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家人默契地讓出了一條路。


    吳關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繼續對盧夫人道:“跟盧從簡關係要好的劉員外,就是那個在做絲帛生意的,也沒了,咱們這邊派人去吊唁了嗎?”


    直到吳關第二次直唿盧從簡的名字,盧家人才察覺到他的嚴重失禮,但無人敢說什麽。


    因為吳關不僅不傻了,還變得十分精明,懟人專往痛處懟,舉重若輕,一招斃命。


    這個笑嘻嘻的年輕人,絕不像表麵上看起來的那般好說話,或許,盧家的苦日子就要來了。


    盧夫人答道:“家裏亂成了一鍋粥,劉員外的事……他們倒是送了訃告,但還未顧得上咱們家便出事了。”


    “那我去。”吳關征求盧夫人的意見道:“您說,我能不能代表盧家前去吊唁?”


    “當然,當然,你是盧家的孩子,家裏隨時歡……”


    “好,那就告辭了。”


    不等盧夫人說完,吳關便邁步向大門口走去。


    臨出門,他迴頭看了一眼停在靈堂裏的盧員外的棺材,在心中默默跟這個雖然待他很差但好歹將這副身軀養大的人說了幾句告別的話。


    盧府眾人一同將他送到了門口,這是吳關從前從未受過的禮遇。


    “迴去吧。”吳關客客氣氣對他們一拱手。


    待兩人轉出街角,吳關已是滿臉淡然。


    “我還以為你要找他們麻煩。”閆寸道。


    “你也太小瞧我了。”吳關笑道。


    “怎麽說?”


    “我若對他們發一通脾氣,或者真將盧傾月弄去充軍,說不定會激起他們的抱團反抗之心,最不濟,大不了舉家遷往江南,反正盧家的生意多在江南一帶。


    那還有什麽意思?


    此刻他們已明白,我雖現在沒有討債,但我已有能力向他們討債,這豈不是更讓他們寢食難安?


    再說,貶損他們並不能使我獲益,利用他們才能。”


    “你真損。”


    “這種評價你都是當著人麵說的嗎?”


    “對啊。”閆寸理直氣壯。


    吳關笑笑,繼續道:“不是要查劉夫人被驚馬所撞的案子嗎,我趁吊唁的機會去探探底,你看如何?”


    這就算是向閆寸報備了。


    閆寸點頭,“不錯,我正愁找不到突破點,以公差的身份去,劉家人必有防範之心,不過……你自己去,行嗎?”


    “有何不可,我去吊唁死者,光天化日,他們能將我怎樣。再說,我在你手下當差的事,還沒幾個人知道。”


    “好吧。”閆寸指了指吳關背在身後的包裹,道:“你這東西……藏得挺深啊。”


    “你想看?”吳關大方地解開布包,隻見裏麵有幾本賬籍。


    “就這些?”閆寸興趣索然,他對文書類的工作向來沒什麽興趣。


    “這些賬籍上有盧從簡偷漏稅金的證據,手裏握著點他們的把柄,我心裏踏實。”


    說著話,吳關將一個趁閆寸不注意偷偷握進手心的金屬圓球藏進了袖內。


    藏好東西,他大喇喇地將包裹掛在了馬身側。


    他所騎的,依然是閆寸那匹黑駿馬瘸腿。閆寸嘴上嚴厲,說著再也不給吳關借馬了,卻更清楚他腿腳不便,需要一匹聽話的坐騎。


    吳關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道:“太陽快落山了,今日肯定趕不及,我明日一早就去劉府拜訪。”


    “好。”


    “吊唁需備些什麽禮,我完全不懂,你幫我挑挑可好?”


    “去西市吧,你日常用度還缺什麽,一並買了。”說著話,閆寸左牽韁繩,向西市而去,瘸腿馱著吳關,老老實實跟在後頭。


    “對了,明日你去劉府吊唁,我帶人在外接應吧。”


    這畢竟是吳關首次獨自執行任務,閆寸可不希望任何一名手下出事。


    “接應就不必了,就是……幫我找輛馬車吧,我乘馬車去。”


    “你不會騎馬?”閆寸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他隻是自然而然地一問,並不驚詫。一個癡傻了十幾年,剛剛恢複兩天正常的人,自然沒時間學習騎馬。


    “我可以學。”吳關道。


    他似乎從不會說“不能”“不行”“不會”,僅這一點,吳關就比縣衙內大部分小吏好出許多。


    這增加了閆寸的好感,他猶豫了一下,道:“若你需要,我可以教你。”


    “能得閆縣尉指點,是我的榮幸。”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到了西市。


    閆寸對此間十分熟悉,很快購得彩鍛六匹,又買了一頂賻帽,價格公道,兩人又到製衣行,為吳關買了一身適宜憑吊死者的白衣,以及幾套日常換洗的衣服。


    與定製的衣裳相比,成衣不那麽合身,吳關卻懶得等待定做了,買到肥大的衣服,他便說以後吃胖了也能穿,挺好,買到過長的衣服,他便說以後長個兒了還能穿,挺好。


    這人好像什麽都能將就,沒那麽多事兒,挺好。閆寸在心中評價著。


    “盧員外和劉員外雖一同混跡了兩月,卻不過是酒肉之交,你們小輩的交情就更淡了,我看送這些東西即可。既能顯出富貴人家出手並不寒磣,又不至於太過惹眼。”閆寸看著采購的東西道。


    “好。”


    吳關道:“可有好酒?我想買上一壇,明日帶去。”


    “不妥吧。”閆寸道:“服喪期間,喝酒可是不孝,送酒自然是失禮。”


    “可有些時候,人要喝點酒才容易吐出真話的。”吳關道:“這樣吧,先買上,這酒送還是不送,我會見機行事。”


    “好。”


    閆寸找到酒鋪,買了兩翁好酒,並對吳關解釋道:“送禮通常講究個成雙成對,葬禮又是大事,不似朋友日常飲酒,不可單送一壇。”


    吳關好學,他便願意多教一些。


    “記住了。”吳關點頭,“買全了,咱們迴?”


    吳關怕坊門關了,迴不去縣衙,他好不容易有了個正式的住處,可不想頭一天就錯過。


    閆寸看了一眼天色,道:“再去個地方吧。”


    吳關隻道了一句“好”,並不多問。


    閆寸帶著他來到了西市東南角的魚行。


    “窮奇的落腳之處?我記得你審問老爹時提過。”吳關道。


    “是。我來看看這裏的封固情況。”


    重要的案發現場通常會有兵卒值守保護。魚行前後門及密道出口,各有兩名皂吏把守。


    見到閆寸,前門的皂吏忙上前打招唿。


    “縣尉放心,兄弟們日夜盯著呢,無人靠近。”


    “案子已結了,這兩天你們便可著手清理屋內的東西。”


    “明白。”皂吏答應得十分幹脆,他喜悅極了,因為每次清點現場,尤其這種主人被連鍋端的現場,總能落下不少好處。


    不說別的,屋內木杠中的鮮魚已被他們弄了不少到縣衙吏舍,一眾皂吏、不良人狠狠打了牙祭,又被他們低價賣出一些,錢都進了私人口袋。


    閆寸進屋時,木杠中的魚已沒剩幾條了。


    吳關伸手摸了摸木杠道:“這是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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