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陀羅,此時的小曼陀羅亦非往日的小曼陀羅,而是一個身材高挑,體型健碩的少年兒郎,青春年少,意氣風發,加之始離深山,便如初出牢籠的蒼鷹,此刻正當展翅高飛。曼陀羅在山林之中興致勃勃的隨性而走,也不便方向,但得下山。有路,便徑直去了,隻想早日走出這好似無邊無際的深山老林。

    走得疲乏了,便尋一幽謐處,安坐於水邊蒼石之上,自腰間拔出那把青竹暖玉笛,這玉笛本是六聖堂之物,當日被曼陀羅順手塞入腰間,此刻,橫了玉笛,對著流水青山,歡情吹奏,隻聞笛聲婉轉悠揚,竟與流水鬆風相映成趣,宛若一唱一和,妙趣橫生。曼陀羅著實心中大喜,原來這柄幽綠如竹的玉笛,竟是一件萬中無一的樂中精品,外形輕盈流暢,縷縷清幽綠意若隱若現的在笛麵流淌,放入口中一吹,隻覺聲若天籟,純正如雪,絕無半點雜音,且迴環流長,彈性如簧,聲音涓涓流出,宛若剝繭抽絲,繚繞不絕,不必賦律,單就其音已是讓人心曠神怡了,何況小曼陀羅久於瘸腿手下修習音律,此刻雖非樂中聖手,也絕非庸碌之輩,雖多有雕飾匠意,但一種難以掩飾的大家風範卻油然袒露,所奏之音,在空山幽林之中漫卷流淌,直入仙樂神曲,令人心勝。

    如此自娛自樂了一番,突然,身邊一聲“啪”響,一個黑影自天而降,堪堪落於身旁,曼陀羅迴身一看,卻是一青羊,曼陀羅收了玉笛,拱手對空中喊道:“雕兄,有勞了,快下來與我共享美食。”話音未落,便見一團巨大火焰撲落眼前,正是威猛無匹的火焰雕。

    於是,曼陀羅便就著溪水河畔,升起篝火,烤食青羊。不久便是夜色降臨,一團篝火伴著溪流聲烈烈跳躍。曼陀羅吃飽後偎依在火焰雕身旁,靜閉雙眼,開始想心事,憑著記憶,再有兩三日路程,便可迴到赤霞穀了,不知赤霞穀當下是一番何等景象?爹爹還會在赤霞穀嗎?還有小妹,是不是也會在家中等我迴去?那些慈祥的叔叔嬸嬸是否還久居赤霞穀打獵為生?……所謂流兵即為匪,三年前,一股流兵土匪一般在赤霞穀燒砸強殺,旬日之間便把赤霞穀變為人間地獄,當年白袍老者帶自己迴到赤霞穀時,已經隻剩下殘垣斷壁,一片焦土了,三年後的今天,是不是會有村人重建家園?

    曼陀羅越想越是心亂如麻,當年一場兵災幾乎讓赤霞穀生靈塗炭,還會有人活著嗎?……想到這,心中揪成一團,竟是大半夜不能入眠。

    翌日清晨,曼陀羅便早早上路了,他想早些趕迴赤霞穀。緊走慢走,第三日的黃昏十分,小曼陀羅又迴到了當年自己的家——赤霞穀。此時的赤霞穀正是最為絢麗的時刻,一團火紅的夕陽將墜未墜地堪堪卡在遠處山梁之上,萬丈霞光如海浪般湧滿天空,將一層層的浮雲染成赤紅,紅光映在峽穀之中,連兩側翠綠的樹木都變成了紅色。“赤霞穀的天空依然是赤霞穀!”這種熟悉的感覺立時讓曼陀羅發出一聲感慨。

    但再看穀中家園卻早已一片荒蕪,本來阡陌交通,茅屋林立的村落,此刻卻是殘垣斷壁。荒草叢生,本該炊煙四起,村人暮歸的時刻,此時剩下的卻隻有淒涼的幕風搖曳著枯草,看著看著,曼陀羅眼睛濕潤了,爹爹小妹你們在哪裏啊?漫步斷壁枯草間,不覺間來到昔日自家舊址,此時卻已是一片荒草地,唯有幾堵斷牆尚可辨認此前此處乃是一住家。

    曼陀羅立於暮色中的荒草斷壁間,茫然了。母親早逝,父親小妹音信全無,家也成了一片荒地,天地之大,我曼陀羅該何去何從啊?何處才是我的安身之所?難道注定我要像浮雲一般四處流浪?……

    正在曼陀羅愣怔在暮色中,不知何所是從時,卻一眼瞥見赤霞穀靠山腳處竟有一處茅草屋,昏暗中似有燈光射出。曼陀羅心中歡喜,是認識的村人也說不定?想到這,招唿了小雕向茅屋奔來。赤霞穀本就不大,轉眼便來到茅屋近前,隻見茅屋低矮,搭建極是簡陋,破舊的門板縫隙之中閃爍著火堆的光芒。小曼陀羅上前輕叩木門,“有人嗎?天黑路遠,可否借宿一晚?”曼陀羅朗聲問道。

    “誰啊?”一個粗獷的嗓音還未停息,門哐的一聲打開了,裏麵走出一個滿臉虎須的黑大漢,戴頂外翻的皮毛,一身的獸皮衣裳,手中捏了把鋼叉,雄赳赳的上下打量了曼陀羅一翻,道“你要借宿?”還未等曼陀羅迴話,接著說道“進來吧!荒山野嶺,難得遇到個人,進來吧……”剛要迴頭的黑漢子一眼看到了曼陀羅身後的巨雕,竟是愣在當地說不得話了。

    “這位大哥勿驚,此雕乃是我家中所養之物,不會傷人,還望不要懼怕。”

    “怕?黑瞎子打小就沒怕過什麽,何況一個禽獸。隻是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雕,一時驚訝而已。”

    “兄台膽識過人,小弟佩服。”

    “哈哈,還兄台,文縐縐的,咱一個粗人聽不慣,就叫我黑瞎子吧。進來吧。”說完轉身對屋裏喊了聲,“老林叔有人要借宿。”

    隻聽屋內一個蒼老卻渾厚的聲音道:“好啊,快請進來說話吧。”

    曼陀羅便隨黑大漢進了茅屋,一看,屋內空空如也,沒有任何家什物件,是有地上一層茅草,正中一堆烈火熊熊燃燒,火堆旁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手持一個巨大的煙袋鍋正悠然的抽著,老者身旁則是一堆獵物,什麽青羊。金錢豹。梅花鹿,著實不少,獵物旁則是兩張勁弓,一個箭壺和數支箭羽,老者見曼陀羅進來,身子潛了潛算是施禮了,笑嗬嗬的說:“嗬嗬,黃山野嶺的,竟遇貴人,喜慶。快坐了說話。”

    曼陀羅隨大漢圍著火堆尋空地坐了,迴話道:“老人家說話客氣,荒山迷路,倉惶借宿,狼狽之極,何談貴人。”

    “嗬嗬,年輕人,如何便一個人迷失在這老林子裏?”

    “我本隨父進山打獵,不想二人走散了,我又迷了路,誤打誤撞,才到此間的。”曼陀羅不想圍繞自己身事多費唇舌,即使說了二人也未必就信,所以假說自己是個獵戶。

    “奧,原來如此,一個人在這老林子裏,可是危險地很呢,你看當心了。”

    “多謝老人家提醒,我已與家父商定了走失後的重會地點,明日一早便能會和家父了。”曼陀羅繼續道。

    “這位小兄弟,來喝口酒暖暖身子。”黑大漢說完遞過一個鼓囔囔的皮袋。曼陀羅放在鼻下一聞果然是酒,一仰脖,灌了一大口,隻覺辛辣猛烈,直嗆得一陣猛咳。

    “哈哈。”黑大漢笑道,“自家釀的土酒,小兄弟喝不慣啊。”

    “原是小弟酒量不堪,見笑了。”

    “小兄弟就是會客氣,倒像個讀書人。”

    “早年確實讀過幾天書,後來世道亂了,考取功名無望,便隨父進了山。說來,文不成,武不就,慚愧啊。”

    “說哪裏話,讀書人就是和我們粗人不一樣,像我黑瞎子鬥大的字認不了一籮筐,走哪都一抹黑。”

    “黑兄豪爽,天性自成,不讀書也罷。”

    老者和黑大漢一聽具是哈哈大笑,沒聽人這麽說過黑漢子。

    “想必二位也是進山打獵了?”

    “正是,祖祖輩輩打了幾輩子獵了。靠山吃山,沒別的本事,就能打獵幾個山雞糊口了。”老者笑嗬嗬的迴到。

    “如此說來老人家對這一帶很是熟悉了?”

    “這個自然,附近的幾個山頭我都跑遍了,就跟上自家火炕一樣,熟得很。”

    “奧,既然這樣,敢問老人家,我看此處殘垣斷壁,此前好似有村落,如何會變成今日模樣啊?”

    “年輕人你還真問對人了,別人一般還真不知道。此間名叫赤霞穀,乃是個獵戶聚居之處,隻因三年前此處鬧了次兵災,全村近百口人幾乎被兵匪屠殺殆盡,連房屋也燒的精光,隻留這幾堵殘牆斷壁了。”老者說完一聲歎息。

    “兵災?此話怎講啊?”

    “哎,當官的昏庸無能,手下當兵的便四處搶掠百姓。此處雖是關外之地,也時常會有些戍邊的散兵遊勇,時不時出洞打些野食,騷擾百姓。百姓最苦啊!”

    “朝廷就不管束於他們嗎?”

    “朝廷?咱整年介在深山老林子,雖不知道朝廷裏的事,但也聽說朝廷不行了,就剩下一副空架子了,到處是反叛的義軍,這天要變了!”

    “反叛朝廷?那豈不是叛軍?怎麽會稱義軍呢?”

    “咱老獵戶不懂得許多,就聽人說來著。”

    “奧。那這村子近百人難道沒有生還者嗎?”曼陀羅急切問道。

    “有倒是有,聽說當日村人竟罕見的組織了反抗,與官兵大戰一場,官兵死傷數十人。”

    “當真如此?”曼陀羅迴想起當日父親聽說官兵前來搶掠便出門通知村人了,不想村人竟有如此血腥和官兵對抗。

    “其中有個領頭的村民,叫什麽山的,最是勇猛,最後硬是帶著村名拿著打獵的弓箭。刀叉擊退了官兵。”

    “章庭山!是叫章庭山嗎?”曼陀羅一聽便猜多半是父親了,村中隻有父親是明字中有個山字的,因此聽到父親的消息很是激動。

    “對,對,就是叫章庭山的,此人很是了得啊。小哥如何便知道此人的名字啊?”

    “啊……我……我也是聽人說起而已。”曼陀羅不想道破此間,便如此說道,“你說他們擊退了官兵?那那個頭領還活著嗎?”

    “活的好好的,但他妻子卻在打鬥中喪生了,加上房屋盡被燒毀,一怒之下他便帶著村民入了關,投靠了義軍,專誌反抗朝廷,要為亡妻。村人報仇。”

    “真的?你說的是真的?如此說來這個章庭山應該還活著了?他投了那裏的義軍?現下人在何處啊?”曼陀羅聽聞父親尚在人世一臉興奮,連連問道。

    “應當尚在人間,至於他當下在那,老朽就不得而知了,我也隻是聽聞而已,但入關投了一軍總是沒錯的。”

    “哦,原來是這樣……”曼陀羅聽聞父親下落又不明,心中立時又有些失落,但好在有了父親的消息,當時便下定決心入關尋找父親。

    後來曼陀羅又婉轉的提到了外婆村莊,卻聽說就在三年前,村中瘟疫流行,村民十之八九倒鬥喪命了,活著的人也都遠走他鄉,此時也是一片荒蕪的草地,找不到人家了。曼陀羅聽完又是一陣失落,如此說來,小妹章潁也不知下落了。不過先入關設法找到父親,說不定父親知道小妹的下落,心中算定,一夜無話,第二日辭別了老者和黑大漢,便協同小雕一同向關中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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