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好,才一年功夫,她自己跟著你三弟跑迴來了,人是長高了,但也瘦了黑了,以前肥白雙下巴可以夾死蚊子,現在瘦的巴掌大小臉,下巴尖的可以當匕首用了。渾身上下的淘氣勁是以前的十倍,不單是淘氣,心眼也多了,謊話張口就來,還說的麵不改色。”


    “這還不是我最擔心的。”沈老太太麵有鬱色,“以前呢,小孩子不懂事,心眼直,淘氣也是天真爛漫,哪怕捅破天去也是不過心的。在京城一年迴來,這孩子眼裏時不時有股戾氣,我瞧著害怕,若是逼的狠了,她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四丫頭從相貌到性情都變了個樣,京城那邊迴迴來信卻都是哄騙我說一切安好,叫我怎麽再信你二哥二嫂?我是不敢再送她去京城了。”


    沈佩蘭說道:“二哥一個男人家,天天在衙門當差,侄兒們自有父子教導。教養女孩主要還是二嫂,我看吶,這得從二嫂身上找原因。要不然,好端端的孩子,怎麽會變成這樣。”


    沈老太太道:“四丫頭失蹤後,你二哥急瘋了到處找,你二嫂寫了信說她有負重託,自請下堂——她是你二哥恩師、朱子後裔、當年南京國子監祭酒的孫女、朱氏素有賢名,下嫁給他當填房,又生了一雙兒女,我能因此事應她下堂麽?唉,想我一生在商海沉浮、招贅兩次夫婿、經歷你姐被騙婚、老年失去了你大哥,多少風雨坎坷都過來了,卻從未像今日這般惶恐不安,我從閻羅王裏搶過來四丫頭這條命,實在不敢想像她的將來毀在我手裏。”


    沈佩蘭隻是隨口一說“若不是您這樣的祖母,絕對慣不出這樣的熊孩子來”,卻沒想母親心裏居然有這麽大的憂慮,作為最貼心的小棉襖,沈佩蘭那會置之不理呢?腦袋開足了馬力,想著如何為母解憂,突然靈光一閃,沈佩蘭從彈墨引枕上起身說道:“不如這樣,我帶著四丫頭迴國公府教養。”


    “什麽?那豈不是寄人籬下麽?”沈老太太覺得女兒異想天開,“不妥不妥,四丫頭有父有母,再不濟還有我這個祖母,怎會跟你去瞻園住著。”


    沈佩蘭說道:“我也是做繼母的,有誰能比我更知道原配子女和繼室的矛盾?何況二嫂朱氏是朱子後裔,我小時候也曾和哥哥們一起讀過書,這朱子學說也知曉些皮毛,‘存天理滅人慾’,這朱氏刻板的像她老祖宗,當年新婚,也沒見她臉上出現過幾迴笑容,開口規矩,閉口女誡,也虧得二弟能忍,還和她生養了兩個孩子。她教導四丫頭這樣的熊孩子會是什麽場麵?我雖身在南京,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定是女四書、烈女傳輪番的講,有一句背一句;朱氏生硬講下來,熊孩子性子跳脫,她肯定是聽一句頂一句,朱氏又不知通融,定是又打又罰,熊孩子從小被順毛捋慣了,罰的越厲害,她就越不服,再以後就聽一句頂十句。”


    旁觀者清,沈佩蘭還真是猜出了大概,在京城家裏,繼母朱氏講女子卑弱,沈今竹反問一句:“祖母從小跟著曾祖父經商遊歷,壯大家業,如何卑?如何弱?”;朱氏說女子不妒,為夫納妾,沈今竹瞪大眼睛,“咱們家什麽時候多了個新姨娘?”;朱氏說女子冶容近乎誨yin,沈今竹噓聲道:“母親慎言,按照您的說法,後宮嬪妃個個都要下詔獄。”


    覺得女兒分析的有理,沈老太太不禁點點頭。


    沈佩蘭趁熱打鐵道:“朱氏一味嚴厲,您又下不了狠手,大侄兒媳婦王氏也出身名門,比朱氏懂得靈活變通,論理大嫂教導小姑也是有的,可她是當家主母事情多,自己尚有四個孩子管教,那裏分得出手來。如今柏哥兒挪到外院去了,我正好閑的沒事做,與其整天和妯娌鬥心眼、和繼子媳婦鬥法,不如收收心好好教導四丫頭,幫她走上正路,給您分憂呢。”


    “母親,四丫頭年紀不小了,再不成個知禮知進退的淑女樣,將來終身大事怎麽辦?國公府是鍾鳴鼎食、世代簪纓的大世家,女孩們的眼界見識、談吐舉止自是不同的,何況武將世家規矩不像那麽繁瑣刻板,我能教導出淑妃娘娘,四丫頭也不會差到那裏去。”


    沈老太太一來是有些不舍,二來此事不妥之處甚多,比如“若有人問起四丫頭怎麽不在父母身邊怎麽辦?現成的把柄說四丫頭不孝或者你二哥二嫂不慈。”


    沈佩蘭說道:“說水土不服唄,您也瞧見這丫頭去了趟京城瘦成什麽樣了。那年淑妃娘娘生大公主,我奉旨去陪產,也在京城過了兩月,恰好是秋冬,一遇大風,便是風沙滿天,犯了咳嗽的毛病,太醫院院判大人開的方子都沒治好,一迴到南京就不犯病了。”


    沈老太太想了想,搖頭道:“不成的,以前四丫頭去瞻園是做客,自然不會慢待;可常住寄人籬下的,定會受委屈,她哪能住的慣,萬一逼得她從瞻園跑出來,豈不是適得其反。”


    沈佩蘭說道:“咱們沈家三房早在父親去世時就分家了,親兄弟明算帳,四丫頭養在您跟前,二哥每年都是拿銀子給大侄兒媳婦,您格外給她添些什麽,也是拿出私房銀子,從來不走公中的帳目。您老邁精力不濟,我幫您教導四丫頭是為母解憂盡孝道。她瞻園住著,也是用沈家的銀子養沈家的人,不用花國公府公中一個銅板,怎麽叫寄人籬下?”


    “再說了,瞻園現在就有好幾個親戚家的姑娘住著呢,吃的穿的,月錢等和正經國公府小姐同樣的份例。四丫頭跟我過去,多她一個不多,每個月定個日子、逢年過節迴來陪您說說話小住,兩全其美,總比在京城好幾年都見不到人強。”


    沈老太太心下微動,如今她是管不住也下不去狠手管教沈今竹了。小女兒的建議可行性很高,並且能給四丫頭帶來更好的前途,雖說也有許多漏洞,但世上哪來的萬無一失呢?


    “讓我再想想吧。”沈老太太說道:“明日你和四丫頭說說話,多相處相處,她這一年變化頗大,你看看有幾分把握馴服她。唉,說不定這熊孩子一張嘴就把你氣跑了,咱們今晚盤算再多也沒用。”


    沈佩蘭自信滿滿,“但凡受到寵愛、天性活潑的孩子那個沒點熊呢?長大就好了。熊孩子我見的多了去,瞻園現成的就有好幾個呢,我怎麽可能被自己親侄女氣跑了,幾十歲的人了,這點涵養還是有的。”


    母女倆說著話,天快亮的時候才睡著,再醒來時,已經是巳初(9點),一天炎熱的時刻剛開始,有蟬鳴響起,小丫鬟揮著粘杆四處尋找粘蟬,母女倆用了些清粥小菜,漱了口,便去了小書房。


    沈今竹正在練字,坐姿端正,表情肅穆。沈佩蘭心下稍定,京城一年,也不是盡淘氣去了。單看寫字的姿勢態度,這孩子比以前就長進了許多。走過去細看,微微有些吃驚,女孩子一般都練習衛夫人簪花小楷,沈今竹寫的居然是古樸蒼勁的小篆,臨的是秦朝《琅琊台刻石》拓本。


    沈今竹聽到動靜,忙起身行禮,抬頭見到沈佩蘭髮髻上的象牙長簪,脫口而出道:“二姑姑,您怎麽把二姑夫上朝用的象牙笏板插頭上了。”


    沈老太太同情的看著女兒,給了個“我猜對了吧,這熊孩子一張嘴就把你氣跑了”的表情。


    第10章臨拓本今竹說後宮,謀大局白灝來請罪


    沈佩蘭也是從小父母嬌寵著養大的,少女時期的她也古靈精怪過,現年過四十,在沈老太太麵前也時常撒個嬌,耍耍小性子,沈今竹半玩笑的稚氣話還不至於惹惱了她。


    沈佩蘭問道:“你剛從京城歸來,不會不知道正時興插戴這種簪子吧。”


    沈今竹笑道:“我母親不戴,不過我在宮裏見過淑妃娘娘插戴過這個樣子的簪子,那天恰好皇上來瞧大公主,見到了這個簪子,還玩笑說早上大朝會大臣們拿著笏板議事,下了朝還能給妻女當首飾用,真真一舉兩得呢。”


    聽到女兒和外孫女的消息,沈佩蘭不禁有些急切的問道:“你時常進宮?娘娘和大公主身體可好?”


    連沈老太太也聽進去了,暗道怎地沒聽這孩子提起過這些事。沈今竹答道:“去過五次,在宮裏小住了幾日,陪淑妃娘娘說話,和大公主一起玩。”


    慶豐帝現年二十五歲,正值壯年,三宮六院佳麗雲集,隻是子嗣薄弱,不僅皇後沒有生養,整個宮裏都隻有大公主一個孩子。大公主比沈今竹年長一歲,當年沈佩蘭奉旨進宮陪淑妃生產,親眼見大公主出生,滿了月後方迴南京,至今已有八年了,沈佩蘭甚是想念女兒和外孫女,可是路途遙遠,加上魏國公府世鎮南京,非召不得進京,這份掛念也隻能埋在心裏,女兒身在皇宮,需謹言慎行,互通書信也是再三斟酌語句,通篇都是安好,沒有多少實質性的內容。


    既然沈今竹在宮中呆了那麽長時間,肯定對女兒和外孫女了解頗多,沈佩蘭貪婪的問了一串問題,比如大公主多高了?喜歡吃什麽?書讀到那裏了?淑妃娘娘平日裏做什麽消遣?生孩子落下的腰疼毛病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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