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鳳姐托村嫗


    話說趙姨娘在寺裏突然得了重病,周圍人少了,她就開始胡言亂語起來,嚇得眾人心裏直冒火。有兩個女人勉強攙扶著她,趙姨娘卻雙膝一跪,跪在地上,一會兒說,一會兒哭,時不時還趴在地上喊饒命:“別打我了!紅胡子的老爺,我再也不敢了。”過一會兒又雙手合十,直喊疼。眼睛瞪得老大,嘴裏鮮血直淌,頭發亂得像雞窩,模樣實在嚇人,誰都不敢靠近。天色漸晚,趙姨娘的聲音變得沙啞,跟鬼叫似的。沒人敢在她跟前待著,隻好叫了幾個膽子大的男人進來守著。趙姨娘一會兒沒了氣息,過一會兒又緩過來,這麽折騰了一整晚。


    到了第二天,趙姨娘不吭聲了,光在那兒扮鬼臉,自己用手把衣服撕開,露出胸膛,好像有人在剝她衣服一樣。可憐的趙姨娘說不出話,但那痛苦的樣子真讓人看不下去。就在這緊急關頭,大夫來了,可大夫嚇得不敢把脈,隻囑咐說:“準備後事吧。”說完就想走。送大夫的家人趕忙央求:“老爺,您好歹給看看脈,小的好迴去跟家主交代呀。”大夫伸手一摸,已經沒脈了。賈環一聽,“哇”地大哭起來。眾人都圍著賈環安慰,沒人顧得上料理趙姨娘。隻有周姨娘心裏不是滋味,暗自尋思:“做小老婆的,下場也就這樣了。她好歹還有個兒子,我以後死了還不知道咋樣呢。”想著想著,哭得更傷心了。那人迴去向賈政稟報了情況。賈政馬上派家人去按規矩處理後事,讓家人陪著賈環在寺裏住了三天,然後一起迴家。


    消息傳得飛快,一人傳十,十人傳百,大家都在傳趙姨娘是因為使壞害人,被陰司懲罰打死了。還有人說:“璉二奶奶恐怕也不行了,聽說還是璉二奶奶告的狀呢。”這些話傳到平兒耳朵裏,平兒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再看鳳姐,那模樣就知道好不了了,賈璉最近對鳳姐也沒了往日的恩愛,整天忙得暈頭轉向,好像鳳姐的事跟他沒關係似的。平兒在鳳姐跟前不停地勸慰,又想到邢王二夫人迴家好幾天了,隻派人來問問,都不親自來看看。鳳姐心裏別提多苦了。賈璉迴來也沒句貼心話。鳳姐這時候一心求死,心裏一亂,就感覺各種妖魔鬼怪都來了。隻見尤二姐從房後走過來,慢慢靠近床前說:“姐姐,好久不見了。妹妹我可想念你了,想見又見不著,今天好不容易進來看看姐姐。姐姐你機關算盡,可咱們二爺糊塗,不領你的情,還埋怨你做事太狠,毀了他的前程,讓他現在都沒臉見人。我都替姐姐氣不過。”鳳姐迷迷糊糊地說:“我現在也後悔自己心眼太小了,妹妹你不記仇,還來看我。”平兒在旁邊聽到,忙問:“奶奶,你說什麽呢?”鳳姐一下子清醒過來,想起尤二姐已經死了,肯定是她來索命。被平兒叫醒後,心裏害怕,又不敢說出來,隻好強裝鎮定:“我有點迷糊,可能是說夢話。給我捶捶。”平兒趕緊上去捶背,這時一個小丫頭進來說:“劉姥姥來了,婆子們帶著她來給奶奶請安。”平兒急忙下來說:“在哪兒呢?”小丫頭說:“她不敢進來,還等奶奶示下呢。”平兒心想鳳姐病了肯定不願見人,就說:“奶奶正在休息,先讓她等等。你問問她來有啥事?”小丫頭說:“問過了,沒什麽事。說知道老太太去世了,因為沒得到消息所以來晚了。”小丫頭正說著,鳳姐聽到了,就叫:“平兒,你來,人家好心來看我,別冷淡了人家。你去請劉姥姥進來,我和她說說話。”平兒隻好出去請劉姥姥進來坐。


    鳳姐剛要閉眼,就看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朝炕前走來,像是要上炕。鳳姐慌了,忙叫平兒:“平兒,有個男人跑到這兒來了!”連叫兩聲,豐兒和小紅跑過來問:“奶奶,你要什麽?”鳳姐睜眼一看,卻沒人,心裏明白是怎麽迴事,可不敢說,就問豐兒:“平兒去哪兒了?”豐兒說:“不是奶奶叫去請劉姥姥了嗎?”鳳姐定了定神,不再說話。


    平兒帶著劉姥姥和一個小女孩進來,劉姥姥問:“我們姑奶奶在哪兒呢?”平兒把她引到炕邊,劉姥姥說:“請姑奶奶安。”鳳姐睜開眼一看,心裏一陣難過,說:“姥姥,你好啊?怎麽現在才來?你看你外孫女兒都長這麽大了。”劉姥姥看著鳳姐瘦得皮包骨頭,神情恍惚,心裏也不好受,說:“我的奶奶,才幾個月不見,怎麽病成這樣了。我真是糊塗,怎麽不早點來請安!”然後讓青兒給姑奶奶請安。青兒隻是笑,鳳姐看了卻很喜歡,叫小紅照顧著。劉姥姥說:“我們鄉下人不怎麽生病,要是病了就求神許願,從不吃藥。我想姑奶奶的病是不是衝撞什麽了?”平兒一聽這話不靠譜,在後麵悄悄拉劉姥姥。劉姥姥明白過來,就不吭聲了。沒想到這話正合鳳姐心意,她掙紮著說:“姥姥,你年紀大,說得有道理。你知道趙姨娘死了嗎?”劉姥姥驚訝地說:“阿彌陀佛!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死了?我記得她還有個兒子,這可怎麽辦呢?”平兒說:“這怕什麽,還有老爺太太呢。”劉姥姥搖搖頭:“姑娘,你不懂,不是親生的,關鍵時刻可指望不上。”這話又勾起了鳳姐的傷心事,嗚嗚咽咽地哭起來。眾人都來勸解。


    巧姐兒聽到母親哭,走到炕前拉著鳳姐的手也哭了。鳳姐哭著問:“你見過姥姥了嗎?”巧姐兒說:“沒有。”鳳姐說:“你的名字還是她起的呢,就跟幹娘一樣,你給她請個安。”巧姐兒走到劉姥姥跟前,劉姥姥忙拉著說:“阿彌陀佛,可別折煞我了!巧姑娘,我一年多沒來,你還認得我嗎?”巧姐兒說:“怎麽不認得。那年在園裏見的時候我還小,前年你來,我還跟你要隔年的蟈蟈兒,你沒給我,肯定是忘了。”劉姥姥笑著說:“好姑娘,我是老糊塗了。要說蟈蟈兒,我們村裏多的是,就是離這兒遠,要是去了,要多少有多少。”鳳姐說:“要不你帶她去玩吧。”劉姥姥連忙擺手:“姑娘這金貴的身子,從小嬌生慣養,吃的都是好東西,到了我們那兒,我拿什麽哄她玩,給她吃呢?這不是為難我嗎。”說著自己笑了起來,又說:“要不,我給姑娘說門親事吧。我們那兒雖然是農村,也有大財主,家裏有幾千頃地,幾百頭牲口,銀子也不少,就是沒有這兒的金銀珠寶。姑奶奶肯定看不上這種人家,可我們莊稼人眼裏,那就是大富大貴了。”鳳姐說:“你去說,我願意就成。”劉姥姥笑道:“這是開玩笑呢。放著姑奶奶這樣的家世,大官大府的人家還不一定能配得上,怎麽會許給莊稼人。就算姑奶奶願意,上頭太太們也不會答應。”巧姐兒聽這話不高興,就走到青兒那邊說話去了。兩個女孩挺投緣,一會兒就熟了。


    平兒怕劉姥姥話多,惹得鳳姐心煩,就拉著劉姥姥說:“你提到太太,還沒去見過呢。我帶你出去,讓人領你去請安,也不枉來這一趟。”劉姥姥便要走。鳳姐說:“急什麽,你坐下,我問問你最近日子過得怎麽樣?”劉姥姥感恩戴德地說:“我們全靠姑奶奶照顧。”說著指著青兒說:“要不是姑奶奶,她爹娘都得餓死。現在雖說莊稼人辛苦,可家裏也有幾畝地,還打了口井,種些蔬菜水果,一年賣不少錢,夠吃夠用了。這兩年姑奶奶還經常給些衣服布匹,在村裏我們也算過得不錯了。阿彌陀佛,前幾天她爹進城,聽說姑奶奶這兒出了事,我嚇得不輕。幸虧後來知道不是這兒,才放心。後來又聽說老爺升官了,我可高興了,本想來道喜,可地裏莊稼走不開。昨天聽說老太太沒了,我正在地裏打豆子,聽到這個消息,嚇得豆子都拿不住了,就在地裏大哭了一場。我跟女婿說,我顧不上你們了,不管真假,我得進城看看。我女兒女婿也不是沒良心的,聽了也哭了一場,今天天沒亮就催我進城。我誰也不認識,也不知道去哪兒打聽,就直接到了後門,看到門神都糊了,又嚇了一跳。進了門找周嫂子,找不到,碰到一個小姑娘,說周嫂子犯了事被攆走了。我等了好久,才碰到熟人,這才進來。沒想到姑奶奶病成這樣。”說著又掉眼淚。平兒等不及她囉嗦,拉著就走,說:“你老人家說了半天,口幹了,咱們喝碗茶去。”拉著劉姥姥到下房坐下,青兒在巧姐兒那邊。劉姥姥說:“茶倒不用。好姑娘,叫人帶我去給太太請安,再去哭哭老太太。”平兒說:“你別急,今天也出不了城了。剛才我是怕你說話不小心惹奶奶哭,才催你出來。別多想。”劉姥姥說:“阿彌陀佛,姑娘多心了,我知道。奶奶的病可怎麽辦呢?”平兒說:“你看看,情況怎麽樣?”劉姥姥歎口氣:“罪過啊,我看不太好。”


    正說著,鳳姐又叫人了。平兒跑到床前,鳳姐又不說話了。平兒正問豐兒怎麽迴事,賈璉進來了,往炕上一看,也不吭聲,氣唿唿地走到裏間坐下。秋桐跟著進去,倒了茶,殷勤了一番,兩人在屋裏嘰嘰咕咕不知道說些什麽。一會兒賈璉出來叫平兒:“奶奶不吃藥嗎?”平兒說:“不吃藥。怎麽了?”賈璉沒好氣地說:“我怎麽知道!你把櫃子上的鑰匙拿來。”平兒看賈璉生氣,不敢多問,隻好到鳳姐耳邊說了一聲。鳳姐沒反應,平兒就把一個匣子放在賈璉那兒轉身要走。賈璉火了:“有鬼叫你嗎!你放這兒讓誰拿?”平兒忍著氣打開,取了鑰匙開櫃子,問:“拿什麽?”賈璉說:“咱們有什麽東西嗎?”平兒氣得哭了:“有話就直說,大不了一死!”賈璉這才說:“還用說嗎!之前的事都是你們鬧的。現在老太太的事還缺四五千銀子,老爺讓我拿公中的地賬弄錢,你說有嗎?外麵欠的賬不還能行嗎?誰讓我擔這個名!隻好把老太太給我的東西變賣掉。你不同意嗎?”平兒聽了,一句話也不說,把櫃裏的東西往外搬。這時小紅過來說:“平姐姐快走,奶奶不好了。”平兒顧不上賈璉,急忙跑到鳳姐跟前,隻見鳳姐在空中亂抓,平兒趕緊握住她的手哭叫。賈璉過來一看,跺著腳說:“要是這樣,可要命了。”說著也流下淚來。豐兒進來說:“外麵有人找二爺。”賈璉隻好出去。


    這邊鳳姐的情況越來越糟,豐兒等人忍不住哭起來。巧姐兒聽到動靜也趕過來。劉姥姥急忙走到炕前,嘴裏念念有詞,搗鼓了一番,還真奇怪,鳳姐的情況稍微好了點。這時王夫人聽了丫頭的稟報也過來了,看到鳳姐安靜些,心裏鬆了口氣,看到劉姥姥,就說:“劉姥姥,你好啊?什麽時候來的?”劉姥姥趕忙請安,簡單說了幾句,就著重說起鳳姐的病。兩人商量了半天,彩雲進來說:“老爺請太太。”王夫人囑咐了平兒幾句,就走了。鳳姐鬧了一會兒,這會兒又清醒些,看到劉姥姥在,心裏相信她求神禱告有作用,就把豐兒等人支開,讓劉姥姥坐在旁邊,告訴她自己心神不寧,老是看到鬼怪。劉姥姥就說他們村裏哪個菩薩靈,哪個廟有感應。鳳姐說:“求你幫我禱告,要用的銀錢我有。”說著從手腕上褪下一支金鐲子遞給她。劉姥姥連忙推辭:“姑奶奶,不用這個。我們莊稼人許願,好了花幾百錢就行,用不著這麽貴重的東西。就算我替姑奶奶去求,也是許願。等姑奶奶好了,想花什麽自己花。”鳳姐知道劉姥姥是好心,不好勉強,隻好說:“姥姥,我的命就交給你了。我的巧姐兒也老是生病,也交給你了。”劉姥姥順口答應:“這麽著,我看天色還早,還能出城,我就先去了。明天姑奶奶好了,再去還願。”鳳姐被那些冤魂嚇得夠嗆,巴不得她趕緊走,就說:“你要是能讓我安穩睡一覺,我就感激不盡了。你外孫女兒就讓她在這兒住下吧。”劉姥姥說:“莊稼孩子沒見過世麵,在這兒怕鬧笑話。我還是帶她走的好。”鳳姐說:“這就是多心了。咱們是一家人,怕什麽。雖說我們現在窮了,多一個人吃飯也沒什麽。”劉姥姥看鳳姐是真心,心想讓青兒住幾天也好,還能省家裏的口糧。就怕青兒不願意,不如問問她,要是願意就留下。於是和青兒說了幾句。青兒和巧姐兒玩得熟了,巧姐兒又不想讓她走,青兒也願意留下。劉姥姥囑咐了幾句,告別平兒,匆匆出城去了。暫且不提。


    且說櫳翠庵本來是賈府的地兒,因為蓋省親園子,就把庵圍在裏麵了。以前庵裏的吃穿用度和香火錢都不從賈府的錢糧裏出。現在妙玉被劫,女尼報到官府,一是等官府追查盜賊下落,二是妙玉的基業不能就這麽散了,所以還照舊住在那兒,隻是跟賈府說明了情況。賈府的人雖然都知道這事,可因為賈政剛去世,大家心裏都亂糟糟的,也不敢把這小事去稟報。隻有惜春知道,心裏日夜不安。慢慢地,這事傳到寶玉耳朵裏,有人說妙玉被賊劫走了,也有人說妙玉動了凡心跟人跑了。寶玉聽了很納悶,心想肯定是被強盜搶走了,妙玉那樣的人肯定不會屈服,說不定已經不屈而死。可一點消息都沒有,寶玉心裏特別擔心,整天唉聲歎氣。還說:“妙玉自稱‘檻外人’,怎麽會有這樣的結局!”又想到:“當初園子裏多熱鬧,自從二姐姐出嫁後,死的死,嫁的嫁。我以為妙玉能一塵不染,誰知道突然出了這事,比林妹妹的死還離奇!”這麽一想二想三想的,寶玉不禁想起《莊子》裏的話,覺得人生虛無縹緲,大家最後難免各奔東西,忍不住大哭起來。襲人等人以為他的瘋病又犯了,百般溫柔地勸慰。寶釵開始不知道怎麽迴事,也用話開導他。可寶玉還是抑鬱寡歡,精神恍惚。寶釵打聽了好久,才知道妙玉被劫不知去向,心裏也很傷感,可為了寶玉不再愁煩,就用正言勸他。說:“蘭兒自從送殯迴來,雖然不上學,可聽說日夜刻苦學習。他是老太太的重孫,老太太一直希望你有出息,老爺也為你操心,你卻為了這些閑情愁壞了身子,我們守著你又能怎樣呢?”寶玉聽了,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才不管別人的閑事,隻可惜咱們家運氣太差了。”寶釵說:“就是啊,老爺太太都是為了你好,希望你能光宗耀祖。你卻執迷不悟,這可怎麽辦。”寶玉聽了這話不投機,靠在桌上就睡了。寶釵也不理他,叫麝月等人伺候著,自己去睡了。


    寶玉看到屋裏人少,就想起紫鵑:“紫鵑到了這兒,我還沒跟她說過心裏話,就這麽冷冷清清地把她晾著,我心裏過意不去。她又不像麝月秋紋,我能隨便安排。想起以前我生病的時候,她在我這兒陪了好久,她的那麵小鏡子還在我這兒,可見她對我情義不淺。現在不知道為什麽,看到我總是冷冰冰的。要說因為我娶了寶釵,她和林妹妹關係好,可我看她對寶釵也不錯。我不在家的時候,紫鵑和寶釵有說有笑;我一迴來,紫鵑就躲開了。想來肯定是因為林妹妹死了,我又娶了親。唉,紫鵑啊紫鵑,你這麽聰明的女孩,難道看不出我的苦處嗎!”又想:“今晚他們有的睡了,有的在幹活,我不如趁這個機會去找她,看她有什麽話。要是我哪裏得罪了她,給她賠個不是也行。”想好後,輕輕走出房門去找紫鵑。


    紫鵑的房間在西廂裏間。寶玉悄悄走到窗下,看到裏麵還有燈光,就用舌頭舔破窗紙往裏看,隻見紫鵑獨自坐在燈下,也沒幹什麽,就呆呆地坐著。寶玉輕聲叫道:“紫鵑姐姐還沒睡嗎?”紫鵑嚇了一跳,半天迴過神來說:“是誰?”寶玉說:“是我。”紫鵑聽聲音像是寶玉,就問:“是寶二爺麽?”寶玉在外輕輕應了一聲。紫鵑問道:“你來做什麽?”寶玉道:“我有一句心裏話想和你說說,你開了門,我到你屋裏坐坐。”紫鵑停了一會兒說道:“二爺有什麽話,天晚了,請迴罷,明日再說罷。”寶玉聽了,心裏涼了半截。自己還想進去,又怕紫鵑不開門,想迴去,可心裏這一肚子的話,被紫鵑這一句堵得更難受了。無奈,說道:“我也沒有多餘的話,隻問你一句。”紫鵑道:“既是一句,就請說。”寶玉半天卻不吭聲了。紫鵑在屋裏不見寶玉說話,知道他平時有點傻氣,怕剛才那句話說得重了,勾起他的老病可就不好了,於是站起來仔細聽了聽,又問道:“是走了,還是傻站著呢?有什麽又不說,盡在這兒氣人。已經氣病了一個,難道還要再氣病一個麽!這是何苦來呢!”說著,也從寶玉舔破的地方往外看,見寶玉在那兒發呆。紫鵑不好再說什麽,迴身剪了剪燭花。忽然聽到寶玉歎了一聲道:“紫鵑姐姐,你從來不是這樣鐵石心腸,怎麽近來連一句好話都不和我說了?我固然是個糊塗人,不配你們理我;但隻我有什麽不是,隻望姐姐說明了,哪怕姐姐一輩子不理我,我死了也做個明白鬼呀!”紫鵑聽了,冷笑道:“二爺就是這個話呀,還有什麽?若就是這個話呢,我們姑娘在時我也聽得多了!若是我們有什麽不好處呢,我是太太派來的,二爺倒是迴太太去,左右我們丫頭們更算不得什麽了。”說到這兒,聲音就哽咽起來,說著又擤鼻涕。寶玉在外麵知道她傷心哭了,急得直跺腳道:“這是怎麽說,我的事情你在這兒幾個月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就算別人不肯替我告訴你,難道你還不讓我說,要憋死我不成!”說著,也嗚咽起來了。


    寶玉正在這兒傷心,忽然聽到背後一個人接話道:“你叫誰替你說呢?誰是誰的什麽?自己得罪了人自己去求呀,人家給不給麵子在人家,何苦拿我們這些不相幹的撒氣呢。”這一句話把屋裏屋外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你道是誰,原來是麝月。寶玉覺得挺沒麵子。隻見麝月又說道:“到底是怎麽迴事?一個賠不是,一個又不理。你倒是快點求求呀。噯,我們紫鵑姐姐也太狠心了,外麵這麽冷,人家求了半天,連點鬆動的意思都沒有。”又對寶玉說:“剛才二奶奶說了,這麽晚了,想著你在這兒呢,你卻一個人站在這房簷底下幹什麽!”紫鵑在屋裏接著說:“這是什麽意思呢?早就請二爺進去,有話明日說罷。這是何苦來!”寶玉還想說什麽,見麝月在這兒,不好再說別的,隻好一邊同麝月往迴走,一邊說道:“罷了,罷了!我這輩子也難說明白這心思了!隻有老天知道罷了!”說到這兒,眼淚止不住地流。麝月說:“二爺,依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白流眼淚也可惜了。”寶玉也不答話,進了屋子。隻見寶釵裝睡,其實是醒著。襲人說了一句:“有什麽話明天說不行嗎,非得跑去鬧,鬧出……”說到這兒不肯再說了,停了一會兒才接著道:“身上沒覺得怎麽樣吧?”寶玉也不吭聲,隻搖搖頭,襲人這才安排他睡下。這一夜,寶玉翻來覆去,自然是睡不著的,這就不必細說了。


    這邊紫鵑被寶玉這一鬧,心裏越發難受,哭了整整一夜。思前想後,“寶玉的事,明知道他生病時糊塗,所以大家才瞞著他辦了婚事。後來寶玉明白了,舊病複發,常常哭著想林姑娘,可見他不是忘情負義的人。今天他這一番柔情,更讓人心裏不是滋味,隻可憐我們林姑娘沒福氣享受。這麽看來,人生的緣分都是注定的,沒到盡頭時,大家都癡心妄想。等到沒辦法了,糊塗的就不再理會,情深義重的也不過是對著風對著月,流淚傷心。可憐那死去的未必知道,活著的才是真苦惱傷心,沒完沒了。算起來還不如草木石頭,無知無覺,心裏倒還幹淨!”想到這兒,心裏那股子熱情一下子就冷了。剛要收拾睡下,就聽到東院裏吵吵嚷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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