知呢。”襲人笑著說:“你這人可真逗,就這麽隨便提一句,你還當真了。就算你能先知,又能咋樣?”寶玉無奈道:“就怕不能先知,要是能,我也不用為你們瞎操心了。”


    兩人正說著,寶釵走過來問:“你們在聊啥呢?”寶玉怕她追問,忙說:“我們在說鳳姐姐呢。”寶釵說道:“人都快不行了,你們還在這兒議論。去年你還說我咒人,結果那個簽不就應驗了?”寶玉想了想,拍手道:“對呀,這麽說你還能先知呢。那我幹脆問問你,你知道我以後會咋樣嗎?”寶釵笑道:“你又開始瞎胡鬧了。我那是就著她求的簽隨便說說,你還真信了。你和邢妹妹一樣,你丟了玉,她去找妙玉扶乩,批出來的話大家都不懂,她還偷偷跟我說妙玉多厲害,能前知,會參禪悟道。結果呢,她現在遭了大難,自己都不知道,這能算前知嗎?我也就是偶爾說中了二奶奶的事,其實我哪知道她到底咋迴事,說不定我連自己以後咋樣都不知道呢。這種事哪能全信啊!”寶玉說:“別提她了。你就說說邢妹妹吧,自從咱們這兒接連出事,都把她的事給忘了。你們家這麽大的事,怎麽就簡簡單單辦了,也沒請親戚朋友啥的。”寶釵白了他一眼說:“你這話說得可真傻。我們家的親戚就咱們這兒和王家最近。王家現在也沒幾個靠譜的人了。咱們家剛辦了老太太的喪事,所以沒請,就璉二哥隨便張羅了一下。別的親戚雖說有一兩門子,你又沒去過,你咋知道。其實我二嫂子命和我差不多,好好地許給了我二哥哥,我媽本來想風風光光給二哥哥辦這門親事。一是因為我哥哥在牢裏,二哥哥也不想大辦;二是因為咱們家的狀況;三是我二嫂子在大太太那兒過得太苦,又趕上抄家,大太太又苛刻,她確實難受。所以我跟我媽說了,就簡簡單單地把她娶過來了。我看二嫂子現在對我媽可好了,比親媳婦還強十倍。對二哥哥也是盡心盡力,和香菱相處得也不錯,二哥哥不在家,她倆和和睦睦地過日子。雖說窮了點,我媽最近倒也輕鬆不少。就是想起我哥哥來,還是會傷心。而且我哥常派人來要錢,多虧二哥哥在外麵討賬應付他。我聽說城裏有幾處房子都典出去了,還剩一處,打算搬過去住。”寶玉不理解地問:“為啥要搬?住這兒你來迴也方便,要是搬遠了,你去一趟得花一天時間。”寶釵解釋道:“雖說咱們是親戚,可到底還是自己住自在些。哪有一輩子住在親戚家的道理。”


    寶玉還想再說說不搬的理由,這時候王夫人派人來說:“璉二奶奶咽氣了。大家都過去了,請二爺二奶奶也過去。”寶玉一聽,忍不住跺腳想哭。寶釵雖然也傷心,可擔心寶玉太難過,就說:“在這兒哭有啥用,不如到那邊哭去。”


    於是兩人來到鳳姐那兒。隻見好多人圍著哭呢。寶釵走到跟前,看到鳳姐已經停床,不禁放聲大哭。寶玉也拉著賈璉的手大哭起來。賈璉也重新哭了起來。平兒等人見沒人勸解,隻好含著淚上來勸住。大家都悲痛不已。賈璉這時候六神無主,叫人把賴大找來,讓他操辦喪事。自己去向賈政稟報,然後再安排其他事。可手頭沒錢,啥都緊巴巴的,又想起鳳姐以前的好,哭得更厲害了,再看到巧姐哭得死去活來,心裏越發不是滋味。一直哭到天亮,馬上派人去請大舅子王仁過來。王仁自從王子騰死後,王子勝又沒本事,他就胡作非為,搞得六親不認。現在知道妹妹死了,才趕來哭了一場。看到這兒辦事這麽寒酸,心裏就不舒服,埋怨道:“我妹妹在你們家辛辛苦苦管了這麽多年家,也沒犯啥錯,你們家應該好好辦這場喪事才對。怎麽到現在啥都沒準備好!”賈璉本來就和王仁關係不好,聽他說這些混賬話,知道他啥都不懂,也不想理他。王仁就把巧姐叫過來說:“你娘在的時候,辦事就不周全,隻知道討好老太太,根本不把我們娘家人放在眼裏。外甥女兒,你也長大了,你看我以前沾過你們家啥便宜沒有!現在你娘死了,你得聽舅舅的話。你母親娘家的親戚就我和你二舅舅了。你父親啥樣我也清楚,就知道看重別人,那年尤姨娘死了,我雖然不在京城,可聽說花了好多錢。現在你娘死了,你父親就這麽隨便辦辦?你還不快勸勸你父親。”巧姐說:“我父親也想辦得風光,隻是現在不比從前了。手裏沒錢,所以隻能省著點。”王仁不信地說:“你能沒東西?”巧姐兒無奈地說:“去年抄家的時候,東西都沒還迴來呢。”王仁還不死心:“你可別這麽說。我聽說老太太又給了好多東西,你應該拿出來。”巧姐不好說父親用掉了,隻能推說不知道。王仁就自以為聰明地說:“哦,我知道了,你是想留著當嫁妝吧。”巧姐聽了,不敢吭聲,氣得哽咽著哭起來。平兒生氣地說:“舅老爺,有話等我們二爺進來再說,姑娘還小,她懂啥。”王仁卻不依不饒:“你們是不是巴不得二奶奶死了,你們好掌權啊。我又不要啥,辦得好看點也是你們的麵子。”說完,賭氣坐在那兒。巧姐心裏特別不舒服,心想:“我父親不是無情的人,我媽媽在的時候,舅舅拿了我們家多少東西,現在卻說得這麽幹淨。”從這以後,巧姐也有點瞧不起這個舅舅了。可王仁卻在心裏琢磨,他妹妹肯定攢了不少錢,雖說抄了家,屋裏的銀子能少嗎?“肯定是怕我來要,所以巧姐也幫著他們說話,這小丫頭片子也沒啥用。”這麽一來,王仁也嫌棄巧姐了。


    賈璉不知道這些,隻忙著弄錢辦事。外麵的大事交給賴大辦,裏麵也得花不少錢,一時半會兒實在弄不來。平兒看他著急,就對賈璉說:“二爺,你別把自己身體急壞了。”賈璉苦著臉說:“還身體呢,現在連日常花銷的錢都沒有,這可咋辦!偏偏還有個糊塗蟲在這兒胡攪蠻纏,你說有啥辦法!”平兒說:“二爺別著急,要說沒錢用,我還有些東西,去年幸虧沒被抄走,還在我這兒。二爺要用就拿去先頂著。”賈璉一聽,高興地說:“這太好了,省得我到處找人借錢。等我有了銀子就還你。”平兒說:“我的東西也是奶奶給的,還啥還,隻要事情辦得漂亮就行。”賈璉心裏特別感激她,就把平兒的東西拿去當了錢用,有啥事都和平兒商量。秋桐看到了,心裏很不是滋味,時不時就在嘴邊嘟囔:“平兒沒了奶奶,這是要往上爬了。我可是老爺的人,她怎麽能越過我去呢。”平兒也察覺到了,隻是不理她。倒是賈璉心裏明白,越發討厭秋桐了,一有煩心事就拿秋桐出氣。邢夫人知道了,反而說賈璉不對。賈璉隻能忍著。暫且不提。


    再說鳳姐停靈十多天後,出殯了。賈政為老太太守孝,一直在外書房。那時候清客相公們慢慢都走了,隻剩下程日興還在,經常陪著賈政說說話。說起“家運不好,死了好多人,大老爺和珍大爺又在外麵,家裏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外麵東莊的地也不知道咋樣了,真是愁人!”程日興說:“我在這兒這麽多年,也知道府上的人有不少中飽私囊的。一年一年都往自己家裏拿,那府上自然是越來越差了。又加上大老爺珍大爺那邊的開銷,外麵還有些債務,之前又破了不少財,想讓衙門追迴被偷的東西可難了。老世翁要是想把家裏的事安排好,除非把那些管事的叫來,派個信得過的人各處去清查清查,該走的走,該留的留,有了虧空就讓經手的人補上,這樣心裏才有數。那座大園子別人不敢買,裏麵的收入也不少,可現在都沒人管了。那年老世翁不在家,這些人就搗鬼,搞得都沒人敢進園子。這都是下人的毛病。現在把下人查一查,好用的留下,不好的趕走,這才是正理。”賈政點頭說:“先生你不知道,別說下人了,就是自己的侄兒都靠不住。要是讓我去查,我哪能都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何況我還在守孝,不能管這些事。我平時又不太管家,家裏到底啥情況我都不太清楚。”程日興說:“老世翁是最仁慈的人,要是在別人家,這樣的家境,就算窮個十年八年也不怕,找管家的要錢就夠了。我聽說世翁的家人還有當知縣的呢。”賈政歎口氣說:“要是靠家人的錢過日子,那可就完了,隻能自己節省點。就怕冊子上的產業有名無實啊。”程日興說:“老世翁說得對。我為啥說要查查呢。”賈政聽出他話裏有話,問道:“先生是不是聽到啥了?”程日興趕忙說:“我雖然知道些那些管事的手段,可我也不敢說呀。”賈政聽了,知道這裏麵有問題,無奈地說:“我從祖父那輩起就寬厚待人,從來沒刻薄過下人。可現在這些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我要是現在管起來,還得讓人笑話。”


    兩人正說著,門上的人進來稟報:“江南甄老爺來了。”賈政問:“甄老爺進京幹啥?”那人迴答:“奴才打聽了,說是蒙聖恩官複原職了。”賈政說:“行了,快請進來。”那人出去請了甄應嘉進來。這甄應嘉就是甄寶玉的父親,叫甄友忠,也是金陵人,是功臣之後。以前和賈府有親戚關係,經常走動。前年因為犯錯被革職,家產也受了損失。現在皇上念他是功臣,又恢複了他的官職,讓他進京覲見。知道賈母剛去世,特意準備了祭禮,選好日子到寄靈的地方祭拜,所以先來拜訪賈政。賈政因為守孝不能遠迎,就在外書房門口等著。甄應嘉一見到賈政,悲喜交加,因為守孝不能行禮,就拉著賈政的手說了些久別思念的話,然後分賓主坐下,仆人獻上茶,兩人又說起分別後的事情。賈政問:“老親翁啥時候覲見的?”甄應嘉說:“前天。”賈政又問:“主上有啥好旨意?”甄應嘉興奮地說:“主上的恩典比天還高,下了好多旨意呢。”賈政好奇地問:“啥旨意?”甄應嘉說:“最近越寇很囂張,沿海一帶的百姓不得安寧,派了安國公去剿滅賊寇。主上知道我熟悉當地情況,讓我去安撫,馬上就要出發了。昨天知道老太太去世,特意準備了香到靈前祭拜,略表心意。”賈政趕忙叩首拜謝,說:“老親翁這一去,肯定能讓皇上安心,讓百姓安寧,這可是大功一件啊。隻可惜我不能親眼看到您的風采,隻能等著聽捷報了。現在鎮海統製是我的親戚,到時候還請您多多關照。”甄應嘉問:“老親翁和統製是什麽親戚?”賈政說:“我在江西糧道任職的時候,把小女許配給了統製的兒子,結婚都三年了。因為海口的案子沒結清,接著又有海寇鬧事,所以音信不通。我很想念小女,等老親翁安撫完了,麻煩您順便去看看。我寫封信讓您的仆人帶過去,那就感激不盡了。”甄應嘉說:“兒女的事,大家都難免操心。我也正好有件事想拜托老親翁。我蒙聖恩進京,因為小兒年幼,家裏沒人,就把家眷都帶來了。我因為期限緊,先趕過來了,家眷在後麵慢慢走,到京還得些日子。我奉旨出京,不敢久留。等家眷到京,肯定要到尊府拜訪,讓小兒來拜見。要是有合適的姻緣,還請老親翁多留意,那就太感謝了。”賈政一一答應。甄應嘉又說了幾句,就起身說:“明天在城外再見。”賈政看他事情忙,知道留不住,隻好送出書房。


    賈璉和寶玉早就等在那兒準備送甄應嘉,因為賈政沒叫,不敢擅自進去。甄應嘉出來,兩人上前請安。甄應嘉看到寶玉,愣住了,心想:“這孩子怎麽和我家寶玉長得這麽像?就是全身穿著孝服。”於是問:“好久不見,都快認不出了。”賈政忙指著賈璉說:“這是我哥哥赦老爺的兒子璉二侄兒。”又指著寶玉說:“這是我的二兒子,叫寶玉。”甄應嘉驚訝地拍手道:“真奇怪!我在家就聽說老親翁有個銜玉出生的愛子叫寶玉。因為和我家小兒同名,我還覺得挺稀奇。後來想這也常見,就沒在意。沒想到今天一見,不但長得像,連舉止都一樣,這太奇怪了。”問起年紀,比這裏的寶玉小一歲。賈政就說起包勇的事,還有兩家寶玉同名的事。甄應嘉因為對寶玉感興趣,也顧不上問包勇的事了,隻是不停地說:“真是太奇怪了!”又拉著寶玉的手,特別熱情。又擔心安國公出發早,自己得趕緊準備遠行,隻好勉強分手慢慢離開。賈璉和寶玉送他出去,甄應嘉一路上又問了寶玉好多問題。等甄應嘉上車走後,賈璉和寶玉迴來見賈政,把甄應嘉問的話重複了一遍。


    賈政讓他們倆迴去。賈璉又去忙活著算清楚鳳姐喪事的賬目。寶玉迴到自己房間,告訴寶釵:“常說的甄寶玉,我想見見不到,今天倒先見到他父親了。我還聽說甄寶玉過些日子要進京,要來拜見我老爺呢。大家都說他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我還不信。要是他過幾天來了,你們都去看看,是不是真和我像。”寶釵笑著說:“哎呀,你說話怎麽這麽不小心,什麽男人和你一樣都說出來了,還讓我們去看?”寶玉這才意識到失言,臉一紅,連忙想解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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