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嘯雲目睹一切,竟也沒伸手阻攔,眼見嶽淵亭離去,咬咬牙,對姬凡拱手道:“出城之事,老臣但憑殿下差遣!軍中袍澤甚多,縱橫沙場數十年,隻知同生共死,不知背信棄義!”  他雖為臣子,視軍令如山,但眼睜睜推著昔日同袍去死,亦是於心不忍。此刻把心一橫,竟也願意跟著拚死一賭。  姬凡聞言無聲攥緊劍鞘,抬眼看向韓嘯雲,靜默過後,卻隻說了一句話:“讓鳳臣留京,他年歲還小……”  他們不是歸國,是拚死逃命。姬凡雖敢賭,卻也不敢全賭,這是個九死一生的火坑,能推出一個是一個,不必盡數都跳進去。  韓嘯雲聞言閉目歎氣,想說姬凡也未見得比燕鳳臣年長幾歲,卻也隻得同意:“老臣今夜便留在殿下府中貼身保護,布局明日出城之事。”  語罷轉身推門離去了。  燕鳳臣左右為難,他再傻也知道逃命之事必然危機重重,此刻竟也後悔起來:“殿下,我……我不走了,我和義父一起保護你……”  此刻內室隻有他們二人,愈發顯得淒清冷落。姬凡靜靜看著燕鳳臣,忽然抬手握住他的肩膀,緊緊攥住,閉了閉眼,靜默一瞬才啞聲道:“鳳臣,孤有時候真羨慕你……”  “孤多想如你一般,能保護自己的心愛之人。孤這條命,離燕護過家國,殿前護過周帝,可竟無一次護過他……”  “孤此生,一直在用這條殘命,去護著一些我不願護的東西……”  “孤不要你保護,你好好留在京中,替孤保護一個人。你護好他,便是對孤盡忠,知道嗎……”  燕鳳臣目光懵懂,費解撓頭道:“殿下如果有喜歡的人,就把她帶在身邊呀,你是太子,我聽你的,義父也聽你的,嶽相也聽你的。”  他不懂,姬凡敢賭自己的命,卻不敢拿容宣的命去賭。此次若成便罷,若是不成,便是橫死郊野,血流成河的下場。  姬凡其實沒有方才在嶽淵亭麵前那麽硬氣,他也有賭不起的時候……  他不敢帶著容宣一起送死。  姬凡不說話,隻是從點心盤裏拿了一塊點心遞給燕鳳臣,低聲沉沉道:“孤若有錦繡珍饈,願與他同享,但前路若是九死一生,孤一人去走便罷。就像……你會替你的煙年公主剝橘子,卻不會喂她食毒藥……”  “鳳臣,你懂嗎?”  他這麽說,燕鳳臣就懂了,用力點頭道:“我懂了,我聽殿下的,我留在盛京,保護煙年,也保護殿下說的那個人。”  他習慣性把點心接過來,塞進了平日用來裝蜜餞的小口袋,打算迴去和趙煙年一起吃糕糕。  姬凡最後說了一句話:“……鳳臣,你與他就在京中安心等著,等著孤來接你們,知道嗎?”  這番話他不知該如何對著容宣說,隻能對著燕鳳臣這個沒心眼的人,把一切都提前交待好。  屋外的容宣眼見嶽淵亭離去,本來是想看看姬凡他們談完沒有,卻沒想到聽見了這麽一番話。他背靠著冰涼的牆壁,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氣。院中暗沉的夜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幾乎將他整個人的身形淹沒。  侍衛站在一旁,見他偷聽,也不敢阻攔。  容宣其實早就該猜到,姬凡不會帶自己一起離周。燕國局勢岌岌可危,姬凡就算真的成功歸國,處境也不見得真的就好了。自己若執意跟去燕國,隻怕也會成為他的軟肋和顧慮。  容宣是想跟著姬凡,可更不想添亂。能幫忙就幫忙,幫不上忙就別跟著惹禍了,乖乖等著姬凡迴來便是。  但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助他把眼前的難關渡過才是……  周帝掌控極嚴,軍侯武將之家部曲不得超過五百,唯有太子是半君之位,可養直屬私兵。太子六率各領軍府三至五不等,共六千人。  容宣之所以去找趙素,就是因為她手中有親兵。倘若那三千鐵騎能假扮成太子六率出城,掩人耳目,姬凡離京的難度便會大大減低。可趙素對姬凡並不信任,姬凡也不可能真的用自己當人質,反倒落了個不歡而散。  現在最難的問題就是,那三千鐵騎目標太大,輕易離開不得……  容宣總覺得自己遺漏了很重要的一個信息,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直到看見燕鳳臣從姬凡屋內出來,瞧見對方腰間給皇後戴孝係的白布,這才冷不丁想起了一件事——  皇後已經停棺十日,按照規矩,後日就該送往京郊皇陵落葬了。  趙素如今被軟禁宮內,凡是露麵場合,皆被周帝禁止出席。後日送葬之事必然會落在煙年公主身上,倘若能想辦法讓那三千人混入送葬隊伍,半盞茶的時辰都不要就可以直接離京,被人發現的危險也會大大降低。  燕鳳臣與趙煙年感情甚篤,又是駙馬之位,由他暗中操作換人,豈不是易如反掌。趙素是塊難啃的硬骨頭,趙煙年卻不是,此路不通,換條路再走不就行了。  容宣思及此處,重重一拍腦門,覺得自己真是蠢,怎麽現在才想起來這迴事。他立刻推門進屋,眼見姬凡站在書房內,快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道:“你不必讓那三千人分做數十批冒險從北門離京了,眼下便有一個辦法!”  ……  燕鳳臣平生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練武,二是吃。別的事與他不相關,也管不了,打架的時候能上就行。但萬萬沒想到,與權謀出逃相關的費腦之事有一天竟也會落在他身上。  他撓了撓頭,很是費解,自己才剛剛迴去公主府,屁股都沒坐熱,怎麽又被揪了迴來:“殿下想讓那三千軍士混入送葬隊伍?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剛才迴府的時候聽見嬤嬤說周帝下了旨意,皇後喪葬一切從簡,原定了四千人的送葬隊伍,現在已經減至了兩千七百人,剩下的三百人隻怕無處可去。”  姬凡緩緩吐出一口氣:“三百人,無礙,散做數批從北門離去便可。”  三百人,怎麽也比三千人目標小,北門又由薛萬平值守,問題應該不大。  然而燕鳳臣猶豫半天,又吐出了一個重磅消息:“可我剛才迴府聽公主身邊的嬤嬤說,從今夜開始,城門戒嚴,若無陛下手諭,任何人不許隨意出城。嶽相他們可以請旨帶著使團光明正大離開,那兩千七百鐵騎也可以混入送葬隊伍離去,剩下的三百人若想從北門離開,隻怕難上加難。”  很好,薛萬平這條線算是廢了。現在城門許進不許出,別說是薛萬平值守,天皇老子來了也沒用。  燕鳳臣這個傻小子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就是兩個倒黴消息。容宣盯著他看了半晌,最後艱難吐出了一句話:“你那個嬤嬤,消息可靠嗎?”  可別是燕鳳臣把人家閑談碎嘴的小道消息當了真。  燕鳳臣見他不信,用力拍了拍胸脯:“自然為真。蘇嬤嬤剛從宮裏出來,聽她說陛下今日殿前受驚,連夜傳來太醫問診,沒多久就下了旨意不許出入,明日就會在城門口張貼告示了。”  姬凡還算平靜,聞言陷入沉思,皺眉開始思考對策。  容宣已經開始頭疼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閉眼揉了揉太陽穴,真想帶著那三百人直接衝出城門算了,鬧他個無法無天。  嗯……無法無天?  容宣想起這個詞,腦海中忽而浮現了一個人。他不知想起什麽,下意識坐直身形,重重拍了拍姬凡的肩膀:“我知道那三千人該如何出城了,你等我消息,我去去就迴!”  語罷匆匆忙忙起身,徑直離開屋內,一會兒就不見了身影。  這京中若論無法無天,除了納蘭春,誰還敢稱第一。周帝雖然因為太子之事遷怒納蘭一家,可對永寧公主這個胞妹還是心慈手軟,特意賜了不少奇珍安撫,連帶著納蘭春這個外甥也沾光。  納蘭春平日策馬橫行霸道,唿朋喚友去京郊賽馬打架的事可沒少做。若是心情不好,強闖城門,有皇帝親外甥和公主獨子這兩個名號頂在頭上,想必城門守將也不敢阻攔。  更重要的是,他乃周國人,帶著家仆離京絕不會引起懷疑。  容宣趁著夜色趕到了納蘭府,然而還沒想好要不要進去,就見遠處的街道忽然慢吞吞走來一抹身影,肩上還扛著一把鋤頭,赫然是種樹歸來的納蘭春。  容宣:“……”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納蘭春本來就是個跳脫性子,對種樹這種事厭惡至極,可不知是不是近日事情太多,他反倒開始喜歡上一個人清清靜靜待在山上的那種感覺了。  納蘭春今日種了一天的樹,累得連走路都抬不起頭來。他扛著鋤頭心事重重的往家裏走,想起趙素受了冷落,又想起家中長輩曾說皇帝也許要廢黜太子,不免更加憂心。  納蘭春垂頭喪氣,然而還沒等他走到府門口,嘴巴便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把捂住,緊接著猝不及防被拉進了一旁的暗巷。肩上鋤頭當啷一聲落地,孤零零的待在原處。  納蘭春平生樹敵無數,見狀嚇了一跳,還以為哪個龜孫子來套他麻袋,一套亂拳正準備打出去,耳畔卻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噓!是我!”  嗯?  容宣?  納蘭春聞言身形一僵,下意識看向來人,借著朦朧的月色,果不其然發現麵前的人赫然是容宣,又驚又喜:“容宣,怎麽是你?!”  容宣鬆開鉗製住他的手,見納蘭春仍是一副跳脫性子,心中緊繃的神經也不由得鬆懈了幾分:“我這次遇到麻煩了,來找你自然有事相求,就是不知你肯不肯幫。”  納蘭春若不願,他也不強求。  納蘭春聞言一頓,反應過來用力錘了他肩膀一下,似乎是有些生氣:“兄弟一場,說什麽求不求的,你救過我的命,上刀山下火海,一句話的事罷了!”  容宣也是實在沒辦法了,現在時間緊迫,唯一能幫上忙的人隻有納蘭春:“陛下已然下旨城門戒嚴不許出入,可我有要事去辦。你後日能不能想辦法幫忙帶三百個人出去,別問為什麽,也別問他們要到哪兒去,你隻要想辦法帶他們出城就可以了。”  他語罷緊盯著納蘭春,靜等著對方的迴答。然而納蘭春呆愣許久,忽然冷不丁蹦出了一句話:“那三百人……該不會是要去燕國的吧?”  #智商忽然爆表#  容宣聞言不由得一頓,神色微變,心想自己剛才明明什麽也沒透露,納蘭春是怎麽猜出來的???!  他臉上的表情太過明顯,納蘭春見狀實在忍不住,破罐子破摔道:“哎呀你別亂猜了,實話告訴你吧,那日你和趙素在殿內談話,我全聽見了。我見舅母去世,恐趙素難過,便偷偷打扮成小太監進宮探望,你們說話的時候我就躲在內殿的屏風後麵。”  容宣當時心浮氣躁,一時竟也沒察覺殿內還有另外一個人。他猝不及防聽聞這個消息,麵色幾經變幻,心裏說不緊張那是的:“你想告密?”  納蘭春瞪眼:“我才不做那麽缺德的事!”  容宣:“那你肯幫我?”  納蘭春咬咬牙:“我幫你,也幫趙素。她腦子太死,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還管什麽家國大義。我幫你們,不就是三百人嗎,帶出京城也不是難事。”  他甚至還透露了一條消息:“趙素說姬凡離燕八成會帶人往南山而行。你們聽我的,直接往北山走,那邊的後山有一條河道,及腰深,雖然險峻,但走半個時辰就是長山嶺,長山嶺過了就是青雲關,比走南山能省三個時辰的腳力。”  容宣從來沒聽過這條路,聞言不由得愣了一瞬:“你怎麽知道的?”  納蘭春急得不行:“哎呀,我在後山給太上皇種樹的時候發現的呀!”第188章 孤舍不得你  納蘭春一看就不是個安分性子。他在京中橫行霸道多年, 怎麽可能乖乖在後山種樹。有一次為了甩掉從宮裏出來盯梢自己的護衛,直接扛著鋤頭從後山跑了。也不知是哪裏來的膽子,竟直接趟過湍急的河流, 一路跑到了長山嶺——  當然, 最後還是被抓了迴來。  但他成功走出了一條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路, 以至於容宣聽到消息時, 半天都不知該作何反應。  納蘭春見狀急了:“你不信我?!”  容宣慢半拍迴過神:“我沒說我不信。”  心中卻想明天還是讓姬凡派個人提前去探探路吧, 萬一納蘭春是個路癡, 豈不是被他坑慘了。  出城之事還需仔細商議。容宣得了納蘭春的允諾,又叮囑他這兩日不要外出, 待在家裏等消息, 這才趁著夜色匆匆離去。  時辰已經很晚了,姬凡卻沒睡, 一直在屋內靜等著容宣迴來。桌角的紅燭已經換了兩根,第三根燃燒過半, 燭淚偷垂,凝成了下落蜿蜒的形狀。  容宣進屋的時候, 就見姬凡正留著一盞燈等自己,心頭不由得軟了一瞬。他走到床邊落座,抬手摸了摸姬凡的臉, 大抵因為更深露重, 有些寒氣冰涼:“怎麽不早點睡,都後半夜了。”  姬凡卻問道:“你剛才去哪兒了?”  對於離周之事,容宣看起來倒比姬凡還著急幾分, 日日奔走忙碌。姬凡並不知曉他背地裏在做什麽, 隻是平白感到擔憂, 怕他牽扯進來。  容宣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鬆懈了幾分。他握住姬凡的手,低聲道:“那三百人有去處了。後日出城之時,我讓納蘭春想辦法把他們帶出去。”  姬凡聞言眉頭一皺,雙眼微微眯起:“納蘭春?他不是趙素的人嗎,怎麽會幫我們。”  趙素不信姬凡,姬凡自然也不信趙素。容宣夾在中間,難免有些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的感覺:“他雖是趙素的人,可關鍵時刻用一用也無妨。納蘭春在京城素來橫行無忌,我實在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了。屆時他佯裝帶人去京郊狩獵,守城門將必然不敢強攔,三百人不多不少,帶出城去也不會引起懷疑。”  姬凡聞言沒有出聲,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麽。高挺的鼻梁因為燭火跳動在臉側打落一道陰影,神情讓人有些捉摸不透。但猜也能猜出來,他並不信任納蘭春,隻是看在容宣的麵子上並沒有開口言說。  容宣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歎口氣道:“你真以為納蘭春是白幫這個忙的嗎,他除了報我的救命之恩,更多的還是為了給趙素留一段香火情。”  “納蘭春紈絝子弟,尚且敢賭一把,我們又為何不敢?”  姬凡終於看向容宣,出聲反問道:“納蘭春若是耍詐怎麽辦?”  容宣笑了笑:“我們如今無計可施,再壞也不過拚死殺出城去,倒不如賭一把。更何況納蘭春並不知曉送葬之事。後日皇後棺槨出城,先讓那兩千七百人離開,再讓納蘭春領著那三百人離去。就算除了什麽岔子,損失也有限度。”  他語罷又將納蘭春所說的北山近道一事告訴了姬凡:“北山那條路也不知是否為真,明日使團離京,你可以讓嶽淵亭提前派人打探一番,再飛鴿傳信進來。倘若真能直達長山嶺,你們不僅能避開追兵,還能省去幾個時辰的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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