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呢?他們還在北疆麽?” “他們已經去世多年了。”我那還在地球上的老爹啊…原諒兒子詛咒你吧…這都是被逼的… 他輕輕歎了口氣,“如果能生同衾死同穴,也算是幸福了。” 生同衾死同穴,這是不是他的願望呢?和小皇帝他爹一起睡在皇陵裏,千萬年後化為灰塵? 聽起來確實是個很美好的結局,可惜已經不可能實現了。我看著這滿頭華發的長者,忽然覺得他很可憐。哪怕他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利,他愛的人愛的從來不是他,而他卻隻能一次次地在這酒樓上望著遠處碎波粼動的江麵,對著一碗合歡茶,在無盡的迴憶裏追思。 “能和一人相伴致死,在尋常人家可能還更容易些吧?”我低著聲音,大著膽接了一句。 皇亞父卻低聲笑起來,“說得好。人人都羨慕宮裏榮華富貴,誰知道他們自己擁有的東西有多讓人嫉妒?人從來就不知足。”他說著,抬起眼來看我,“你坐下吧。不用一直站著伺候。” 我心中暗喜,能被允許在這煙雨樓與皇亞父和貴公子坐在一起,已經算是無上的榮耀了吧?這樣說來,我算不算通過了考驗? . . . 從煙雨樓迴到宮中的當晚,貴公子宮裏的一個小童遞給我一封簡單的信,隻有寥寥兩行,“記得按時來耀武場習武。” 看來他是打算以教我武功為借口與我長久接觸了麽?我終於重新贏得了他的倚重? 雖然已經達成了第一個目標,我卻輕鬆不起來。接下來的路會更艱難,變數還很多。我不可以掉以輕心。 打發遷易去幫我把一些以前被賞的金銀細軟送去給瑾叔,當做是他為我提供情報的報酬。此時此刻這是我唯一能酬謝他的東西。隻有等我得到了更多的時候,才能迴報給他更多。 第二天我去耀武場時,卻發現貴公子原來不隻是要借著習武當幌子見我,而是真的要我跟他學點拳腳功夫……我一去他就開始讓我練習紮馬步,足足蹲了仨小時,紮得我是東倒西歪腰酸背疼,大腿僵硬得跟石頭似的…… 他看著我唉聲歎氣的可憐樣,忍不住笑起來,“行了,起來吧。就你這個樣子還敢借口要習武?真是苦了你之前找的那個師父了。” 我如蒙大赦,結果一鬆勁兒就坐在地上了…我索性不起來了,就地躺在地板上。身下的台子上鋪著上好的楠木地板,太陽的光明麗柔和,曬在臉上暖融融一片,“再蹲下去我就要脫肛了…” 臉上的陽光忽然被擋住,是歐陽琪站在我身邊,低頭望著我,“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 我眨眨眼睛,坐起身來,“我還要過幾天才能有明確的計劃。” “哦?”他似乎是隨意地迴應了一聲,在我身邊席地而坐,“陛下這幾日有去過扶搖殿麽?” 聽他忽然問起小皇帝,我覺得有些奇怪,“沒有,聽說這兩天他在惠公子那。” “你不怕你和皇亞父走這麽近,會失寵麽?” 我幹笑了幾聲,口中苦澀,心中悶疼,“我早就‘失寵’了。不過恕臣下鬥膽,貴公子你怎麽這麽為我著想?” 他似笑非笑,“因為你如果失寵了,誰來坐賢公子的位子?” “貴公子,有句話,臣下不知當不當問。” “但問無妨。” “你一直希望提拔我,是要我為你做什麽?對付惠公子麽?”我問。 他笑意不減,“你說呢?” “惠公子畢竟是連太尉的兒子,如果要扳倒他,隻憑在宮裏的小動作隻怕做不到吧?我什麽背景也沒有,又能幫到你什麽?” 他淡淡看著天空,“我自然有我想要的東西。怎麽?本公都願意當冤大頭白白幫你了,你還疑心本公的企圖?” “臣下不敢,隻是覺得奇怪而已……” “放心,本公不會害你的。”他說著,忽然一下起身,手中長劍一抖,在空中開起一朵絢麗至極的劍花,杏黃衣袂淩風翩躚而起,整個人化作一團黃蝶,劍光行雲流水般圍繞飛旋。我羨慕地看著他的身影,以前電視劇裏看得那些花裏胡哨的武打動作都及不上這場麵一半的精彩,他的每一劍都是千錘百煉的靈動,姿態隨性卻風華絕代,帥氣得讓人禁不住想叫好。 我要是也有這樣的本事就好了,可以像古代大俠一樣仗劍江湖,跟古龍小說裏的浪子一樣,多瀟灑? 正想得出神,一劍倏然而至,我嚇了一跳,可那劍勢卻早已收盡了,下巴一涼,他竟然用劍尖挑起我的臉,笑容明媚卻有些戲謔,“看呆了?” 我不知怎的臉上忽然一陣發熱,趕緊否認,“沒有沒有我隻是在想事兒……” 可他不退反進,勾起我手臂一用力,我就跟著那力道站了起來,他離得我極近,耳語一般的聲息,“本公練劍好看麽?” 我無法說謊,但他強烈的氣場真是讓人有點兒招架不住,隻好囁嚅道,“挺……挺好看的……” “想不想試試?” 我沒明白,“啊?” 他微微一笑,忽然用拿劍的那隻手握住我的右手,將劍柄放到我手心裏,然後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也握住我另一隻手。我還沒反應過來,便覺得身體隨著他的力量動起來。他拉著我的手點挑刺劈,腳步有技巧地移動,令即使是不知所措的我也能跟上他的步伐,隨著他的動作做出各種我自己絕對練不出來的出劍動作,那感覺竟然好像真的是自己在練劍一樣。劍氣颯颯生風,周圍的世界都是模糊旋轉的,感覺分外的好。 一招終了,他輕輕放開我,我便立刻從那幻覺中迴到現實裏來,手裏還握著他的劍。 “感覺怎麽樣?”他問。 “太帥氣了!”我忍不住用了個現代詞,估計他沒聽懂,但是我的表情已經很明白地向他傳達著我的意思。 他從我手中拿過自己的佩劍,從腰間取出一塊錦帕,仔細地擦拭著,“練劍就是這樣,可以讓人忘了所有煩惱。跟你的合歡花有一樣的作用。” “你也有煩惱麽?” “誰沒有煩惱?我也是人呐。”他嗬嗬笑起來,好像我問了句很孩子氣的話似的。隨即他便將劍收迴劍鞘,抬步往練武台下走去了。 看來他是打算離開了。我也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珠,看了看天色。 一個月已到,該去禦藥司見見段熙和了。 正打算叫杜若過來,貴公子卻忽然轉過身,又跟我說了句,“你知道你以前住的翠微院,住過一個名叫越途的捷豫麽?” 我一愣,這是個好久都沒有聽過的名字了。 貴公子對我露齒一笑,“你可以去查查這個人。” 說完,他便離開了。 不知道為何,他最後的笑容讓我有點不安的感覺。 . . . 我來到以往和段熙和見麵的荒亭,四周的海棠花開得正繁茂,淒豔的紅色落了滿地。亭簷上的紫藤蘿開花了,一串流光溢彩的紫色,引來幾隻蜜蜂嗡嗡地喧嘩著。 我坐在欄杆上等了一會兒,便見到熟悉的青衣人影踏著一地碎紅而來。陽光在光潔的額頭上閃爍著。 “小楊。久等了。” 我站起身來迎接他,“你還好嗎?” “我還是老樣子,不過……”他已經走近了,才低聲笑道,“我的手下們可是累得夠嗆啊。” 再見到他,我還是會覺得驚奇。這樣一個看起來明朗簡單的人,竟然是傳說中的殺手?居然還是個頭子? 這個世界真是太奇怪了啊……人的表麵和實際情況怎麽差得這麽遠? 這一迴,他沒有跟我說太多話,而是把一封鼓鼓囊囊的信封塞到我手裏,低聲道,“迴去再看,看完燒掉。” 他說這句的時候,臉上慣常掛著的那帶著幾分憨厚的笑容不見了,一瞬間眼神變得利氣逼人,神色也嚴肅起來,讓我頗為不習慣。 我知道這是很重要的叮囑,於是鄭重點頭,“你放心。” 他又恢複了常態,拍拍我的肩膀,就轉身離去了。 我卻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便喊他,“剩下那一半的錢……” 他頭也不迴,隻舉起手來揮了揮,“最後一並結算吧。反正以後你還會找我幫忙的。” 第42章 杜若在吃過晚飯之後忽然開始嘔吐,還咳了幾口血。我被嚇了個半死,禦藥房的醫師在給杜若看診的時候我就在一旁團團轉,轉得那位醫師都鬧心了,遷易連忙把我給拉了出去。 我在大殿裏也坐立不安。今天白天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咳血了呢?? “才人你別急了。急也沒用。”遷易托著臉頰坐在鋪著地毯的台階上,“他這是老毛病了。您沒發現他吃飯吃的特別少嗎?” “我還以為他本來吃的就少啊……他到底有什麽毛病?” “不知道,他沒說過。”遷易聳聳肩膀,“放心啦,他腸胃不太好,這也是偶爾會發生的事兒。” 我用手摸著下巴琢磨著,“他以前也經常咳血?” “那倒沒有。隻是偶爾吃了刺激的東西就會吐出來。這是他還在陛下身邊伺候的時候就有的毛病了,一直有吃藥。不用太擔心。” 一會兒醫師出來了,說是胃出血,已經喂了他一粒凝血丹,又開了一副藥方便離去了。我趕緊讓遷易拿著藥方去禦藥房拿藥,迴來熬了喂杜若喝下。原來就顯得有些瘦弱的人現在在被子裏幾乎被擠沒了,蒼白的臉色幾乎能看到皮膚下麵的血管。他衝我安撫地笑笑,顯得愈發虛弱了。 “鈞天,不要擔心。”他這麽跟我說。 我緊緊皺著眉頭,跟他說,“好好睡覺,這兩天你不要下床了。” “沒有這麽嚴重。” “都胃出血了還不嚴重?太醫來的晚點兒你小命就沒了!” 折騰了一下午,日頭在不知不覺中隱沒入天邊高高的城樓下,天色逐漸暗了。 夜晚的扶搖殿,宮侍們大都睡下。瀑布的夜唱似幻似真地迴蕩在高大的朱漆柱間,燭火在靜默地顫抖。 確定杜若已經睡熟後,我走進書房,從懷裏拿出段熙和給我的信封,就著燭火打開,細細讀起來。 看來段熙和之前跟我說得關於飄渺宮收集情報的能力天下第一的說法並非吹牛,信上不僅寫明了我希望知道的信息,還附送了一份令我震驚萬分的密函。 我要段熙和查的三個人分別是向離,他的父親、祈國的丞相向原,以及祈國王子朱染。之所以想要這三個人的消息,是因為根據之前得到的瑾叔提供的情報,向原是個老謀深算的人,他願意獻出自己的兒子,我總懷疑這背後有什麽隱情。而朱染這個人,雖然隻見過寥寥幾麵,卻總覺得他那一身傲氣有些紮眼。他看起來不像是熱愛和平的人,卻忽然當起了晏國和祈國的和平大使,也是十分奇怪。我就抱著碰碰運氣的心理,希望能從這三個人中間查出些關聯。 沒想到這結果竟然這麽勁爆… 整件事敘述得十分複雜,我研究了一晚上才看出點頭緒。在這裏記錄的是經過我整理後的結果。 先從朱染說起。他是祈王的長子,精通兵法騎射,曾經為祈國屢立戰功。現在祈王已經年邁,而且重病在身,所以朝政基本上已經交給他處理。他一向認為祈國資源貧瘠,而且由於氣候幹燥,常有旱災火災,拓展疆土已經刻不容緩。但是與晏國多年征戰耗損巨大,再這樣下去隻會令祈國力量進一步削弱。祈國周邊又有許多臨近的國家,與祈國屢屢衝突,一旦祈國再耗損下去,便麵臨被瓜分的危險。 於是朱染便找到向原商議。向原向朱染獻計,暫時與晏國休兵,並偽裝和談,獻上珍寶美人迷惑麻痹晏帝。但與此同時暗中派出使者繞過晏國,向大晏南方的夏國進行邦交往來,並尋機說服夏國與祈國結盟,在出其不意之時南北夾擊。晏國雖然表麵國力強盛,但歐陽昭鉞與當朝連太尉一直明爭暗鬥,根本沒心思注意祈國的動靜。而且連年征戰,積攢下來的耗損大概也和祈國不相上下,甚至更多,現在早就是外強中幹。隻要兩國同時出兵,拿下晏國隻在舉手之間。到時候夏國可以得到半月河以南三分之二的土地,這不得不說是一個非常誘人的提議。 於是朱染便親自攜祈國使者來使晏國,便有了一年前的宏圖宴。與此同時向原在祈國內遍尋美人,在宮中調教訓練半年後,進獻晏國。而他的親兒子向離便是其中之一。 我看到這裏,隻覺得腦子嗡嗡地響。這向離竟然是個男版西施啊有沒有!!!還被訓練調教過一年?他那些純真聖潔得勁兒不會真的是裝出來的吧?!!! 靠,小皇帝竟然成了夫差了,真的被迷得團團轉了!!! 而那封密函,竟然是飄渺宮的刺客竊取的從夏國送到祈國的文書。裏麵已經在商討出兵的事兒了。那文書是向原親手所寫,裏麵還提及了向離,說是在破城後不會傷他兒子毫發。 額頭上出了一層冷汗,這樣看來,晏國的處境真的非常危險啊!我必須馬上讓小皇帝知道才是! 我把信裝好,剛打算喊遷易備車,但是腳步走到門口的時候,又頓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