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草藥沒有問題,鍾離山再次看向涼州來使,竭力鎮定情緒,緩緩道:“你們陳將軍送這草藥給我,應該不是沒條件的吧?”


    涼州來使高傲地一笑,“我家主公以草藥相贈,自然是有個小小的請求。”


    至於這請求是什麽,不用說,雙方早已經心知肚明。


    鍾離山望著涼州使節那成竹在胸的樣子,忽然麵沉如水,低聲問;“你們主公就不怕我斬了來使,扣下草藥,卻依舊支援漢中?”


    涼州來使頗有深意地勾起唇角,“鍾離山主若是扣下草藥,與我涼州撕破臉,難道就不怕令公子再被什麽毒蟲毒蛇咬到,無法再尋得草藥醫治?”


    話已至此,還有什麽不明白?鍾離甘這次之所以會中毒,根本就是陳冰在動手腳!


    鍾離山眼睛發紅地盯著那尖嘴猴腮的涼州使節,恨不得生啖其肉,也不知道是不是氣急攻心,前幾日那股幾乎要將頭顱撐開的疼痛感再次襲來,讓他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以頭搶地。


    “好,我清平山不會派兵漢中,多謝陳將軍厚禮相贈,送客!”


    鍾離山幾乎是咬著牙說出最後這一句話,揮手打發了那涼州使節。待涼州使節剛一離開,他便直接仰麵倒下去,打翻了桌案上的杯盤茶盞。


    “當家的!你怎麽了!”吳青失聲撲上前,阮吉和王大等人也急忙圍上去。


    陵洵盡管對鍾離山的氣還沒有消,但是見狀,也不禁擔心起來,剛走上前,卻被鍾離山一把抓住手腕。


    鍾離山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盯著陵洵,眼中露出焦急,“風兄弟……快,先給甘兒用解藥……”


    “知道了,甘兒那邊有我在,你放寬心。”


    “我,是我對不住你……”


    鍾離山雙目含淚,麵容憔悴,這種近似於臨終托孤的場麵讓陵洵心生不祥。


    “行了,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個,快讓阮三爺給你瞧瞧,我這就和穆先生去甘兒那裏。”


    隻是幾句話,兩人間的嫌隙便已經消解了大半,事已如此,陵洵無意再追究鍾離山當初為何鬼附身一樣,將下毒之事懷疑到自己身上,他隻要知道,於危難之中,鍾離山想要托付鍾離甘的人選隻有他,也就夠了。


    陵洵要離開之時,鍾離山還緊緊抓著他,似乎不放心,陵洵拍了拍他,說了一句“甘兒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我對他必定盡心盡力”,鍾離山才放開手。


    為了不再出變故,陵洵親自帶著十日草前往後山,由穆九開方煎藥,再由他給鍾離甘喂下,然後就寸步不離守在嬰兒床邊發呆。不出一個時辰,藥效顯現,還不足成年男子小臂長的奶團子慢慢退去高熱,唿吸漸漸安穩下來,臉蛋也由不正常的潮紅變得白嫩紅潤。


    穆九見陵洵看小外甥看得入迷,連叫了幾聲“主公”都沒把人叫迴神,隻好走到他身邊,輕輕喚了他的字。


    “少期。”


    陵洵這迴果然有了反應,抬起頭,看著穆九的目光帶上幾許迷茫。也因為這份迷茫,他的眼眸在搖曳燭火中顯出瀲灩的柔光,仿佛月光下一片靜謐的湖水,看得穆九微愣了一下,才努力克製住心頭的蕩漾。


    “我對不起我姐。”陵洵歎了口氣,又趴迴到鍾離甘的小床邊,輕輕用食指勾住對方伸出袖子外的小手。“就算鍾離山大意,我作為舅舅,也應該好好看顧著他,不該讓他受這份罪。我被鍾離山懷疑,又有什麽資格動怒?”


    “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世道艱險,難免有所疏忽。好在這次有驚無險,以後隻要提高警惕,便可以做到有備無患,主公不必過於苛責自己。”


    陵洵微微勾起唇角,看了穆九一眼,“你倒會安慰人。”


    穆九斂目拱手,“臣下說得是實情。”


    陵洵特別喜歡看穆九這副畢恭畢敬的樣子,每次見他如此正經,都忍不住生出想剝他衣服的衝動,於是故意調侃道:“你要想讓我心情好點,就多叫我幾聲‘少期’聽聽?”


    穆九抬眼看陵洵,目光似有穿透力,倒是把耍流氓的人先看得臉紅,有點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你說鍾離山怎麽想的,他當真懷疑我給甘兒下毒?”陵洵假裝正經地咳嗽一聲,有意轉移話題。他本是沒話找話,早就不在乎和鍾離山的誤會,沒想到穆九卻是神色嚴肅地沉吟片刻,說出了一句讓他意想不到的話。


    “主公有沒有注意到,鍾離先生這段時間的頭疼病來得不太正常?”


    陵洵心中一凜,“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說有人故意害他?”


    穆九卻沒有往深裏說,隻道:“有時候,頭疼的確容易使人神智混亂。”


    陵洵仔細迴想,覺得鍾離山最近的確時常按揉太陽穴,似是在極力忍耐什麽,可見這頭疼不是今日才有,可他以前從沒聽說鍾離山有這毛病。如果說他近來的喜怒無常行事急躁,與這頭疼的毛病相關,而這毛病是人為所致,那麽很顯然,加害鍾離山的人很希望挑撥他和陵洵的關係。


    “也不對。”陵洵搖了搖頭,“就算頭疼,真的思緒混亂,也不能隨便懷疑我啊。”


    穆九深深地看了陵洵一眼,“主公還不明白?”


    “嗯?你到底想說什麽?”


    “一個人被病痛折磨時,意誌最為薄弱,往往會展示出心底的想法。”


    “所以你是說,鍾離山真的覺得我會害甘兒?”


    “那倒不一定,但足以說明,在他心底深處,已然忌憚主公。”


    陵洵不願相信,連連搖頭,“我有什麽好讓他忌憚的?”


    “一山不容二虎。”穆九隻說了短短六字,卻字字如重石。


    這迴陵洵不說話了,他從來到清平山以後,以吳青為首的部分清平山匪眾,一直對他不太友好,他很清楚這是為什麽。


    “可我和鍾離大哥是兄弟……他怎麽會覺得我會搶奪他的基業?”


    穆九搖頭,“麵對權柄,同胞兄弟猶可自相殘殺。”


    陵洵沉默良久,終於唏噓一聲,點點頭道:“我懂了,等漢中之事塵埃落定,我們便離開清平山吧。隻是此事未完之前,我不放心走。”


    兩人說話間,忽然有人敲門,卻是穆九的小童兒謹言,和平日一樣,他是來給穆九送吃食的。


    陵洵一見謹言就像見到救星,“快過來,剛好我也餓了,一晚上都沒吃東西。”


    “知道主公和先生沒用晚飯,我特地讓人多弄了一些。”謹言一邊幫忙布置碗筷一邊說,“對了,我方才還看到了嶽先生,隻是他沒有讓人通稟。”


    陵洵一愣,“明軒也來了?他來做什麽?”


    謹言答:“隻說要來這邊看看傳說中的稀有草藥。”


    陵洵奇怪,“那十日草都煮了藥湯了,他去哪裏看?”


    謹言說;“就在小廚房。”


    陵洵出門時,正瞧見嶽清悠哉悠哉搖著扇子往外走,方珂抱著一個藥罐子跟在他後麵。


    “明軒,你這是做什麽?”陵洵叫住二人。


    嶽清迴頭瞄了陵洵一眼,漫不經心道:“聽說十日草是天下第一稀罕的草藥,不見識見識怎麽行?”


    陵洵往方珂懷裏的藥罐子看了一眼,遲疑道:“這裏頭少說也有幾十種草藥,都熬成渣了……”


    “所以才要連同罐子拿迴去嘛,我把藥渣倒出來,慢慢挑。”嶽清說得理所當然。


    這時穆九也跟出來,剛好聽到嶽清的話,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嶽清斯斯文文衝穆九行了個禮,道了一聲“告辭”,便又領著方珂,晃著方步揚長而去。


    陵洵不解,“他要那十日草的藥渣做什麽?總不會是怕以後被毒蛇咬,先留下點救命的殘藥?”


    “嶽掌櫃行事自有乾坤,要那十日草的藥渣,說不定是有什麽用場。”穆九神色淡淡似是不經意,眉間卻不著痕跡地輕蹙了一下。


    嶽清迴到住處,找了幾個略通醫理的侍從,命他們將那藥罐中的殘藥渣一樣一樣分出來,他心情十分好,甚至抓了把豆子喂給那隻快養成球的白色八哥。


    “方珂,你說這世間當真有白色的八哥麽?”嶽清和那白胖八哥笑眯眯地對視了一會兒,這樣問,那白色八哥似乎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撲棱兩下翅膀,衝嶽清“呸”了一聲。


    方珂瞅瞅八哥,又瞅瞅嶽清,心說嶽掌櫃今兒又是玩的什麽啞謎,明明在祂麵前就有一隻白色的八哥嘛,不過他不敢將這段腹誹說出來,隻能乖乖道:“白色八哥雖然稀少,但是應該還是存在於世的吧,不然我們麵前這一隻又是什麽?”


    嶽清半晌沒有迴音,好像沒有聽見方珂的話。


    “對了,我前兩天讓你們找的八哥找到了嗎?”嶽清忽然問。


    “嗯,找到了。”前幾日嶽清忽然說要他們找一隻普通的八哥來,方珂不明白掌櫃為何單和這種鳥對上眼,卻很盡職盡責地給他弄來了。


    “在哪裏,我瞧瞧。”嶽清說著就要方珂帶他去看,當方珂將鳥籠子遞到他跟前,嶽清就好像從沒見過八哥似的,圍著鳥籠子上看下看,末了才點頭讚一句:“對嘛,這才是八哥。”


    那隻白胖八哥似是感覺到尊嚴被狠狠踐踏,縮著鳥脖子將頭埋入翅膀下,拿屁股對著嶽清。


    “嶽掌櫃,藥渣已經分好了。”這時那幾個分藥渣的侍從完成了任務,前來迴稟。


    嶽清走過去查看,隻見不同的藥渣已經一小堆一小堆的分開,攤在桌案上。他看了片刻,挑了其中一堆,隨手抓了一把,竟然直接丟進那灰色八哥的鳥食盒子裏。


    小灰八哥不明所以,慢慢湊近食盒,試探地啄了一下,似乎還覺得那些藥渣味道不錯,竟啄米一樣,小腦袋一點一點地吃了起來。


    嶽清看得滿意,笑眯眯對那八哥道:“千金難求的草藥,真是便宜你了,可要好好吃,別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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