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天。


    這次壬氏主持的祭祀,聽說是依中祀製定。


    貓貓不是很熟悉祭祀之事,隻知道皇帝主持的祭祀似乎分為大祀、中祀與小祀,並依據祭祀規模改變祓濯作法。


    (中祀的話要淨身三日。)


    貓貓記得擔任壬氏的直屬侍女時看壬氏做過。就是沐浴時須按照禮儀規範,並且茹素。她想起那時壬氏正值成長階段,吃那些飯菜總是一副沒吃飽的樣子。


    「明天要辦祭典了呢。」


    總是過得悠閑自在的庸醫,一邊把割開的褥子卷起來一邊說了。


    「說是祭典,但可不會擺攤喔。」


    貓貓把木模壓出的藥丸重新搓圓,一顆顆放在竹筐上。生藥不夠了,這些是用替代材料做的健胃藥。改天見到怪人軍師的副手時,也給他幾顆吧。


    祭祀將在西都中央的廣場舉行。那裏有間廟,很好認。


    「李白大人。」


    「嗯?怎麽了?」


    大狗脾性的武官,正在用小刀把褥子割成整齊的布條。


    「在這種時期辦祭典,不會反而引發暴動嗎?」


    「這點的確是兩難。隻是就廣場的情況來看,應該很容易守衛。廣場是圓的,可以派人團團圍繞起來,地方也夠大,不容易用弓箭行刺。」


    看在李白眼裏似乎不是危險地點。


    「要說需要擔心的地方,大概就是發生暴動被民眾一擁而入吧。」


    「要是變成那樣也無法可想了。」


    縱然是訓練精良的武人,碰上大批暴民也一籌莫展。


    能夠避免受傷當然最好,但事情難以預料。萬一民眾暴動把壬氏的衣服扒了,腹部的燙傷會被看見。


    「隻不過,這數日來,暴動的次數減少了。」


    李白把割開的布拿給庸醫。


    「可能是那夜鬧了一場,說來說去還是有點幫助,民眾現在慢慢平靜下來了。」


    「是因為玉鶯老爺直接向民眾做解釋嗎?」


    「是啊。再來就是玉鶯老爺的其他弟弟,好像也幫忙講了些好話。」


    (那方麵就是壬氏直接跟弟弟交涉的了。)


    玉袁一家總領西都百業。誰敢反抗他們,就別想在西都繼續過活。


    「話雖如此,依舊有些家夥堅稱蝗災是皇弟帶來的,所以戒備仍得森嚴就是了。」


    李白是武官,關於當天的警備職務似乎都聽人說了。


    「那麽,祭祀時玉鶯老爺會做什麽?」


    這是貓貓最想知道的事。


    那個磨拳擦掌準備大動幹戈的男人會有什麽舉動?貓貓不認為他會乖乖被弟弟們勸退,就怕他在祭禮上冷不防宣布開戰。


    「登台致詞當然是要的了。隻是考慮到警備需求,他似乎會待在官府,等輪到自己登台再現身。據說會等到典禮後半儀式大多結束了才現身。」


    官府離廣場不遠,待在官府等候並不奇怪。隻是——


    「感覺比較像是用來讓玉鶯老爺成為矚目焦點的手段。」


    「我也覺得——」


    說是因為警戒不易,但把侍衛分成兩隊似乎值得商榷。更何況深受西都百姓信賴的玉鶯待在廣場,應該更具有遏製民怨之效。


    還有,地位較低者後來才到場,本來是相當失禮的行為。之後才帶著隨從或侍衛從官府來到現場的模樣,想必能深深打動民眾的心。


    「這是玉鶯老爺的要求嗎?」


    「不,不是。」


    李白摩娑下齶,閉上眼睛。他的下齶長有胡碴。如今市場上買不到能用來剃胡的上等剃刀,想好好剃個胡子都難。


    「聽說是在祭祀之前,玉鶯老爺的弟妹們會齊聚一堂共商大事。好像是大家都忙,隻有明天有空共聚。」


    「這樣啊。」


    貓貓感到很佩服,沒想到大海幫了這麽多的忙。


    「聽說幾個弟弟妹妹,也分成了長兄派與麽女派哩。」


    「麽女?」


    貓貓一時沒反應過來,但旋即想起那位紅發皇後。


    「是玉葉後嗎?」


    貓貓現在才知道她是麽女,不過玉鶯與玉葉後的年齡確實相差很大,一個最長一個最幼並不奇怪。


    「沒錯。雖說由長兄繼承家業,但就算是麽女說到底也是皇後,發言怎麽想都很有分量。聽說姊妹們都支持玉葉後,兄弟裏也有幾個是玉葉後派的。」


    「李白大人,您知道得真多啊。」


    貓貓用手肘輕輕頂了頂人高馬大的武官。


    「那是當然了,來到這兒的其他護衛都會去各處巡視,所以我也聽說了不少。本來他們都羨慕負責護衛別邸的我差事最輕鬆,上次發生暴動後就沒人來講我了。」


    「我在想,玉鶯老爺看起來似乎施行許多偏激政策,西都百姓對此沒有任何不滿嗎?」


    「那就是支持族群的問題了。隻不過是小姑娘看到的族群,有很多人支持玉鶯老爺罷了。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就會看出很多的差異。」


    「怎麽覺得之前都不是這樣說的?」


    貓貓一麵幫庸醫解開纏在身上的布條,一麵反駁。


    「日子一久,各種問題都會浮上台麵啦。民怨一高漲起來,就敢對當官的講話大聲了。都是放馬後炮,事後才說他們早就看不慣那人的行為了。」


    「是這麽迴事啊。」


    貓貓一麵把布卷好,心裏一麵擔心祭祀能不能順利結束。


    翌日,天空晴朗無雲。這對幹旱少雨的西都來說不足以稱之為吉兆。隻是盡管徒具形式,畢竟就是要辦祭典,連續幾個月死氣沉沉的氣氛似乎多少變得明快開朗了些。


    「小姑娘,要不要上樓看看?」


    庸醫拿著蒸薯走上樓梯。貓貓留下來守著別邸,不過從三樓可以看見廣場,她決定到那裏去觀摩觀摩。


    以防萬一,貓貓有想過自己是否也該前往祭壇,但被壬氏迴絕了。壬氏考慮到的是貓貓受傷比他自己受傷更麻煩。


    (壬氏其實也沒那麽容易受傷,況且怪人軍師也在。)


    要是貓貓跑去,怪人軍師搞不好會妨礙祭祀進行。


    三樓視野遼闊,且涼風送爽。


    房間裏有庸醫、雀、李白與家鴨,不知為何羅半他哥也在。


    「不是,我在不行嗎?」


    羅半他哥半睜著眼瞪貓貓,家鴨也學他把喙抬得老高。馬閃去做壬氏的護衛了,不在邸內。


    「我說出來了?」


    「我看你一副就是那種表情所以說說看而已,沒想到你還承認了,真傷人。」


    「對不住了。」


    貓貓想拿蒸薯喂有點氣餒的羅半他哥,但被他以吃膩了為由冷漠拒絕。家鴨上前安慰羅半他哥。


    「看是看得見,但還是遠了點,什麽都小小一個呢。」


    庸醫眯起眼睛。是看得見舞台,然而臉孔就看不清了。隻是壬氏無論如何都很顯眼,一看就知。


    「是呀,距離這麽遠,即使來個神箭手也射不中吧。」


    雀講出嚇人的話來。貓貓檢查了一下廣場周圍的樓房。


    除了別邸之外,夠高的樓房就隻有官府與本邸了。


    「但我覺得就算離得比這幢宅邸還遠,弓箭應該還是射得到吧?」


    庸醫凝目細看。從這個房間到廣場中心,直線距離大約有一百四十多步(兩百公尺)吧。


    「長弓或弩的話或許射得到,問題是如何瞄得準?就算萬一真射中了,也不見得仍有那威力能一箭奪命。這叫有效射程,一般來說連七十步也不到。」


    李白用武官的方式做說明。


    「哦,那就可以放心了呢。」


    庸醫鬆了一口氣,開始吃蒸薯。


    「這樣就放心了?」


    羅半他哥提出了異議。他盤腿而坐,讓家鴨坐在兩腿間撫摸它。


    「弓箭這玩意的飛行距離與命中率是看射手的本領高低吧。假如有人發明了一把厲害的勁弩,李白兄所認為的常理恐怕也會被全盤推翻吧?」


    羅半他哥大多數的事情都能做得很好。雖然沒有特別出色的長才,但很能活學活用。


    「羅半他哥說得有理。但就我的看法,用弓還是不行。弓是曆史悠久的兵器,今後也不可能有啥巨大變化。可是,如果把突火槍經過多次改良可能就危險了。」


    「突火槍嗎?真沒想到您會這麽說。」


    貓貓很驚訝身為武官又相信自身本領的李白,居然會承認突火槍的價值。


    「是啊。它現在的威力是不比弓箭,但可以用那麽小一個筒子隨身攜帶,不是很可怕嗎?任何兵器都會在多次改良後提升威力。不受個人本領左右的兵器,隻要經過改良就有它的價值在。」


    「我想想,所以如果有人帶那個叫什麽突火槍的來就危險了嗎?」


    庸醫似乎不太清楚突火槍是個什麽玩意兒。


    「可以這麽說!」


    李白滿不在乎地肯定這個說法。結果依舊搞得庸醫緊張不安。


    「我說李白兄啊,講半天要是有人想下手,還不是等死?」


    羅半他哥一臉傻眼地把家鴨抱到一旁。


    「是啊。不過,要把突火槍用來行刺,就目前來說問題還太多,在這次的祭祀更是派不上用場。我想大家可以放心。」


    既然李白講得如此肯定,貓貓也決定相信他的看法。


    「暴動比較讓我擔心,不過目前民眾都還算安分。」


    「他們隻要有東西吃就願意放過我們啦。」


    羅半他哥半睜著眼說。


    「看,就在那邊,看得見嗎?」


    「什麽東西?」


    雀凝目細看。貓貓也看了一下,隻見那兒好像擺下了攤子,聚集了不少人潮。


    「那是在分配追加送來的物資啦。哎,就是薯類啦。」


    「薯類……」


    羅半他爹究竟種了多少薯類?羅半的祖父與母親在鄉下過得不開心,但光是強行推銷那些薯類,賺得的家產恐怕已經超越欠下一屁股債的怪人軍師了。都可以靠賣薯錢蓋豪宅了。


    「好像是雇用了平時擺攤的小販來發糧喔。因為他們做習慣了,也能借此增加營生機會。」


    「哦。」


    貓貓啜飲迴衝到已經淡而無味的茶。薯類隻要有燃料烤了就能吃,不用剝皮輕鬆得很。不隻是發糧賑濟,且考慮到從各方麵重振百姓生計,真像是壬氏的作風。


    「而且聽說還蓋上了烙印,跟民眾宣傳說是皇弟發的糧咧。」


    貓貓忍不住把茶噴了出來。由於噴得實在太激烈,不隻是口鼻,好像都往上流進眼睛裏了。


    「喂,你怎麽啦?」


    羅半他哥摸摸貓貓的背。


    「沒、沒事。隻是覺得給薯類蓋上月君的烙印怕有所冒犯。」


    「所以好像隻是烙個簡單的蛾眉月。也沒辦法做出多精細的圖案嘛。」


    他這麽做是在順便譏諷自己嗎?搞得貓貓很不安。


    「烙印薯?挺有意思的。雀姊去要一點來。」


    雀身手矯健地站起來。


    「要薯類這兒不就有了嗎?」


    「順便去看看有沒有什麽吸引人的點心。實話實說吧,我看膩了。」


    「雀姊,你很詐耶——所以我就得留下來守著?」


    「就是這樣嘍~請您加油~」


    雀離開房間了。


    貓貓一麵用手絹擦臉,一麵望向廣場。


    一個衣冠楚楚的男子在廣場上走動,應該是壬氏。


    聽不見聲音,唯有些許絲竹樂音隨風飄來。


    貓貓內心希望什麽事都別發生,吃了一口蒸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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