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凡淡淡勾唇,笑意溫良。他命人打起簾子,舉杯對著趙素遙遙一敬。聲如落玉,仍是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模樣:“太子殿下,好巧。”  趙素微微一頓,沒想到姬凡也在此處。不知為什麽,她每每看見對方便有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盡管姬凡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質子。  頓了頓,舉杯迴禮:“燕太子,好巧,你也在此處,為了納蘭春?”  姬凡輕輕晃了晃杯子,算是頷首默認:“凡與汝陵郡王也算好友,聽聞昨日之事,心中擔憂,特來一觀究竟。”  趙素往下麵的人群中掃了一眼,意有所指道:“是麽,我還以為燕太子是為了容先生而來呢。”  那日四方樓中,他們幾人在比武台上纏鬥,實在令人疑心。趙素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卻也察覺了幾分端倪。  姬凡聞言微微一頓,心想容宣真是好本事,到哪兒都能惹上一堆風流債,連趙素都記上了他。他漫不經心垂眸,似笑非笑的哦了一聲:“哦,你說阿宣麽,我與他隻是尋常好友,太子殿下千萬不要誤會。”  頗有些越描越黑的意味。  阿宣?  趙素心想叫得真是好生親熱。看來那位容先生與姬凡必然交情匪淺了,日後自己若想招攬,隻怕也要多了幾分顧忌。  就在他們說話間,府衙門前已經鬧了起來。原來是柳家的女眷瞧見了納蘭春,開始聲淚俱下的控訴指責,其中又以柳夫人說話最為帶刺:“我柳家滿門忠烈,夫君為國征戰,戎馬半生,竟不知是何處得罪了小郡王,竟要將我柳家的臉麵放在地上踩,做出挖墳掘墓之事?!”  納蘭春吃了不會和女人吵架的虧,被柳家女眷罵得狗血噴頭。他狼狽抹了把臉,心想柳家忒惡心,罵自己就罵自己,還非得捧一句滿門忠烈。東臨侯是個什麽東西他心裏再清楚不過了,連賑災銀子都敢吞,也配叫忠烈?!  柳夫人年紀已大,也不必顧及男女之防。她見納蘭春遲遲不肯進衙門,直接拉了他的袖子斥道:“小郡王深夜挖墳掘墓,老婦今日若不討個公道,死後也無顏麵見祖宗,走,今日咱們便到公堂上分說清楚!”  她話音剛落,人群中陡然響起了一道輕飄散漫的男聲:“柳夫人此言差矣,需知人言可畏。小郡王明明是上山種樹,怎的變成了挖墳掘墓?如此汙名,實在難當。”  眾人循聲看去,卻見一名白衣男子恰好站在人群中間。他手中握著一把折扇,輕輕敲擊掌心,神態從容不迫,聲音不急不緩。唇邊帶笑,赫然是容宣。  納蘭春見狀眼睛一亮,立刻甩開柳氏的手跑到容宣跟前,語氣激動,活像見了救星:“容宣,你可來了,你再來晚一點我就活不成了!”  容宣剛才一直紮在人堆裏聽八卦,畢竟消息知道得越多,對他們就越有利,一時都忘了納蘭春的處境。他示意納蘭春淡定:“小郡王不必憂心,你上山種樹無故受了牽連,在下定然竭盡全力還你清白。”  柳夫人目光驚疑不定的看著容宣:“你是何人?!”  容宣邁步上前,對柳夫人淡笑拱手道:“不才容宣,乃是汝陵郡王請的狀師,等會兒上了公堂,還望侯爺夫人不吝賜教,請——”  柳夫人心想原來是納蘭春搬來的救兵,不由得冷笑連連。昨夜罪證確鑿,納蘭春縱有通天之技也是無用,區區一個狀師,怎擋得住柳家揮戈一擊:“好,本夫人倒要看看,你們如何砌詞狡辯!”  自家祖墳都被人挖了,她們若是不出了這口惡氣,日後如何在京中立足!  納蘭春見她們來勢洶洶,有些惴惴不安,壓低聲音緊張問道:“容宣,你會打官司嗎?”  容宣淡定安撫他:“你放心,我以前打過不少官司,經常贏。”第172章 勝訴  京兆府尹掌司京都諸事, 與三輔共治一城,也算一方大員。司徒遜在這個位置上穩穩當當坐了八年,不說兢兢業業, 但也算辦案無數, 卻從沒遇到過這麽棘手的案子。  東臨侯府的錢不好拿啊!  司徒遜坐於公堂之上, 心中哀歎連連,隻覺屁股底下長了釘子,怎麽坐都難受。他看著堂下站立的兩撥人,硬著頭皮重重拍了一聲驚堂木:“東臨侯夫人, 你有何冤屈,盡管訴來, 本官一定秉公辦理!”  這句話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案情尚且不明, 他怎麽就那麽肯定柳家有冤屈。容宣原本正在一旁閉目養神, 聞言好似察覺到什麽,睜開眼看了柳家人一眼。  柳夫人有誥命在身,自然不用下跪。她用帕子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 用眼神示意仆役呈上狀紙,聲淚俱下道:“我東臨侯府與納蘭府素無仇怨, 朝內朝外一向謹守本分。但不知是何處得罪了汝陵郡王,竟讓他深夜帶著鋤頭上山挖了我柳家的祖墳。昨日五城兵馬司的人將他捉了個正著,人證物證俱在,還請大人為我等主持公道!”  一堆百姓圍在外間看熱鬧, 聽見柳夫人的控訴指責, 頓時嘩然聲四起。人活一張臉, 樹活一張皮, 祖墳被挖無異於臉麵被踩。怪不得柳家人這麽生氣, 換了誰來這件事也不能善了啊。  納蘭春聞言正欲說些什麽,卻被容宣抬手攔住:“不急。”  先讓對方律師多蹦躂一會兒。  司徒遜扶了扶官帽,顯然頭疼的緊:“這麽說來,汝陵郡王確實挖了柳家的祖墳?”  柳夫人冷冷看了納蘭春一眼:“證據確鑿,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傳五城兵馬司的人前來對質。”  司徒遜對著捕頭擺了擺手,示意他去傳召證人。不多時一名身穿盔甲的男子便到了公堂上,赫然是昨夜的兵馬指揮使柳巨闕。  他眼觀鼻,鼻觀心,對著司徒遜象征性的拱手道:“末將柳巨闕,見過京兆尹大人。”  姓柳?  容宣思及昨夜情景,心想怪不得對方那麽不依不饒,原來是柳家的旁支。這麽說來,等會兒作證他必然會偏幫柳家了?  納蘭春在旁邊緊張扯了扯容宣的袖子,壓低聲音道:“容宣,完蛋了!柳巨闕和東臨侯是一家的。他們分明是蛇鼠一窩,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真難為他一口氣說出這麽多成語。  容宣心想你現在知道怕了,挖人家祖墳的時候幹嘛去了,不動聲色把袖子抽出來,打算聽聽柳巨闕怎麽說。  柳巨闕道:“末將昨夜帶人巡查,恰好遇到柳家看守墳地的人前來報官,說有陌生男子深夜上山挖墳掘墓。末將立刻帶人前去查看,卻見汝陵郡王正在柳家祖墳前挖墳掘棺……”  “且慢——”  柳巨闕話未說完,容宣便忽然開口打斷他:“柳指揮使,東臨侯夫人狀告小郡王挖墳掘墓,如此說也就罷了。可你既為人證,便不該故意混淆視聽。小郡王分明是上山種樹,什麽時候變成挖墳掘棺了,你如此添油加醋,難道是想故意影響大人斷案?”  柳巨闕認出容宣,臉色難看了一瞬:“可小郡王分明就是在挖墳掘墓!”  容宣嘩一聲打開扇子,不緊不慢地扇了兩下:“我問你,你昨夜趕到之時,是否看見小郡王拿起鋤頭在山上挖了一個小坑?”  柳巨闕沒有多想:“是。”  容宣:“別的什麽都沒看見?”  柳巨闕猶豫一瞬,搖了搖頭:“沒有。”  容宣淡淡闔目:“柳指揮使這麽說就對了。因為小郡王正在種樹,種樹自然要挖坑,難道有人用鋤頭挖坑就代表要掘墓麽,那大周的果農豈不是都犯了律法?你胡亂攀咬他挖墳掘墓,不是混淆視聽是什麽?”  柳夫人乃是高門大戶出身,其見識絕非尋常女子能比,她聞言目光如炬地看向容宣,冷笑道:“堂堂郡王怎麽會大半夜上山種樹,還恰好種到了我柳家的墳頭上,這個理由未免也太過牽強了吧?!”  她想說的可能不是牽強,而是腦子有疾,但礙於這是公堂之上,隻能生咽了迴去。  關於這個,容宣早就想好了理由,隻見他用扇子輕輕敲擊掌心,語帶歎息的道:“柳夫人有所不知,小郡王深夜種樹其實是有因由的。昨夜就寢之時,他忽然遇到先皇托夢。原來每年太皇太後壽誕,先皇都會親手栽樹祈福。但奈何他老人家馭龍歸西已久,早已不再插手凡塵俗事,自然也就沒辦法再效從前舊舉。”  容宣把睜著眼睛說瞎話這一技能發揮到了極限:“今年是太皇太後八十整壽,又恰逢煙年公主出嫁。先皇心中牽掛不已,便夜間托夢,命小郡王在山上替他栽樹兩棵。要京城以北,紫氣最旺之處。小郡王素來孝順,哪裏還睡得著,當夜扛著鋤頭上山栽樹,沒想到卻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抓了個正著,真是有冤也無處訴呀!”  他此言一出,滿座嘩然。柳家夫人雙目瞪大,驚得直接倒退了兩步,胸膛起伏不定,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納蘭春則是滿臉的驚歎和崇拜。他覺得容宣這個理由實在是太強悍了,比自己昨天晚上編的肚子餓了想上山種棵蘋果樹強得不止一星半點!  司徒遜誰也不想得罪,隻想拖延時間等著宮裏那位的旨意。但也覺得這種理由實在太過離譜,半驚半疑的問道:“小郡王上山種樹真的是因為先皇顯靈托夢?”  托夢這種事在古代一點也不稀奇。官員破案靠托夢,上天預示災禍靠托夢,神仙傳授法術靠托夢,起義造反靠托夢。堪稱全民托夢大時代。就連漢高祖劉邦的母親昭靈夫人,當年懷上他也是因為夢中與蛟龍雲雨。  《漢書·高帝紀》:“母媼嚐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父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上。已而有娠。遂產高祖。”  人家托夢連孩子都懷了,納蘭春種棵樹算什麽。  柳夫人氣得當堂怒斥:“胡說八道!先皇縱然有機會托夢,為何不托給陛下,不托給皇後,不托給太皇太後?!反而要托給汝陵郡王一個外姓之人,分明是胡言亂語!”  容宣搖扇笑道:“這個問題在下也不知,夫人不如親自去問一問先皇?說不定是因為納蘭府離城北住得近,所以先皇才就近托夢的。”  柳夫人差點被他氣個倒仰。  納蘭春見狀也終於機靈了一迴,強行憋出幾滴眼淚,用袖子捂著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先皇在世之時最疼我母親,愛屋及烏,對我也甚為疼寵,就連我的郡王之位也是先皇封的。他老人家就這麽點遺願,我怎麽忍心不去照做,誰知卻被冤枉挖墳掘墓,我就算死了也不甘心。”  他是光打雷不下雨,哭了半天也沒憋出個眼淚來。但話裏話外的意思很明顯,先皇是非常疼他這個外孫子的,當年甚至親賜郡王之位,托夢也不稀奇。  這件案子現在越來越複雜,連先皇都扯了進來。司徒遜想從中和稀泥,訕笑著看向柳氏:“東臨侯夫人,此事也許是個誤會,依照本官來看,不如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  柳夫人聞言一把推開攙扶自己的女眷,眼睛裏好似藏了毒針,滿是怒火的盯著司徒遜:“那我柳家的祖墳就被白挖了嗎?!今日之事無論如何也要有個人出來擔錯,既然大人認為小郡王無錯,難道是認為我柳家錯了嗎?!”  東臨侯府權勢滔天,並不把納蘭春一個外姓郡王放在眼裏,永寧公主又無實權,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今日之事若是善罷甘休,以後豈不是人人都能騎在柳家頭上拉屎,他們還怎麽在權貴中混!  柳夫人語帶威脅,意思很明顯,司徒遜若是不願判了納蘭春,那倒黴的便是他自己。區區一個京兆府尹,沒了這一個,自然還有下一個。  司徒遜無意識摸了摸自己袖中厚厚的一摞銀票,冷汗涔涔,這才後悔自己見錢眼開,拿了柳家的錢:“那……那依夫人之見,該當如何啊?”  柳夫人冷冷道:“挖墳掘墓,該當何罪,大人難道還要問我一個女流之輩嗎?”  司徒遜聞言正欲說話,容宣卻已經先一步開口,字句清晰的道:“《周律》有言,諸發塚見棺者,加役流;已開棺槨者,絞;發而未徹者,徒三年。大人,是也不是?”  納蘭春私底下拽了拽容宣:“你怎麽幫她們說話,傻了吧?”  容宣示意他別說話。  司徒遜用袖子擦了擦汗,訕笑道:“是極,是極,若按《周律》所言,汝陵郡王確實……確實……”  確實犯了法,最次也得苦役加流放。  容宣轉而看向柳夫人,意有所指的問道:“那想必侯爺夫人也覺得此條律法合理了?”  柳夫人不知他在打什麽鬼主意,但思來想去也沒發現這句話的漏洞,皺眉道:“《周律》乃聖上親自編修,自然合理。”  “好極!”  容宣忽然嘩一聲收起扇子,對著司徒遜拱手道:“柳夫人的話大人剛才想必也聽見了,還請大人結案,判小郡王無罪!”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柳夫人險些將指甲掐斷:“豎子爾敢!你這是在戲耍我們嗎?!”  司徒遜也覺得他無理取鬧,大力拍了拍驚堂木:“混賬!公堂之上豈容你口出狂言!”  容宣目光直視著他,毫不避諱道:“在下也不過是依律直言罷了。發塚見棺者加役流,已開棺槨者絞,發而未徹者徒三年。就算小郡王種樹不慎錯種柳家墳頭,其坑甚淺,一未見棺,二未開棺,三未竊取陪葬之物,如何定罪又憑什麽定罪?!”  他在玩文字漏洞,柳夫人卻偏偏不吃這套,咬牙切齒道:“你說未見棺就未見棺,誰能證明?!”  容宣折扇一指,正對著一旁的柳巨闕:“那柳夫人就要問問指揮使了,我昨夜可是特地讓他看了一眼郡王挖出的坑,兵馬司眾人俱可作證,並未見棺!”  柳巨闕臉色蒼白難言,沒想到容宣竟在這裏等著他。  柳夫人一見柳巨闕的神色,便知容宣所言非虛,她雙目恨恨直視著容宣:“就算小郡王並未開棺,可他在我柳家祖墳挖土種樹卻是罪證確鑿,實在侮辱至極,比起挖墳掘墓有過之而無不及!”  容宣用手比劃了一個雞蛋大小的洞,好奇問道:“挖了一個小坑也算侮辱嗎?”  柳夫人怒目而視:“自然算!”  司徒遜也連連點頭,在一旁幫腔:“自然算,自然算。”  “好!”容宣忽然轉身走上前,從袖子裏抽出一厚摞紙重重拍在案堂上,雙眼直視著司徒遜,一字一句問道:“依照大人所言,倘若挖坑便算侮辱,該判重罪,那在人家祖墳上便溺又該如何算?”  司徒遜不明所以:“誰在人家祖墳上便溺了?”  容宣語出驚人道:“自然是柳家人。”  “混賬!”司徒遜重重一拍驚堂木,“柳家何時在人家祖墳上便溺了!竟敢口出狂言,來人,將他拖下去打!”  他語罷正準備從簽筒裏抽出籌子,容宣卻忽然按住他的動作,直接抽出一張紙,重重拍在了他麵前:“柳家有一處別苑在萬年坊街口,門前有三棵青柳,原本住著一戶姓邱的人家。這邱家人自前朝戰亂便遷出京城,沒成想人走茶涼,柳家人蓋房之時直接占用了他家的地,連帶著人家爺爺的祖墳也給圈進去改成了茅房。現如今那邱家人迴京歸宗,卻是無處可去,隻能在街頭乞討。敢問大人,倘若挖坑便算侮辱,那柳家人日日在邱家祖墳上便溺,該當何罪?!”  柳夫人聞言瞳孔微縮,神情驚疑不定:“你!你休得胡言亂語!”  容宣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東臨侯府財大氣粗,別苑數不勝數,柳夫人貴人多忘事,想必已然記不得是哪座院子了,不過沒關係,在下這裏還有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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