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頓時啞口無言。


    這一君一臣說得好有道理!


    打鐵還需自身硬,沒毛病,這話真沒毛病!


    可問題是,工業的變革哪有說得那麽簡單?


    說句牽一發而動全身也不為過。


    “陛下,工業的改革的確已經到了一個必要的時刻,但不可操之過急才是。”房玄齡說道,“就以如今大唐的國情來說,確實做不到。


    當然,我們可以小範圍內的嚐試,但也隻能是小範圍。”


    他知道已經無法阻止李二了,是以退而求其次,準備縮小範圍。


    李二卻冷笑道:“大明是個什麽光景?難道說,大明比大唐的國情更好不成?”


    “船小好調頭啊陛下。”房玄齡連忙說道,“大明舉國之人口,不過我大唐一州一府罷了,豈能相提並論?


    再說了,殿下不怕失敗!”


    他這麽一說,李二都是一愣。


    這話可就惡毒了啊!


    幾乎是在說李承乾沒把大明的子民當人,完全就是一個實驗品!


    不過他話說錯了麽?


    其實也沒,至少在他們心中的確就是如此。


    哪怕李二也是這麽想的。


    李承乾的優勢實在是太大了。


    如果能把大明經營下去,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這為他今後留下了相當豐厚的一筆政治財富。


    可如果經營失敗了,那又如何?


    那隻是一個失敗的教訓,他也有了這方麵的經驗,這在很多人看來,都是極好的。


    換句話說,李承乾是有退路的,這就是他的優勢。


    退一萬步說,他還是大唐的太子。


    可這話不能說啊。


    這一下,頂得李二也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的確,他能理解。


    “高明的容錯率是比我大唐要強一些。”李二點了點頭說道,“但從這一年多的發展來看,他選擇的這條路未必就行不通。”


    “行不通的。”房玄齡當即就說道,“大明王廷才多少人?大唐又有多少人?


    殿下可以大力發展工業,是因為他真的能從各國籌措到足夠養活整個大明百姓的糧食,不管殿下用何種手段,他終究還是做到了。


    但大唐不同的,陛下啊。


    大唐的人口是大明的十數倍不止,天下哪兒還有國家能讓我大唐籌措如此之多的糧食?”


    “這和糧食怎麽又扯上關係了?”李二擺了擺手,道,“你看大明的工業,其實絕大多數都是在圍繞著民生在走。


    就好比此番的曲轅犁,最終受益的不還是百姓麽?


    所以,工業走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斷然不會影響到農業的發展,甚至會成為農業的助力。”


    “話不是這麽說的。”房玄齡並不認可李二的說辭,“當工業走到大明那個程度的時候,商業必將大興,而大家也都看到了工業帶來的利益。


    到了那個時候,投機取巧就能家財萬貫,又還有幾人安心耕作?


    人心不古啊!”


    他說完,其餘人也是點了點頭。


    這也是他們擔心的。


    如果經商或者投身工業就會家財萬貫,那誰還辛辛苦苦的種地?


    沒幾個人的,真的沒幾個人!


    這就跟大家都知道讀書是改變命運的橋梁,所以這些年讀書人越來越多。


    人嘛,誰還不想過好日子嘛?


    既然種地不行,讀書不行,那麽經商呢?投身工業呢?


    隻要有了前車之鑒,這種風氣必然會席卷整個大唐,也許暫且幾年看不出什麽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後果隻會越來越嚴重。


    這才是現實!


    “陛下,三思啊!”戴冑在這時候,也適時說道,“雖然工業會在短時間內給我們帶來變化,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並非如此。


    而且,如果寒窗十年還不如一介匠人,隻怕很多讀書人會走彎路的。也會打擊更多的士子求學的意誌。


    到時候,我們好不容易振興的文教,可能會在頃刻之間,徹底被顛覆。”


    說到這裏,戴冑長舒了一口氣,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幕一般。


    李二聞言,也在歎息。


    他其實知道這些家夥在誇大其詞。


    天下人口數以千萬計,怎麽可能缺了種地的人。


    但他又不得不擔心這個問題。


    畢竟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人心啊,從來就經不住誘惑。


    當一個工匠的收益大於一戶農戶一年耕作的收益時,那些人的確會動心。


    而這種動心,對於國家而言,無疑是很危險的。


    大唐的人口太多了,實在沒辦法像大明一樣,僅靠各國的糧食,就能解決自身的溫飽問題。


    “陛下,大唐要的是什麽?”恰在此時,房玄齡又說道,“大唐要的是千秋萬世!縱使工業的改革在陛下的英明領導之下能大放異彩,但一百年後呢?一千年後呢?


    不能冒這個險啊……”


    這些家夥都是這個時代絕頂的聰明人,他們從不拿階級來說事兒,隻是把這個問題無限的放大,僅僅如此,就把李二說得啞口無言了。


    但李二又豈是那麽容易放棄的人?


    他知道問題的本質在哪裏,當即便說道:“眾卿說的這些,朕都知道。可問題發生了,總要有解決的辦法。


    或者說,朕問一個最不該問的問題,如果此時,大明和大唐決裂了,大明對大唐封鎖了所有技術,大唐該怎麽辦?”


    我草……


    這……


    眾人都呆住了,李二是真的敢說啊!


    這是想說李承乾要造反麽?


    但這話也真就隻有李二敢說,其他人誰敢說這個,怕是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說不出話來了?”李二冷笑道,“朕的皇位是怎麽來的,眾卿是最清楚的!


    爾等以為朕不知道有人評價朕逼父弑兄麽?


    朕知道!


    朕甚至知道這話是從誰的嘴裏傳出來的!


    可那又如何?


    朕做了就敢認!


    因為朕從來不在意別人怎麽評價於朕。


    當初,若非我等先動手,今日,逼父弑兄的那人就是他李建成!”


    眾人啞口了。


    今天的李二真的瘋了。


    真是什麽話都敢說啊,但有些話李二能說,他們能說麽?


    不能的,是以,此時的兩儀殿上,安靜得針落可聞!


    但李二是渾不在意。


    他是真不在意。


    正如他所說的那般,他做的事兒,他敢認!


    這還真不是說說,要不是如此,曆史上就不會有玄武門之變的記載了。


    甚至,在原本的曆史中,李二還曾為了李承乾,親口承認了李建成的身份。


    所以,說兩句,李二是真不在意。


    當然,在說這些的時候,他也在打量自己的臣子。


    見他們一個二個不說話,李二嘴角一咧,冷笑道:“怎麽,難道你們也覺得朕當年做錯了?”


    哄!


    眾人腦子裏頓時一驚。


    這他媽越來越過分了啊!


    眾人心裏都在驚唿,我的陛下啊,趕緊收了神通吧!


    著不住了啊!


    房玄齡、戴冑、李孝恭、李道宗、孔穎達更是當即躬身施禮,他們還沒開口,倒是魏征悠悠地歎息了一聲,道:“當初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來對錯之分?”


    他當初是太子府的,也就是李建成的人。


    對這事兒,一直心有餘悸。


    不過李二登基後,總的來說,他還是能接受的。


    當然,他就算不能接受,也不頂鳥用,無非是這世間又多幾座孤墳罷了。


    “是啊。”李二也歎息了一聲,道,“確實無對錯之分,但朕很清楚,朕的皇位到底是怎麽來的。


    如今,高明也雄兵數十萬了,伱們就真沒擔心過麽?


    老話說,兒大不由娘。


    當然,朕倒是從沒擔心過高明,但高明身邊的人了?


    房卿,你可還記得,當初你們日夜輪番來勸說於朕?


    你就那麽肯定,高明的身邊沒有一個類似於你房玄齡的人?”


    “這……”房玄齡不敢打包票。


    李二卻是搖了搖頭,道:“真要走到了那一步?大唐該如何自處?


    還是說,爾等其實都想看到那一幕的發生?”


    “陛下,臣等絕無此等心思!”聽到這話,眾人連忙叫屈起來。


    他們今天真的是受夠了,李二也是真的什麽話都敢說出口。


    這小心髒,一跳一跳的,真擔心提前蹦躂出來。


    “既然沒有,那麽大唐為何不防範於未然?”李二又把話題繞了迴來,說道,“按照大明王廷現在的趨勢,未來幾年他們隻會越來越強大!


    軍械方麵也隻會越來越先進,之前魏卿說得不錯。


    既然高明都敢將連弩大量的發賣出去,雖然是為了解決大明的糧食問題,但同時也說明大明決計有更加先進的軍械已經研發成功,或者正在研發。


    難道我大唐真就要一直故步自封下去不成?


    還記得當初魏卿給我們講的那個故事麽?


    那個好人變壞的故事。


    自從聽了魏卿那個故事以後,朕就經常在想,這個故事其實放在國家與國家之間,也是成立的。


    兩個國家之間發生戰爭,未必就是真有多大的矛盾。


    而是一個國家強大了,另一個國家衰敗了。


    衰敗了的國家讓強大的國家看到了吞並的機會罷了!


    這就好比大明和大唐。


    如果一直保持這種態勢下去,未來的大明軍事實力一定會超過大唐,這是必然的。


    因為他們在不斷的進步,也許大明的軍隊未來開始遠程攻城的時候,我們還停留在現在這個階段。


    到時候,未必是高明起了什麽心思,而是他麾下那些驕兵悍將想要更多的功勞。


    因為,他們看到了旁邊還有一個停留在原地的大唐!


    那時候的大唐,對他們來說,是腐朽的,是不堪一擊的,爾等告訴我,如果爾等是彼時的大明官員,想不想要入主中原呢?”


    眾人沉默了。


    這是客觀存在的現實。


    真到了那一步,的確不是李承乾能做主的。


    尤其是房玄齡,對於這一點尤為清楚。


    當年玄武門之變是怎麽發生的,他比除了李二以外的在場任何人都清楚。


    而且,皇位的誘惑是很多人難以抗拒的。


    在皇位之爭上,沒有兄弟,沒有父子。


    所以,李二說的一切,都是有可能發生的。


    “相比工業改革帶來的風險。”李二繼續說道,“這個風險是不是更大一些?


    所以,要想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我們其實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永遠強大下去!


    用我們的強大,去震懾那些心懷野心之輩!


    隻有如此,才不會讓剛剛承平不久的天下,再次陷入戰火之中!


    而我們要強大下去,就必須進行工業改革,這是我們目前最為緊要的事兒。


    至於工業改革會帶來的風險,怕什麽?


    解決它啊!


    我大唐從無到有,遇到過多少次危機?遇到過多少風險,我們不都過來了麽?怎麽到了這會兒,我們卻連承擔風險的勇氣都沒了?


    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麽?


    是朕老了?還是爾等已經不願意為朝廷盡心盡力了?”


    說完,李二搖了搖頭,也不再言語。


    為了推動工業改革,他確實是用盡了心思。


    不過很顯然,今天這一場,他贏了。


    因為他說完,眾人齊齊躬身,卻是半晌無言!


    他們知道,工業的改革,已經到了無人可以阻止的地步了。


    李二為了工業改革,已經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當然,這事兒,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個結果,這種事兒,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有結果。


    見眾人不再言語,李二擺了擺手,道:“傳段綸、閻立德,即可迴京,此事,等他們迴來後,再議。”


    到了這會兒,李二也有些意興闌珊了。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這些家夥還是沒有反應,他也不願再多言。


    而且,他也不著急。


    等段綸迴來再說。


    到時候,他在朝堂上總有兩個幫腔的不是。


    “臣遵旨。”房玄齡說完也不再言語。


    “都退下吧。”李二擺了擺手,絲毫沒有一場大戰而還的喜悅,相反的,他很累,很疲憊。


    當著眾人的麵,將自己的兒子當做假想敵,他有些愧疚。


    可他沒辦法。


    這是他最後的一步棋了。


    不走這步棋,他沒棋可走了。


    當然,他不知道,就算李承乾知道了這事兒,也不會介意,相反,他會很高興,很激動。


    因為真正要推動大唐工業革命的那個人,就是他!


    另一邊,剛剛走出皇宮的幾人一個個心有餘悸。


    今天這趟宮進得,心髒稍微差點兒的,都得折壽十年。


    “要變天了啊。”孔穎達歎了口氣。


    戴冑更是直接罵道:“都怪段綸這個老東西,出使一趟日月山,惹出這麽大的事兒來,老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罵完,戴冑也搖了搖頭,“這該如何是好啊。”


    “能想辦法阻止麽?”孔穎達看向房玄齡問道。


    房玄齡搖了搖頭,道:“陛下都將那話說了出來,你如何阻止?


    若是今後,大明和大唐真有不可言之事發生,如今誰阻止,誰就是千古罪人!”


    “陛下有句話說得的確沒錯。”魏征也點了點頭,說道,“要想斷絕別人的野心,唯有讓自己一直強大下去。


    之前在日月山,老夫聽他們說過一句話,覺得甚有道理。”


    “什麽話?”孔穎達問道。


    “落後就要挨打!”魏征道,“當時老夫其實不太理解這話,但今天過後,老夫怕是對這句話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了。


    確實啊,落後就要挨打!”


    “工業變革!”戴冑搖了搖頭,道,“這消息要是傳出去,天下的讀書人怕是要了炸了鍋。”


    他其實是想說那些士家大族、滿朝文武要炸了鍋。


    但他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李道宗和李孝恭倒是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不管怎麽變,跟他們這些皇親國戚的關係都不算太大。


    而且,別看他們身居要職,但作為皇室,他們很少發表自己的政治主張。


    “段綸這老東西,是真不要臉。”戴冑是越想越氣,“老夫就知道,他破家買那兩百副曲轅犁沒安好心,不過是為了在陛下麵前做做樣子罷了。


    這下倒好,還真讓他做成了!”


    “行了。”房玄齡搖了搖頭,道,“你少說兩句吧,這一次,誰都擋不住他了。”


    說到段綸,眾人是又羨慕又厭惡。


    那家夥,是真給大家夥出了一個難題。


    可也是真的狠狠的刷了一波聲望。


    而就在他們在宮門外抱怨不已的時候。


    紀國公府卻是一幅雞飛狗跳的場麵。


    自從段綸的書信送迴府後,整個府裏都在變賣家產籌措那兩萬貫錢糧。


    別看段綸答應的時候幹脆無比。


    可兩萬貫啊,縱使是段家幾代人積讚下來,想要在短時間湊齊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


    “公主,府內的幾處房契和地契都送到牙行去了,應該很快就有消息傳來。”高密公主正在收拾自己嫁妝的時候,有仆役跑了進來。


    點了點頭,高密公主說道:“這樣,我這裏還有些首飾,也拿去典當了就是。”


    “公主。”一聽高密公主這話,貼身伺候的丫鬟當即就說道,“這可是公主的嫁妝,郎君自己要衝冤大頭,為何要公主跟著一起受罪!”


    她是真的為自家公主不值當。


    高密公主笑了笑,用手戳了戳那丫鬟的額頭,笑道:“你懂什麽,這是好事兒,郎君是為了大唐而破家,作為妻子,本公主自然得出力。”


    這也是個人精。


    之前剛聽到消息的時候,她也有些擔憂,可看完段綸捎迴來的信後,她的態度當即就變了。


    正如她所言,這是好事兒,得支持。


    “對了,還差多少才能湊夠兩萬貫錢糧?”高密公主問道。


    “剛剛帳房算過了,所有東西都賣了後,大概還差八百貫。”


    高密公主想了想,說道:“這樣,把國公府的房契拿出來,找家當鋪當了,就說等我家公爺迴來後,自會贖迴。”


    這下別說丫鬟了,就連仆役都愣住了。


    好家夥,連國公府都給當了?


    “快去,就按本公主說的辦。”高密公主催促道。


    這才合適嘛。


    既然要表現一下,那就幹脆一下,婆婆媽媽、斤斤計較的反而失了風度。


    而紀國公府變賣家產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長安的大街小巷,不少人家都心動了。


    不管是長安的房子還是地,那在初唐都是香餑餑。


    根本就不愁賣,牙行剛放出消息,就有不少人蜂擁而至。


    當然,也有不少勳貴家等著看段綸的笑話,甚至還有不少人備好了錢糧,去搶購段家的家產。


    一時間,也算是轟動了整個長安城。


    不過,在這些事兒的背後,卻有無數雙眼睛,盯著這一切。


    當紀國公府籌措到了足夠的錢糧後,李二也在這個時候收到了消息。


    當即,李二滿意的笑了笑。


    不錯,縱使是做戲,好歹也做了全套。


    求月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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