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淩安再到上杭,便是隨父親到上杭選址建立一鳴書院的時候。


    那時水患已過去兩年,上杭百姓的生活都已穩定下來。但百姓們對姚家人的恨還時常掛在嘴邊。說書先生講到義憤填膺處,還會帶起群憤激昂。


    那時,楚淩安也已成親。


    雖然玥姑娘在他心底留下一個很深的影子,他也沒有抱什麽幻想。不是他毫無什麽心思,而是他以為,這點心思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的,玥姑娘肯定不會在意他,好幾年過去,肯定早已嫁了人。而他身為楚家獨子,得秉持孝道,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生子,為人丁單薄的楚家開枝散葉。


    但是,楚淩安再到上杭後還是升起了尋找玥姑娘的念想,即便此生不會再有交集,他也想知道玥姑娘的去處。


    像玥姑娘那般豪爽靈動的女子,應該不會在水患中受難吧。


    然而,楚淩安沒有尋到玥姑娘,倒是打聽到一個與玥姑娘相像的女子——姚芷。


    據上杭縣衙的嚴墨、張州瑉等人說,姚斌的妹妹姚芷在出嫁前時常在外玩耍,碰到不平之事總會上前插手。因為姚家老夫人是江湖女子出身,姚斌兄妹自幼隨母親學了些江湖把戲,尤其擅玩竹竿等棍棒之物。隻靠一根竹竿,翻越衙門高牆不成問題。


    而從年紀上看,姚芷也與玥姑娘相仿。


    這般性情的女子本不多見,年紀相仿,而玥姑娘當初又說是在衙門見到他,楚淩安心想,應該就是姚芷了。她兄長在衙門做書吏,她更有機會出現在衙門。否則就他當年那樁小小的官司,怎能正巧把她招去?


    姚芷不願挾恩圖報,在他的堅持下,留給他一個假名。


    ……


    得知玥姑娘就是姚芷後,楚淩安接連幾晚都睡不著。


    不論玥姑娘態度如何,他當年可是承認這份救命之恩,想著迴報的。結果……


    那段日子,楚淩安不敢逛街,不敢聽到坊間對姚家人的憤恨。


    但他又私底下做了件事,把當年那家宰他的店盤了下來。


    那家店的掌櫃早就換了人,像那樣的店家肯定做不長久,據說在水患前便因經營不善易了主。


    那時,由於建立書院的緣故,楚家與知縣程展平時常來往,程展平也認出曾在他手下打過官司的楚淩安。得知他盤下那家店,還笑他年輕人耿耿於懷。


    他哪是對那家店耿耿於懷,他隻是覺得那家店是他與玥姑娘的一點聯係。


    就那麽說不清道不明的一點。


    每當迴想起那位姑娘,他不願認她是姚芷。她就是他記憶中的玥姑娘。


    當他的娘子為他生了個女兒,要他取名字時,他竟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一個‘玥’字。


    當年得知書院學子陳佑的身世,楚淩安便對他多了幾分關注。


    陳佑在後山摔壞雙腿,楚南山見他保下一條命,除了許諾書院負責他的日後養護,並未再多加考慮。是楚淩安派人四處打聽,得知長汀有位擅長接骨的大夫,將人請來為陳佑醫治。


    那大夫見陳佑傷勢極重,原本沒什麽把握。楚淩安許以重金,逼他一定竭盡全力。那大夫在重賞之下,也為促進自己的身手,在書院埋頭苦幹兩個月,還真保住了陳佑的一雙腿。


    大夫是財名兩得,一鳴書院也落了個善名。


    楚南山問楚淩安為何對此事如此盡心。畢竟一鳴書院的善名也不需要一個陳佑來成全。陳佑能活著,就已經夠了。


    楚淩安微微一笑,說一鳴書院不該養廢人,教導眾學子雙手勤勞,懂得自力更生之道,必然不能開收養廢人的先河。


    重金醫治陳佑,是書院的善舉。


    陳佑能夠站立起來在書院做事,也讓眾人看到書院教導有方,任何人都要靠自己謀生,沒有任何道理讓人白白收養。


    而且,如此一來,一鳴書院對陳佑也是恩重如山。


    有恩,就會有報。


    楚淩安相信,父親能聽懂他的意思。


    雖然他並沒想讓陳佑報答……這都是他們欠陳佑的!


    ……


    楚淩安注視著與杜言秋說話的陳佑,腦中思緒萬千。


    杜言秋一迴頭,剛好瞥到楚淩安不禁浮在臉色間的一抹愧意。


    杜言秋故作不見,又折了幾片牡丹花葉,朝楚淩安走來,“楚山長,聽聞這牡丹花葉能夠養肝護肝,本官折幾片給楚姑娘,看她能否做成茶喝。不知是否這些日子過於疲勞,本官總覺得肝髒不太舒服。”


    楚淩安忙收起神色,“杜大人若需要,盡管多采些。”


    “本官先讓楚姑娘試試,試成之後再說。”


    杜言秋將一把葉子塞入懷中,“本官已問完話。陳佑說馮青堯曾請他到語口渡喝茶,曾與他透露是在語口渡等令郎楚璟,還說楚璟身邊有個人,胳膊上有條很長的燒傷疤,像是當年將他推下山崖的人。”


    “……什麽?”楚淩安吃驚地望向陳佑。


    陳佑跟在杜言秋身後,向楚淩安恭敬作揖,“山長,學生膽小怕事,向眾人隱瞞了當年墜崖真相。也囑咐馮青堯不要多言此事。”


    “你是說,當年你並非無意墜崖,而是被人謀害?”


    陳佑輕輕點了下頭,“是的。”


    “那你當年為何隱瞞?你的背後有一鳴書院,有何可怕?膽敢傷害我書院學子,書院定會為你出頭!”


    “不知為何,那人認定學生與薑子卿、楊鴻一夥兒。學生實在不明白此話何意。又想二人之死已掀起軒然大波,讓其他書院瞧了我們的笑話。書院能夠收留學生,救助學生,已是大恩,學生不願給一名書院再招是非。”


    “那你為何又隱瞞璟兒一事?”


    陳佑再次深深地作了個揖,“是學生的錯。學生本想讓馮青堯弄明真相後再稟知山長。畢竟學生並不認為公子身邊那人真就是當年傷害學生之人。學生曾讓馮青堯尋機會帶學生去見那人辨認,馮青堯一直借故推脫,直到他……死,也並未安排成此事。得知馮青堯所作所為之後,學生本不再相信他的話,想著也就沒必要再與山長說及此事。剛聽杜大人詢問,學生方知馮青堯的事還沒有完,當真牽連到公子,學生自知不敢再有任何隱瞞,不論是真是假,都該讓杜大人與山長知曉。”


    楚淩安聽得額頭冒汗,“杜大人,這……”


    若讓杜言秋聽聞楚璟與薑子卿、楊鴻命案相關者有來往,不論是真是假,他必然會循此追查。


    如此一來,可就不止是查楚璟與馮青堯的關係,以及楚璟在鄧知縣命案中涉足幾分,還會將此事引到舊案上去!


    如今誰不知道,杜言秋就是為楊鴻之死而來,再搭上一個對自家命案從不放棄的薑落落,隻要追到一點蛛絲馬跡,豈能輕易鬆手?


    楚淩安心想,必須盡快讓父親知道杜言秋從陳佑口中問出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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