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竹當初能說動荷蘭東印度加入戰爭,並非拿著和弗朗克斯的舊情打親情牌,因為一個荷蘭生意人才不會在乎你大明的生死存亡。何況僅僅說動弗朗克斯是不夠的,對外宣戰的決定必須通過“十七紳士”董事會議通過了才能算數,沈今竹是拿著利益讓十七紳士們投票開戰的。


    沈今竹那時候慷慨陳詞,“……一旦讓西班牙、葡萄牙、日本國得逞,占領了大明的港口城市,損失最大的就是你們荷蘭人啊,首先是你們的青花瓷貿易的壟斷權會被取消,被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奪走,最大的奶牛被人搶走,你們何時才能找到第二頭奶牛?不僅僅是青花瓷,你們和大明的貿易慢慢全部被西班牙人掐斷,甚至整個東印度的航線都會受到威脅,他們占領了大明海岸,肯定會以此為據點,去和你們爭奪香料群島——哦,對了,你們在香料群島試種的咖啡今年即將成熟,這些黑色黃金會被他們搶走,運到歐洲發橫財,就像你們當初搶劫葡萄牙人的青花瓷一樣。”


    “東海之變是大明的災難,更是你們災難的前兆,我們大明有句古話,叫做唇亡齒寒,也還有句話,叫做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何況你們並不需要和強大的無敵艦隊打仗,隻要對付日本國的補給船就行了。先生們,你們不要再猶豫了,你們每猶豫一刻鍾,奶牛就被人割去一塊肉。我曉得你們和西班牙人簽了十年的停戰協議,但是這個協議隻在歐洲有效,而且你們主要是對付日本國補給船——隻要攔下來了,上麵的補給和戰俘都是你們的……”


    沈今竹就是利用利益讓荷蘭人加入了戰爭,同時用五年甜白瓷的壟斷貿易說動了英國人參戰,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西班牙聯軍遭遇重創,拖著順王退縮在海南島談判。窮寇莫追,兔子急了都咬人,何況是一頭兇惡的豺狼,弗朗克斯才不會傻乎乎的帶著自家的軍隊和強大的無敵艦隊死磕呢,沒有足夠的利益驅動,人家憑什麽聽你大明的話,冒諾大的風險呢?


    弗朗克斯在大明呆久了,居然說出了“養匪自重”這個詞語,笑道:“西班牙停留海南島對我們一點危險和損失都沒有,反而因為他們的繼續和大明對抗,我們搶走了這兩國在大明幾乎所有的貿易。因為他們的交戰國,一旦有大明商人和他們的商人交易,就是通敵叛國,哈哈,這個匪我們養得很舒服,想繼續養下去,你們的鴻臚寺卿企圖說服我幫大明奪迴海南島,提出的條件又太低了,我無法答應,正找機會開溜呢,我們五天後就從天津大沽口啟航,你和我們一道去海澄吧。”


    沈今竹很了解荷蘭十七紳士和其他西洋國家東印度公司的思維方式和行事作風,他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利益,但是林大人就差遠了,時至今日,依舊把對方當做蠻夷來糊弄,殊不知自己在別人眼裏成了跳樑小醜般的人物了。


    但是這一切都已經與自己無關了,搜府事件後,林大人絕不對再容許自己插手外交,沈今竹說道:“好吧,那我這就打點行李,和你們使團一起啟程去海澄,五天後大沽口海港見了。”又盯著弗蘭克斯的眼睛問道:“竹千代繼承了幕府大將軍的位置,斷了對海南島的補給,都沒有立刻逼走西班牙聯軍——你們荷蘭人是不是和西班牙人做了交易,高價賣給他們補給品?”


    弗朗克斯嗬嗬笑著,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含含糊糊說道:“歸根到底,我們都是生意人,利益在那裏,我們就去那裏,誰給金子、誰就是朋友。多少大明的走私犯冒著通敵的罪名往海南島進發,那上麵全都是好東西啊。傳說以前皇帝的皇後和妃子們將首飾都出賣了,換了銀子去贖買他,民間也有湊錢去贖的,連你們日月商行也給了錢,其實這些銀子都沒用來皇帝身上,全用來買補給品了。要逼走西班牙人,談何容易,總之在皇帝餓死之前,西班牙人肯定是餓不死的。”


    隻要順王被人捏在手裏,就始終陷入被動,如果局麵一直僵持,西班牙聯軍花光了手裏的銀子,從大明朝廷榨不出多少錢財——安泰帝巴不得順王去死,每次給了禮物都在減少,而民間也慢慢失去了贖迴順王的熱情,那時西班牙聯軍狗急跳牆,恐怕要砍了順王的腦袋祭旗。


    於情於理,沈今竹都不希望順王死,大明負責談判的鴻臚寺、包括洋幹爹弗朗克斯都指望不上了,不過還有一人或許能幫上忙——在大沽口登船之後,沈今竹對弗朗克斯說道:“你們和海南島聯軍暗中有交易,幫我捎句話給卡洛斯,想要葡萄牙東印度公司從困境中走出來,就和我麵對麵談談吧。”


    弗朗克斯笑道:“這裏是我們的船,沒有外人,你說的話不會傳出去——你其實暗中和卡洛斯也有聯繫吧,不用非要我傳話的。”


    沈今竹說道:“還是你幫我開口吧,人們都習慣尊重強者。”


    弗朗克斯繼續笑,“說的好像你很弱似的,如今大明你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海商了。”


    沈今竹一笑,說道:“和你們可以決定一國生死存亡的勢力相比,我當然是弱者。”


    弗蘭克斯笑容消失了,很嚴肅的問道:“你支持順王重新登基當皇帝?”


    “憑我的力量,如何能決定君主的廢立呢?螳臂當車、蚍蜉撼大樹而已,”沈今竹搖搖頭說道:“我隻是——隻是不想眼睜睜看他死罷了,他曾經是大明的君主,即使死亡,也要有尊嚴的死去吧,何況他對我有知遇之恩。也真是奇怪了,以前他在位時,總偷偷罵他個昏君,可是現在卻經常想起他的好處來。”


    弗朗克斯眉頭深鎖,說道:“雖說政治和生意本來就是一體的,可是你要將他活著帶迴來,恐怕現在的皇帝和既得利益者會很不高興啊,明麵上不會如何,但是暗地裏——你要想清楚,這個買賣風險很大,幾乎無法估算,你很可能血本無歸,甚至連性命都搭進去。”


    沈今竹嘴唇翕動幾下,輕輕一嘆,說道:“總要試一試,要不然即使賺得金山銀山,這心一輩子都不安。”


    第167章徐宗族爭搶當嗣子,老貴婦悔恨不求生


    迴到海澄縣,唿吸著帶著鹹腥味的海風,聽著街道集市熙熙攘攘的吵鬧聲,沈今竹如聞龍涎、聽仙樂似的,自得其樂,吳敏從帳本堆成小山的書案後麵走出來,伸著懶腰笑道:“你可迴來了,這幾月我忙的連相公長什麽模樣都忘記了。也太不巧了,昨日峨嵋和智百戶小夫妻倆剛剛去了昆明,你若是早一天,就能見到他們。”


    吳敏用食指刮著臉頰,做了個羞羞臉的動作,“新婚夫妻那個親熱喲,真令人眼紅。聽聞你和曹核定親了?他是個外硬內軟的核桃,是個能疼人的,恭喜你了。”


    沈今竹並有沒有待嫁女子的羞澀,坦然說道:“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初九了,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得好好賺錢攢嫁妝了。”


    吳敏說道:“既然你迴來了,我不日將啟程迴金陵看一看外祖母他們,聽說新的魏國公對大房一家子很不好?”


    沈今竹點頭坦言道:“大房兩人戰死,徐楓失蹤,沒個頂梁立柱的男子,一大家子老弱婦孺,論理,李賢君的兒子長大了將來是要繼承爵位的,可是二房哪能那麽輕易就讓位?聽說明理暗裏不少算計,李賢君疲於應付,幸虧有吳訥和懷賢惠夫妻時常去看看大房,還有我幹爹他們也時常敲打著,看在廠公懷恩和幹爹的麵子上,魏國公暫時消停了些。這個新魏國公有些拎不清,這才上台幾月,就被禦史參了十幾本了,哼,國公爺是那麽好當的?歷代魏國公皆鎮守南都,可是這個魏國公至今都沒領上南都總兵官的差事,兵權全無,再作死下去,恐怕連公爵爵位都要讓人了。徐家族裏也亂的緊,各有打算,都盯著爵位,許多人已經去京城活動關係了。現在大房勢微,二房魏國公是個蠢的,四房遠走雲南、三房三夫人的親爹入了內閣,這心思就活泛起來了,要不你以為禦史的參本是從那來的?當年魏國公府七子奪嫡何等慘烈,如今看來,恐怕瞻園要重演這幕慘劇了。”


    吳敏一怔,“居然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麽?”


    沈今竹說道:“連徐碧若那麽驕傲的人愛湊熱鬧的人都變得低調、足不出戶了,朱希林在五城兵馬司的差事也不如以前順心得意。大房這樣沉寂也好,靜靜看著三房和二房狗咬狗一嘴毛,隻要保住了大哥兒的性命,好好教養著,將來他未必沒有機會。當年七子奪嫡,還不是結廬而居守孝、遠離爭鬥的老國公爺得了爵位?你也不用太操心了,大哥兒尚在繈褓之中,大房至少十幾、二十多年才有機會翻身的,靜觀其變吧。”


    吳敏看著神色淡然的沈今竹,暗嘆當年如果外祖母能接受沈今竹,娶了她過門,而不是搞一出沖喜新娘的鬧劇,大房遭遇如此噩耗,有安遠侯坐陣,豈會像現在這樣毫無還手之力!最起碼不會在徐楓生死不明時就被二房逼的設靈堂,弄個衣冠塚糙糙辦了喪事,宣布死亡了,如果——唉,沒有什麽如果,麵對現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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