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他收迴的時候,卻是十倍百倍的殘忍。    你何其幸運,還沒來得及等到他收迴的那一天。    我感覺自己的心已經冷下來了,一個月來炙烤煎熬的感覺倏忽間不見了,甚至有些麻木的感覺。我衝他笑笑,說道,“我該走了。他們不讓我呆太久。”    他點點頭,抬起手揚了揚,“去吧。”    我起身向著殿外走去,忽然間他又在我身後喚了一聲,“鈞天。”    我轉頭,卻見他笑容如白蓮般純潔而燦爛,在輕紗的籠襯下,顯得有些朦朧了,“很高興結識你。”    我扯動嘴角,卻不知道那笑容有沒有那麽自然,“我也是。”    我逃也似地離開了,終於我還是沒有告訴他,他直到死也不會知道到底是誰害死了他。    我有些恍惚地迴到了扶搖殿,上台階的時候差點摔倒兩次。我一整天都是這種夢遊般的狀態,不論做什麽都無法集中精神。遷易說我太累了,要我早點上床睡覺。我像屍體一樣躺在床上,看著床頂翠綠色的紗帳,卻始終睡意全無。    那樣的感覺,就好像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要死去的並不是向離,而是我自己。        第44章        第二天清晨,一層厚實的大霧降落在紫寰園之中,蒼茫的煙氣吞滅了五步之外的所有景色,就連樓台外的樹影也模糊成了森森綽綽的怪形。這霧氣似乎連天地間的聲音也吞噬了,聽不到鳥鳴,一切都安安靜靜的,安靜到好像整個世界都死去了。    我抱著被子賴在床上,一直看著窗外繚繞徘徊的霧氣。我希望能聽到點什麽,卻又不確定自己想聽到些什麽。    倏然間,遙遙的有鍾聲若即若離響起,那是從大荒神廟傳過來的。現在已經是卯時了,正是侍僧們做早課的時辰,是平時小皇帝上早朝的時辰,也是向離被賜死的時辰。    我感覺全身都在戰栗,一時手腳冰冷,心髒抽搐著一般。    這樣異樣的好像要心髒病突發一樣的感覺隻持續了一瞬,隨即便逐漸恢複正常。我照常喊杜若進來幫我找衣服疊被子,早飯是酸奶酪和酥皮棗餅,我吃了很多,然後到殿外去,坐在瀑布旁邊曬著那並不存在的太陽。今天我不可以出門,因為不出我所料的話,小皇帝今天晚上會來。如果被他發現我在向離死的當日就出門的話,便會覺得我並沒有對向離的死感到和他相似的哀傷。    我要讓他覺得我是悲傷非常的,因為向離是我的“朋友”。更重要的是,我大概是這宮裏唯一會和他一起哀傷的人。    霧氣徘徊了一會兒就散去了。宛如幻夢仙境一般朦朧浩淼的紫寰園逐漸褪去麵紗,陽光化作幾縷巨大的光柱,從雲中的裂縫傾瀉到樹冠頂和碎銀粼動的水麵上,仿佛是通往極樂世界的階梯。不知道在這些階梯中,是否有一道純潔的魂靈正輕緩而上,帶著無盡的遺憾離去。    我怔怔地,覺得自己心裏的某些東西死掉了似的。    從今天起,我真的還能若無其事地迴到原來的世界去麽?我的肩上已經背負了一條人命,我再也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後悔嗎?值得嗎?我這樣問著自己,卻混混沌沌的找不到答案。    當天晚上,有宮侍來傳召我去未央宮侍寢。    我穿上一襲白衣,也沒有加任何修飾,隻在袖子中熏上了一些睡蓮香,然後便跟著引路的宮侍出門。深藍色的夜色中,引路宮侍手中的宮燈散著發紅的光芒,飄忽不定在微涼的空氣裏。一個月來小皇帝終於傳召了我,我卻絲毫快樂不起來。    今夜的我不過是他悲傷的載體,不過是向離的替身。    未央宮高大如巨獸般的形體從夜幕中浮現,掛在廊簷下的一長排紅色宮燈卻渲染不出任何喧囂的色彩,反而內斂到陰翳。我提著長衫的下擺沿著長階一直走到巨大的宮門前。除了森嚴的禁衛軍,便隻有兩名宮侍一左一右守在那裏。見到我來,便為我打開大門。    琴聲伶仃,每一絲尾音中都帶著令人心碎的顫音。千絲萬縷地纏繞在裝飾著彩繪金線的房梁之間,逐漸地纏緊,聽得人心口窒息。    我發現殿裏除了尹宮侍就沒有其他人伺候了,他正站在外殿,見了我微微點了下頭。    我向他迴了一禮,轉向拉起的紅色綢緞帷幕。琴聲就是從這裏傳出,時緊時疏,多變而清冷的音色,似乎在娓娓訴說琴者的無限哀思。    事到臨頭,我卻產生了一絲怯意。    深吸氣,我掀開簾幕走進去。氤氳蒸騰的淺紅色光線中,他穿著水紅色的單袍,長擺迤邐,及腰長發如流水般散落身後,雪白的臉龐顯得有些模糊,那原本帶著稚氣的眉眼卻似乎成熟起來,眼角綿延的魅色卻愈發濃豔。隻是此刻那低垂的睫毛上卻似乎承載著一些陰鬱的東西,他微垂著眼簾,似乎沒有聽到我進來。    我默默站在那裏看著他。隻有一個月而已,他卻似乎長大了不少,雖然隻是坐在那裏,骨骼的輪廓卻愈發硬朗挺拔,身形似乎也拔高了,那份美豔卻愈發成熟,宛如初綻的罌粟一般,是致命的毒藥。    他那雙適合彈鋼琴的漂亮手指拂過錦瑟銀絲泠泠的琴麵,複雜地勾動按揉,紅袖隨著他的動作起落著,散作漫天煙霞。我不忍出聲,有些貪婪地看著他。這一眼看得實在太艱難太沉重,一條無辜的性命壓在這一眼上,雖然骨頭似乎都要斷裂了,我卻還是貪婪地看著。    他倏然住了手,那迷人而危險的琴音隨之戛然而止。他抬起黑夜般的眼眸,看到我的時候仿佛一潭死水,卻在看到我的白衣時悄悄融化了什麽。    我下跪行禮,“臣下見過陛下。”    “怎麽也不說話?來了多久了?”他的聲音也如他的琴音一樣,有些飄忽不定。    “臣下剛剛進來。”    “起來吧。”有些疲憊的語氣,好像已經不堪重負了似的。我看到他輕輕揉了揉眉心,卻並未看到太多哀傷之色。    我緩步走到他身邊,跪坐在他的矮榻旁邊,輕輕握住他的手。他睜開眼睛,半垂下頭望著我。那一瞬我看到他神色中深深的無奈,卻仍然沒有悲傷。    無奈什麽呢?是在無奈即使是自己重視的人也救不了麽?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沒用?很無力?很絕望?    這就是你曾經帶給我的感覺啊,感受到了麽?    我心中升起一種混雜著憐憫、快意、自責的複雜情感,這情感突如其來,十分濃烈,以至於我感覺自己在說話時,嘴唇有些顫抖,“陛下,那不是你的錯。”    他似乎微微震顫了一下,我手掌下微微有些冰涼的手也瑟縮了一下。    “我昨天去看過他了。他說他愛你,他也不後悔進宮來。”我把頭靠在他身上,用低低的聲音說,“他沒有怪你。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感覺到他體內蠢蠢欲動的情緒。    “總有一天,你會奪迴屬於你的東西的。到時候就不用再害怕了。”我繼續說道。    他忽然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很大,微微有點兒疼了。但是我沒有動,任憑他緊緊摟著我,令我緊緊靠在他身上。那淡淡的藥香味如此熟悉,叫人幾乎迷醉了。    “我絕不會讓你也離開。”他的聲音有些暗啞,這句話聽起來分外沉重,好像一句誓言一樣。    永遠不離開麽?這樣沉重的一條枷鎖,我怎麽卻有著淡淡的快樂?    下顎被輕柔抬起。我仰麵望著他,他垂眸看著我。一霎那四目相接,我深深陷進那黑色的陷阱裏。他俯下身,輕輕吻住我的嘴唇。那是十分淺顯卻纏綿的吻,那是自從進宮後,他給我的最動人的一個吻。宛如琉璃般易碎,飽含濃重的悲傷,幾乎要令人落淚了。    在他輕輕離開我的唇時,我低聲說,“我不會離開你。”    他微微彎著腰,擁著我,在我耳畔低語著,“對不起鈞天…對不起…”    我知道這句對不起並不是對我說得,而是對向離,但是這清楚明白的愈發讓我心中鈍疼。他還能再看見我麽?他還能再認清我不是向離,我和向離截然不同麽?    那天晚上我們並沒有做|愛,他隻是摟著我,緊緊地摟著我。我背對著他,也不知道他可曾入睡過,我的後背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膛,那心髒炙熱的溫度似乎也順著我的血脈透入我的心裏。這份相互舔舐傷口般的親昵卻仍然令我心醉,甚至於第二天清晨他起身離去的時候,我感到整個人都空蕩蕩的,再也不完整了。    接下來整件事情的發展,則完全按照我當初的設想。由於那封密函是由連太尉呈給皇亞父,又進一步逼死向離,所以連帶著小皇帝對惠公子連陌上的寵愛也完全崩塌瓦解。接下來的一個月中,小皇帝未再踏入蒹葭殿半步,對惠公子不聞不問。惠公子自然著急,想了各種辦法,甚至主動去未央宮。這是以往小皇帝給他的特權,隻有他可以在未經傳召的時候到那座宮殿去。可是這一迴他竟然吃了閉門羹,在大門外等了整整一個時辰,最後卻隻得灰溜溜地迴去了。    整個紫寰園的人都知道,惠公子失寵了。    惠公子恐怕想破腦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寵的。這件事中他完全是個局外人,卻無辜地當了炮灰。    與此同時,我重新得寵。小皇帝天天都會來扶搖殿,甚至他把他上朝的鳳服都放在了我的衣櫃裏。每天他在書房裏批改公文,我就在他旁邊畫畫,有時候給他研墨剪燭,有時候給他端端茶點,累了的時候說點笑話逗他開心,餓了的時候一起吃飯。他似乎把曾經對向離的寵愛全部轉加到我身上,瞬間我取代向離成了最令後宮眾人嫉妒的對象。    我站在欄杆邊,望著那從簷外飛墜而下的銀色流瀑,還有那水汽中若隱若現的彩虹,便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隻是,這美夢付出的代價有些太大了。    肩膀上一暖,是小皇帝給我披上了他的外衣。    “夏天還沒到,別貪涼。”他順勢環住我的腰,下巴擱在我肩膀上,“想什麽呢?”    “我在想我不是做夢吧?”    他咯咯咯笑起來,“美夢還是惡夢?”    “既然看見您了,那肯定是惡夢了。”    他佯裝嗔怒,一下子咬在我脖子上。哪裏是我非常敏感的地方,他每次一這麽幹我就全身發軟,於是我一邊掙紮一邊討饒,“美夢還不行麽!我錯了我錯了陛下!”    他的手又開始不老實地伸進我衣服裏,在我的胸前肆意摸索玩弄著。我有點兒窘,遷易和杜若就在後麵不遠處伺候著呢…於是趕緊隔著衣服抓住他的手,“大白天的…您不是還有文書要看嗎?”    “朕都看了大半天了,也該放鬆一下。”他懶洋洋地迴答著,鼻音有些濃重。    “這就是你放鬆的方法啊?”    “沒錯。”他說話的聲音帶著幾分邪魅,“吃你就是朕最好的放鬆。”他剛一說完,我突然感覺眼前一花,身體陡然失去重力,嚇得我大叫一聲。    媽的!這小子竟然給老子來了個公主抱!!    他什麽時候長出這麽大力氣的?!!    “放我下來!!!”我也顧不上禮節了。這也太丟人了!    他壞壞一笑,快步走進我的畫室,把門咣當一關,然後就把我往矮榻上一扔。我被震得眼花了一下,隨即就被他一把壓住,雙手都被按住了,一條腿蠻橫地擠入我雙腿間。他今天格外的強勢,搞得我有點兒害怕,卻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    他粗暴地扯開我的腰帶,甚至連我的衣服都給撕|裂了。我隨著他的動作戰栗著,卻又無比地期待著。他很快把我的衣服扯得難以蔽體了,隨即也扯開自己的衣服,低頭咬住我胸前的一顆。我被刺激得驚叫一聲,隨即就感覺他的手沿著我的腹部一路往下探,迅速而不容拒絕,帶著幾分野蠻的挑逗。我弓起腰身,在他手下不能自持地呻吟著,強烈的帶著幾分受虐般的快感衝上腦際,這狂風暴雨般的動作令我完全拜倒在他的力量之下。    不知不覺,小皇帝的胸膛竟然已經變得如此寬闊而堅實。堅韌的肌肉上覆蓋著一層乳白色的細膩肌膚,看起來仿佛希臘雕像一般漂亮。他那雙深沉如子夜的眸子也變得更加深邃了,那漆黑之中隱約還浮著一層星空般的湛藍,那張菱形的口也愈發紅潤欲滴。他美得讓我驚心動魄,讓我的身心都淪為他的奴隸。    激烈的糾纏,身體之間火熱的摩擦,甚至包括瘋狂的姿勢。我感覺到胸口被擠壓,在他麵前再也沒有任何的隱藏。我羞愧難當,卻更加興奮了,這樣的激情令我有些毛骨悚然,卻又無法自持。他迅速而直接地充滿我,兩個人親密無間地融合,宛如是世界最初天地還未分開之時那混沌成一團的水乳交融。我失去了意誌,四下的世界都模糊了,所有的記憶也飛到了九霄雲外,痛苦和快樂都被無限放大,一瞬間就連“我”的概念都消失了。    每一次和小皇帝做這種事,總是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從來不知道原來兩個男人之間也可以由這種極致的快樂。我感覺自己的心髒是被充滿的,那顆永遠填補不滿的大洞也暫時地消隱了。忘卻一切,感覺一切,這樣的極致讓人全身戰栗,完全淪為感官的奴隸。這樣的情感無疑是危險的,卻讓人難以自拔,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多。    同時來臨的快樂洶湧澎湃,宛如天際咆哮而來的海嘯,席卷了全部理智。我大聲叫著,感覺他的熱|流在我身體深處擴散開來。那一瞬間腦子中空空如也,所有東西都不記得了。我似乎隻剩下了感官,因著他在我身體內的每一絲異動而戰栗著。    在熟悉的畫室,用這種誇張羞恥的姿勢被占滿,我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他也似乎興奮非常,筋疲力竭一般倒在我身上。他身上析出的汗液涼涼的,喘息的聲音此起彼伏。    “鈞天,你總是讓我吃驚。”他在我耳邊低語到,氣息宛如繡花針一般鑽入耳道,攪得我整顆心都癢癢的。    我反手抱住他,低聲呢喃著他的名字:雁書……雁書……這兩個字翻來覆去,好像一句魔咒似的。    他微微抬起上身,伸手撥開我嘴邊的一絲汗濕的鬢發。他的眼神溫柔而熱烈,看得我目眩神迷。    他用那雙黑眼睛靜靜凝望著我,半晌,倏然道,“鈞天,朕覺得,朕已經愛上你了。”        第45章        我看著他醉人的墨瞳,沉醉卻隻有一霎那。那一霎那中,我感覺整個身體都在戰栗著,不可置信和極致的喜悅懾服著我。可是在下一瞬,那突如其來的美妙卻盡數煙消雲散,宛如烈火肆虐過後逐漸冷卻下來的餘燼。    他的話,我還能相信麽?    現在說的所謂愛,是對我說得,還是對向離?還是隻是激|情過後的衝動?在剛剛那樣一場歡|愛後,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說出這樣的話。這不過是他腦子一熱的想法而已。    我不能再被他隨口一句的表白唬弄了。    雖然腦子裏如此明白,心裏卻難受得緊。我多希望自個兒還能相信啊…    “臣下真是受寵若驚。”我笑。    他微微揚起眉梢,“就這樣?”    我眨眨眼睛,“難道陛下要我現在跪下謝恩啊?”    他微微一偏頭,臉上露出幾分不滿,這一霎那便又似乎迴到了原本稚氣的樣子,“你難道不高興嗎?”    “高興,怎麽能不高興。”我輕撫著他的臉頰,“我都心花怒放了,你看不出來?”    “朕可是丁點兒都沒看出來。”他低笑幾聲,那聲線卻愈發的有男人味了。他側著身躺在我旁邊,舒服地在我胸前找了個位置當枕頭。我用手指在他鋪散的青絲中一下一下捋著,蠶絲般冰涼的感覺滑過指間,溫柔而纏綿。    “鈞天,大晏要和祈國開戰了。”他的聲音冷不丁地傳來,“祈國的陰謀已經暴露,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要搶在祈國和夏國動手之前先發製人。連太尉支持我的提議開戰,皇亞父現在也沒辦法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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