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壓斷腿,真的向你求救了嗎?”路愉突然出聲。


    大家都往那邊側頭。淩江玥誠實說:“當然有啊。他那時候研究癌細胞永生入魔了,總感覺自己馬上就能得出結果,能變成老妖怪了,這時候惜命得很,趴在地上求我幫他。”


    她說著還笑起來,仿佛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讓她舒適放鬆到有了談性。


    “你知道他怎麽求我的嗎?裝得像個慈祥的長輩,叫我名字的勁兒比叫你還溫柔。我也想救,可我沒辦法啊,細胳膊細腿的,搬不動那個收容箱,又隻能控製生物體,沒辦法操控金屬。”她攤開手,露出無奈的表情。


    “所以我就問他,怎麽當初不直接在我身上研究操控金屬的能力呢?”輕飄飄的疑問剛出口,她又一秒轉變了態度,壓著聲音,惡意滿滿。


    “——這樣我就能直接控製金屬把他紮成一個人形刺蝟,實驗室裏的金屬探頭全都搗進他腦子裏,從眼睛插進去捅穿大腦皮層,通電後讓他的腦脊液混著血從鼻孔和嘴裏流出來。”


    蔣雨行聽得後背生寒,戴著特殊的眼鏡挨著看過去,卻發現隻有他一個人反應這麽大。


    路愉沒被自己親爹的假象死狀刺激到,淩江聿也沒被自己妹妹的兇殘和描述出來的驚悚畫麵嚇到。


    顯得他這個專業人才有點膽小,他咳嗽一聲,又正經坐穩。


    淩江玥說完自己當初的設想,還迴味了一下,遺憾的感覺更甚。


    路鍺之還是死的太便宜了。


    “還有什麽想問的嗎?你爸死得窩囊,我怕說得太多你接受不了。”


    嘴上行行好,可是沒過五秒,她又踩在路愉無法接受的線上仔細描述了一番。


    “我還是好心跟你講講吧。他知道我不會救他了,氣得脖子上的血管都漲出來,但為了活命,還是忍著求我,伸長手想抓我的腳,你仔細看過他那雙手嗎?細長幹瘦,不用攥拳頭打人,隻需要拿起一支針劑就能讓人怕得發抖。我看見那隻手就心煩,不小心一腳踩上去,把他的手指一根根碾斷。”


    “這時候他就原形畢露了,對著我破口大罵。你說,你被人罵了會沒反應嗎?反正我不想再忍了。我知道他是想讓我幫他控製激素,讓他能撐到被救出來,但我有什麽理由幫他?我把他的激素降低了。”


    “那時候我才發現,原來他這麽好對付,隻需要改變一點腎上腺素和糖皮質激素的分泌,他就連罵都不敢罵我了,眼淚鼻涕一起流,求我手下留情。”


    “誰要留情啊,我隻知道以牙還牙——他教給我的,想捕獲一頭動物,就得用鐵鏈緊緊勒住它的咽喉直到它死,中間任何的投降和示弱都得忽略。所以我把實驗室裏能找到的麥司卡林和不知道是什麽的藥都注射給他了,忍著不好聞的味道,專門蹲在他旁邊,看著他慢慢咽氣。”


    她說完,長長歎一口氣:“遺憾的是當時隻有我一個人還活著,沒辦法和別人分享那種高興。”


    是真的很遺憾,如果當時有個路鍺之的同夥在,觀賞著整個過程,她一定會更興奮點。


    路鍺之平時研究他們時就愛和助手分享自己的想法,從對方身上獲得正向的情緒反饋,他那麽喜歡,肯定是這種分享方式很令人愉悅。


    審訊室裏陷入長久的安靜。


    特調處大多數時候是和不能開口說話的生物打交道,很少聽受害人描述自己反殺的行兇過程,更何況行兇手法這麽特殊,兇手又是熟悉的人。他們有點沉默。


    林珈左右觀察路愉和淩江聿的反應,對上中間藺崢示意的眼神,低聲問:“你說當時實驗室裏就隻剩你一個人活著了?”


    “是啊,”淩江玥還特意提了下非人類,“我在路鍺之房間裏養的一窩隱翅蟲都死了。”


    林珈不合時宜地想笑。


    “其他人死得這麽幹淨,是地下實驗室真的坍塌得那麽巧,同時把他們都砸死了?”


    淩江玥哼笑著轉過視線,直視著林珈:“難道你懷疑是我殺的?”


    那雙眼睛在特殊眼鏡下亮得詭異,林珈被盯得有點起雞皮疙瘩。


    人的眼睛是熱成像儀裏的顯色點之一,但她的眼睛亮得快超過心髒的顯色深度了。


    “我是在詢問…”


    “我也是在詢問。迴答是,或者不是。”淩江玥的嗓音冷硬。


    林珈沉默兩秒:“是。我有理由懷疑,不是嗎?”


    “但確實不是我殺的。都怪路鍺之。”她又一改剛才的冷硬,乖巧說。


    “因為路鍺之研究過各種真菌和蟲子,遺留的樣本落在角落,鑽鬆了防空洞的土層。路鍺之提前檢查出了有坍塌風險,把所有實驗材料聚到一起,正打算搬地方。然後,轟——防空洞提前坍塌了。它們被水泥牆壓在了下麵。雖然各有各的特殊能力,但我們都沒脫離碳基生物,逃不過這種傷害。”


    “那你的室友呢?”她前腳說完,林珈後腳問。


    “室友?”淩江玥愣了下,下意識看向路愉,以為是她說的,“什麽室友?”


    “那天在7號觀察室,”旁邊隻負責散發熱量的藺崢忽然開口,扭頭在黑暗中緊盯著她,“你說房間裏有兩個人,會像我們那樣肩靠著肩看屏幕裏的生物圖鑒。”


    “哦——”她也看著藺崢,一聲哦之後卻沒有說話,而是噗一下笑出來,花枝亂顫的,連帶手銬也嘩啦作響。


    “傻了吧你們?清查資料的時候沒看路鍺之的記錄嗎?就算沒看,應該也問了路愉吧?我的房間裏一直隻有我一個人。路鍺之中間倒是嚐試過塞人進來,但很快就被嚇得精神恍惚了。沒辦法,我從小就一個人一個大房間,到了實驗室也一樣,誰也別想來瓜分我的地盤。”


    “所以到底是怎麽迴事?”路愉也沙啞問,“你跟他們說實驗室裏有人教導過你,可是據我所知,你在實驗體裏的人際關係並不好,比你年紀大的人也早就在實驗中死亡了。誰在教導你?”


    “有兩個解釋,你看你想相信哪個。往輕了說,那叫第三人效應,大腦在極端情況下產生的錯覺,覺得有人在鼓勵自己,引導自己逃出去。”


    淩江玥臉上的笑像畫上去的,仿佛嘴裏說的不是自己,是另外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往重了說,那是過量藥物和傷害造成的精神分裂。沒人教導我,我在和自己玩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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