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翠花喝農藥死了。有人扼腕歎息;也有人不屑一顧;更多的人背地裏指責張八吉的不是。青石因為父親張八吉的醜聞感覺無臉做人,等做完徐翠花的喪事就憤然打著背包外出打工去了。不久,文化也因此不得已退了學跟青石一塊兒打工去了,把張八吉一個人孤零零的丟在了家裏。

    張八吉躺在帆布椅上依舊叭咂叭咂地抽著煙,這些日子以來就像在夢裏一樣:老婆死了,兒子出外頭了。兩天前,他去找了黃秀英,希望有個伴。一打聽,黃秀英也不在家到她女兒潘青玉那裏去了。現在,對於張八吉來說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過了年不知不覺農村裏又要說搞春耕生產的話了。村民們開始你追我趕挑的挑豬糞,出的出牛糞下田幹活了。張八吉好像什麽事都沒有,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他的帆布椅上懶洋洋地叭咂叭咂地抽著旱煙。響午,他也不去灶房裏弄飯吃,隻抓一把糖到帆布椅上慢慢咀嚼。糖是他老婆喪事時留下來的,到現在吃的沒剩多少了。

    說起張八吉的高血壓自從他老婆過世後,就再也沒有犯了。然而,張八吉卻真正患上了一種說不出的怪病:他的腰部鑽心地疼。有時,他疼的實在受不了,想去醫院治療,可是,家裏翻箱倒櫃也沒能找出一分錢來。青石和文化兩個兒子又都不在身邊,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答。實在難受極了,就哭喪著大聲咒罵他的兒子:“唵!我養的這些打炮子的崽,都不得好死!一個個都要死給我看!”

    太陽暖融融的,大家一個個在自家的責任田裏搞得如火如荼,翻了田又開始插秧了。唯有張八吉的幾丘水田裏還是原來的老樣子——禾蔸朝天。張八吉吃剝削吃成了癮,先前搞集體田安排別人種,後來搞責任製有老婆孩子種,如今……?張八吉左思右想又想到了把田發給別人種,自己坐在家裏像過去地主老財一樣吃窮人送交上來的租穀。張八吉想好了,他找了好幾家:原以為發田給別人種是件很容易事,哪曉得現在的人腦瓜子都靈活了,沒有一個比他笨。張八吉想來想去,最後,他把發田的信息傳給了阮長發,他想:阮長發得到信息一定會主動找上門來的,自己也好翹翹“大尾巴”。可沒想到信息發出都好幾天了,還是不見阮長發的影子。

    “這阮長發難道都不種田了?”張八吉感到蒼涼了起來。時代的確不同了,變了。張八吉開始坐立不安,他從帆布椅上站了起來,看來還是放下架子主動去找了阮長發。

    “唵!長發啊,到岸上來抽根煙吧。”張八吉找到阮長發時,阮長發正在水田裏插田,張八吉一改從前,換了一副笑臉孔向阮長發招唿說。

    “哎呀!八吉呀,你真個好‘八字’,嘿嘿!”阮長發在水田裏聽到張八吉的招唿,直了直腰笑著迴應著。張八吉來到田埂上,從衣袋裏摸出一盒煙來抽出一根向阮長發揚了揚:“來啊!我們談一筆生意如何?”

    “嗨!你……嗯……嗯,有什麽生意要跟我……談呀?說吧。”阮長發放下手裏的秧把,到田埂上接住張八吉遞來的一根香煙含放了口裏,隨著他的說話聲,含在口裏的香煙一上一下地翹動著。張八吉又劃了一根火柴幫阮長發點著了香煙,才慢慢道出了他的來意。

    “長發,我跟你說實話,你是曉得的,我兩個兒子都出去了,就我一個人在家,唵,我又有高血壓,唉——”說著,張八吉低頭歎了一聲接著說,“我想把我那幾丘田轉包給你種,唵!怎麽樣?”

    “可以,那你開個價吧!”阮長發一向直來直去,說話從不拐彎抹角。張八吉自己也點了一支煙,他慢慢吸了一口吐了一個煙圈說:“長發啊!我們兄弟倆還有什麽不好說的呀?唵!我少要點,就四百斤一畝吧,啊?”

    “八吉啊,現在不比早兩年,要是早兩年,莫說四百斤一畝,就是六百斤一畝都還有人種過呢。我看呀,二百斤一畝你看如何?”阮長發說。

    “二百斤一畝?啊!阮長發,你也吃得太鹹了吧!我不發。”張八吉一聽來了氣轉身要走。阮長發跟上幾步解釋說:

    “八吉呀,你不發,我不勉強。說實在的,這年頭外出打工的多了,留在家裏種田的越來越少了,我種洪包頭那田,去年他主動跟我說就減到了二百斤一畝的,別說今年……八吉呀,我可是給了你麵子的呢。”阮長發說著,記起了手指間還夾著一支煙,就送到嘴裏吸了一口,可是沒吸出煙來。一看,原來煙被手指上滑落的水滴早浸濕了。阮長發本來不吸煙,就扔掉了。張八吉走了幾步轉身又倒迴來了,他仍舊對阮長發笑笑說:“哎呀!長發,我們兄弟倆還是別個呀,我那田不給你種給誰呀?唵……!再少點,就二百五十斤一畝算了,反正吃虧吃在你手裏,又不吃在別人手裏,唵。”張八吉雖然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不過,阮長發聽慣了,對張八吉的為人,他再清楚不過了。

    “八吉啊,你那田還是發給別人吧。我跟你說句心裏話,我都種了別人好幾十畝了,再種也做不來了,啊!”阮長發已經下到水田裏,說著,撿起秧把繼續插了起來。張八吉還想說什麽,嘴裏支支吾吾的,但他也曉得阮長發的倔性,自知討不到好處,怏怏地在田埂上徘徊了一迴就低頭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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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碰巧又遇上必老三。“張八吉,你來這兒幹什麽啊?”必老三氣色不好地問張八吉。

    “唵……我想把我那幾丘田發出去種。”張八吉迴答說。

    “嘿……張八吉呀,張八吉!你都發田種了,哪還有人種田呀?啾!迴去撒泡尿好好照一照吧,啊!”必老三一聽張八吉說也要發田種,不覺冷笑了一聲挖苦他說。必老三的話尖刻得一點也不留情麵,聽得張八吉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地走了。

    張八吉迴到家裏,又氣又累,一屁股跌坐帆布椅上,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等張八吉醒來時,日頭西斜了。他饑腸轆轆地從帆布椅上爬起,先去樓上石灰壇裏想抓把糖吃。然而,把手伸進石灰壇裏一摸,除了摸到生硬的石灰塊外,再也沒能摸到一塊糖。他氣的把石灰壇倒轉了過來,還是沒發現一顆糖。原來,糖被他早已吃光了。

    張八吉沮喪地扔掉了手裏的石灰壇蓋子。又去拉開了幾個抽屜希望能找到一些吃的,可是什麽都沒有找到,無奈,隻好一個人冷冰冰的去灶房裏弄吃的。

    下午的陽光,從他灶房裏那扇灰蒙蒙的窗戶上爬了進來,在地麵上鋪開了一塊斜斜的光影;幾隻蠅子在灶麵上嗡嗡地盤旋著。張八吉走過去用手扇開了蠅子,揭開鍋子一看,鍋裏除了一疊沾著飯粒待洗的碗筷,其它什麽都沒有。張八吉苦笑了一聲,迴到灶盤邊的燒火凳上,他把灶口下靠著的幾根燒掉了一頭的柴棍兒添進了灶口裏,準備生火做飯。可還沒來得及等他擦燃火柴,腰子上的不明劇痛襲了上來,痛得他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滴。

    “哎喲……,哎喲呀!要是翠花在多好啊!翠花,翠花……”張八吉叫痛不迭,又失聲痛哭了起來。此時,張八吉想起了他老婆徐翠花,開始了後悔,自責。然而,都沒有用了,悔青腸子也沒有用了。

    病魔折磨著張八吉不得不離開灶房,餓著肚子返轉到帆布椅上昏昏地睡了去……

    “一、二,一、二、一,……”這天村子裏突然來了一隊身著迷彩服的“部隊”,他們喊著響亮的號子在馬路上跑步。

    “這又不是在戰爭年代,開進來這麽一支部隊幹嗎呢?”號子聲;跑步聲;引起了四麵八方的群眾都好奇地圍了攏來。張八吉從帆布椅上爬起也來了,他擠在圍觀的群眾當中,引頸伸腦地。

    “部隊”看到圍觀的群眾聚集得差不多了,便跑到一個大禾場裏嘎地來了個立正,畢恭畢敬地站立一旁像迎接外國首長到來似的佇立著。一會子,開來了一輛中型汽車,徑直開進了禾場裏。接著,從汽車上下來了幾個穿著白衣大褂醫師模樣的人,他們走下汽車,慢條斯禮地向圍觀的群眾頻頻點頭致意。

    等“醫師”們都下了車,那支“部隊”又一聲號令從汽車上搬下了幾張桌子椅子,還有幾個大紙箱在禾場裏擺成了一排。之後,幾個白衣大褂的“醫師”排到了桌子後麵,其中一位為首的開始發話了,他宣稱是“中華人民解放軍某後勤部的軍醫”,到這裏來是專為老百姓搞“義診”的;還說他們帶來了醫院藥店裏都買不到的專治疑難雜症及各種頑固性疾病的“稀有藥品”免費贈送給大家。

    “鄉親們!我們‘部隊’組織的這次活動中,我們‘義診隊’來到了你們這裏,啊!看病不要錢,啊……”那“軍醫”說。

    “咦,看病不要錢?這……這……”聽那“軍醫”說的,張八吉仿佛瀕臨淹死的人發現了一根漂來的救命稻草,趕緊擠到了一個叫“王大夫”的“軍醫”麵前,搖尾乞憐地:“嘿嘿……來看看我這個病號吧。看病不收錢的吧,唵?嘿……”

    “不要錢!不要錢!我們是義診,啊!”那位叫“王大夫”的一邊大聲地說著替張八吉把了一下脈膊問張八吉說,“你老人家那裏不舒服呀?”

    張八吉用手摸摸腰子說:“唵——這裏痛的厲害,不知患的是什麽病?”

    “王大夫”觀望了一眼張八吉的氣色說:“你的病呀,沒問題!我這兒有藥,專治你這種病的,吃兩包就沒事了。”

    “王大夫”說罷隨手從紙箱裏拿了兩包“藥”丟給了張八吉:“一包藥三十八塊八,兩包藥優惠給你六十塊四。”

    “啊!”張八吉一聽要六十多塊錢,心裏怔了一下,哆哆嗦嗦地爭辯說,“你們……你們……不是說不要錢的嘛,唵?”

    “老同誌呀,我們診病是沒收錢呀!隻收點‘藥’費嘛!還是半價優惠給你的呢,要不然你去醫院治,沒準兒要花幾千幾萬塊呢。”那個叫“王大夫”的解析說。“呸!又是賣狗皮膏藥的。”人群中有人識出了真相衝著啐了一口走開了。張八吉也想溜走,被那“王大夫”一手摁住了,“咳!你這個人啦!我們給你看病沒要你的錢,收你點藥費都給不起呀,啊!”

    “哈哈……哈哈……”圍觀的人哄堂大笑了起來。張八吉一張老臉被羞得青一陣紫一陣的,哀求那“王大夫”說:

    “唵……我家確實沒有錢,我原以為你們下來是做好人好事的,我……我才來的。”張八吉像蚊子一樣嗡嗡著。聽的那“王大夫”不耐煩了:“老人家呀,要不是搞活動,我們會到你們這兒來,啊?你得的是死症病啊,你想去哪裏治呀?看你老人家可憐,再便宜一半給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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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唵,這‘藥’真……真能治好我的病呀?”張八吉吞吞吐吐地看著“王大夫”半信半疑地。

    “那還用說,保準你吃了這兩包‘藥’就好了。老人家!”

    張八吉見“王大夫”說的認真,自知再說下去也理虧,就從口袋裏摸摸索索了起來。半天,張八吉摸出了一把零票子出來,抖索著手數了又數隻有二十塊六角。“王……王大夫,我就……就這些錢了。”張八吉雙手捧著錢結巴著。“王大夫”接過張八吉手裏的那把零票子,高高地舉起對圍觀的群眾大聲說:

    “鄉親們!快抓緊時間,買藥優惠!看病不要錢啦!”

    “二十來塊錢賺兩包藥能治好病倒也值。”張八吉自言自語收起“藥”準備迴家。不料被那“王大夫”又摁住了。“啊!你還要補九塊錢啦!”“王大夫”說。

    “我真的隻這些錢了,唵。”張八吉解釋著。

    “那……你家離這兒有多遠?”“王大夫”問張八吉。

    “蠻遠呢,要上一個山坡。”張八吉向後麵山上指了指。

    “那你迴去拿錢來吧,才能拿‘藥’走。”“王大夫”奪過張八吉手裏的“藥”放迴了桌子上。

    張八吉一聽還要迴去拿錢來補數,納悶了起來。“迴去拿錢?可是家裏也沒錢啦。”張八吉苦著臉急了起來。

    “放肆!你這豈不是故意捉弄我們,你家裏連九塊錢都拿不出,誰信!”“王大夫”瞪著一副狼眼看著張八吉說。

    張八吉唧唧哦哦地僵持了一會子。“王大夫”想了想,又換了一種口氣說:“老人家呀,你要知道,我們可是正規軍醫啊!要不是搞活動,一般情況是不給別人看病的。碰上我們,也算是你的運氣好,啊。你想想呀,你得的可不是一般的病呢,你就是拿出個十萬、八萬塊錢,一般醫院都不敢收你咧,啊!而我們隻收你叁拾元錢,叁拾元錢啦!就治好你的病,這對你來說是一次難逢的機會呀,啊!”

    “是……是……”聽著“王大夫”的一番話,張八吉連連點頭。他往身上又搜索了一遍,還是沒搜索出錢來,隻好無奈地望著“王大夫”。的確,他真的是一分錢也沒有了。

    “哎……,你這個人啦,要我怎麽說呢?就算我們送給你了,啊!拿去!啊……”“王大夫”看到張八吉那情形,知道他身上確實沒油可榨了,就鬆開了手,讓張八吉拿走了那兩包“藥”。其實,“王大夫”心裏明白得很,那兩包所謂的“藥”製作成本不過幾毛錢。

    場裏依舊圍著不少人在看熱鬧,也有人出錢買“藥”的。

    張八吉手裏揣著那兩包“藥”,仿佛看到了活命的希望,迴到家裏立即燒了一杯開水衝了一包“藥”吃了;第二天照那“軍醫”說的又衝了另一包喝了下去。結果,張八吉的病不但沒好,反而雪上加霜,沒過幾天就一命嗚唿了。

    張八吉病死在他家裏,也沒有誰發現,直到屍體腐爛了,發出陣陣的惡臭,人們才知曉。有人拍電報告訴了在外地打工的張青石和張文化兄弟倆迴來給他辦了喪事,埋在了一座叫大字嶺的山上。打那以後,人們都害怕從那山邊經過,許多人說親眼看見過張八吉變成了孤魂野鬼在那山上遊蕩。

    …………

    若幹年後,那山還是那山,那水還是那水。隻是那山坡上的苦楝樹和小瓦屋不見了,換成了漫山紅桔和樓房。文化和小超都長大成人。青玉進了城,她在城裏開了一家服裝公司,實現了她年青時夢寐以求的夢想。

    然而,在享受富裕的物質生活之餘,卻有了另外一種憂傷:她還沒有結婚,她還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結婚……也許,她得到了一種生活,卻要被另外一種生活所拋棄。(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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