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宣不著痕跡打量一番,心想是個美人,不過,  總覺得比起姬凡還是差了些……  他和容正青起身,落落大方施禮:“草民見過太子殿下。”  納蘭春指著容宣介紹道:“這位是容宣容先生,今日我被柳劍來那小子出手暗算,就是他救的我。”  他怕太子輕視容宣,在袖中不著痕跡伸手,比了一個“二”。  劍術二品。  趙素見狀瞳孔微縮,心中不由得暗自吃驚,麵前這名男子年紀輕輕,怎麽會是劍術二品?  然而這還不算完,納蘭春又指向容正青,滿口誇讚的介紹道:“這位容老先生是容公子的父親,一等一的豪俠好漢!”  這次猶豫一瞬,袖中的手比了一個“二”,又縮迴去比了一個“一”。  二品上,一品下,半隻腳邁入臻境的高手。  一品劍太過聳人聽聞,納蘭春沒敢往上猜。  容正青聽見他的話哈哈大笑:“什麽豪俠好漢,不過是個山野村夫罷了。”  他語罷對著趙素抱劍拱手,便算施過禮了。隨即轉身繼續盯著門口,想看看公主什麽時候來,活像在挑兒媳婦。  趙素心想納蘭春平日結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什麽時候竟也認識此等名士高手了。二品劍已經足夠離奇,竟然還來了個一品臻境,可別是腦子愚笨被人給騙了。但容正青和容宣看起來又實在不像江湖騙子,他也隻能暫時把疑惑壓入心中。  “孤與阿春乃是表兄弟,今日比武之事也有所耳聞。他素來莽撞,多謝二位出手相助,今日煙年皇妹招選駙馬,一起同樂才好。”  趙素一番話說得漂亮,既不過於熱情,也不會太過冷淡,頗有太子氣度。容宣也沒有推辭,順勢入座。  太子趙素坐在主位,右手邊是納蘭春,左手邊是容家父子。  納蘭春一見趙素的態度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拽了拽趙素的袖子,壓低聲音道:“這可是真正的高人,你別把人家當江湖騙子,不然我可生氣了!”  太子看了他一眼,微微皺眉:“與柳劍來比武之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倘若傳到姑姑耳朵裏,看你如何收場。”  語罷將袖子抽了出來,沉聲告誡:“大庭廣眾,莫要拉拉扯扯,不成體統。”  納蘭春不以為然:“你又不是姑娘,大男人講那麽多規矩做什麽。”  太子臉色一黑。  容宣聞言在旁邊差點笑出聲,心想太子可不就是個姑娘扮的。周帝沉迷長生之術,為了固守元精,已經多年未曾踏入後宮。皇後聞氏並不受寵,當年好不容易懷了一對雙胞胎,沒想到竟都是公主。她為了固守地位,咬咬牙竟是對外謊稱生了一對龍鳳胎,並將大女兒扮做男子,這一扮就是數年。  這女扮男裝者,便是太子趙素。  多年來她雖然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但內裏依舊是個姑娘家。納蘭春老是喜歡勾肩搭背拉拉扯扯,可不得挨訓斥麽。  趙素注意到容宣唇邊的弧度,看了他一眼,冷不丁出聲問道:“先生何故發笑?”  容宣麵不改色:“在下眼見英雄豪傑齊聚此地,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兒,煙年公主必然能選得如意郎君,心中歡喜,故而發笑。”  他此言一出,趙素忽的不出聲了。無他,煙年公主雖然受寵,卻也隻是皇上用來拉攏各方勢力的一顆棋子罷了。一個癡兒,遠嫁別國,能有什麽好下場。太子與趙煙年一母同胞,自然不舍得讓這個親妹妹遠嫁。  今日前來比武的人中,隻怕太子也派出了不少人手,為的就是能救趙煙年脫離苦海。  未過片刻,隻聽外間忽然傳來一聲獨屬於太監的尖細唱喏:“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諸臣公跪拜——!”  席位間原本輕笑閑談的王公貴族聞言立刻起身,整衣肅帽,轉身麵朝著最中間的包廂,隔著紗簾齊齊下跪:“臣等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又再施一禮,齊聲道:“叩見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容宣也隻能跟著行禮。四方樓呈“口”字建造,諸臣工分列左右兩席,帝後坐於上首。他透過紗簾縫隙往外看去,隻能依稀瞥見正中間視野最好的位置多了兩抹明黃色的身影,隻是因為有東西擋著,看不大真切。  一道中年男子的聲音在眾人耳畔響起,自帶天家威嚴。隻是缺鋒少銳,沒有屬於帝王的殺伐之意,聽起來難免單薄懶散:“眾卿平身吧,不必多禮。今日煙年公主招婿,各方劍士齊聚一堂,朕老眼昏花,難免需要諸位宗親多多幫忙掌眼。”  眾人忙又施禮:“臣等不敢。”  語罷這才起身落座。  姬凡與容宣的廂房剛好相對,不過二人誰也沒發現誰。姬凡手中托著一盞天青藍釉茶盅,正有一下沒一下的用茶蓋輕撇著浮沫,看起來從容閑散。在一片熱氣繚繞中,他聽見屬下匯報納蘭春與柳劍來今日比武發生衝突之事,微不可察勾了勾唇:“派人跟著他。”  部下猶豫發問:“隻跟著汝陵郡王麽,柳劍來怎麽辦?”  他們要收拾的是東臨侯,自然應該在柳劍來身上下手。  姬凡淡淡闔目,掩住眸底的涼薄:“一個繼子罷了。死了這一個自然還能過繼下一個,於東臨侯並無損傷,反而容易引火燒身。納蘭春今日吃了暗虧,必然不會就此罷手,找人暗中跟著他,他若真去挖了柳家的祖墳,那就挑到皇上麵前讓他們兩家鬥。”  姬凡從燕國來,一舉一動本就備受矚目,如非必要,絕不會親自動手。  部下聞言領命,正欲去辦,但不知想起什麽,又頓住了腳步,猶猶豫豫道:“殿下,住在別苑的那位瞎眼老夫人今日打聽他兒子的下落了,丫鬟隻能搪塞說做生意未歸。可那夫人又詢問您去了哪兒,一日要問上好幾遍……”  姬凡聞言終於睜開眼,靜默半晌後,微不可察歎了口氣:“罷了,我早知瞞不了多久……你告訴丫鬟,今日我得了閑便去看她。另外買些京中時興的糕點送過去,請讓大夫瞧瞧她的眼疾。”  部下這才輕輕退出隔間。  燕鳳臣坐在一旁,懷裏抱著個大果盤,正埋頭吃得不亦樂乎。他聽見姬凡說要買點心,立刻扔了手裏的橘子皮抬頭看向他,嘴裏一邊吃東西,一邊含含糊糊道:“殿下,我也想吃點心……”  姬凡:“三日後再說。”  燕鳳臣撇嘴,更不高興了,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瞎折騰,活像隻猴。  姬凡見狀本想斥他,但不知想起什麽,眯了眯眼,忽然出聲道:“今日夜間我府中會來一個小賊,你若能將他攔住,孤便算你大功一件,賞你點心吃。”  燕鳳臣聞言眼睛一亮,但又茫然出聲:“賊?”  姬凡嗯了一聲:“賊。捉住便可,不許傷了他的性命。”  燕鳳臣眨了眨眼:“采花賊?”  姬凡聞言無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難免又想起昨日之事,閉眼道:“不是采花賊,但勝似采花賊……”  容宣這個小混蛋……  “嘶——”  坐在對麵廂房的容宣不知為何,後背忽然涼了一瞬,激得他打了個擺子。但抬頭一看,分明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怎麽會無緣無故發冷顫呢。  容宣摸了摸手臂,垂眸看向下方的演舞台,發現那裏已經有人開始上台比武了。對方身圍獸皮,發編小辮,是名虎背熊腰的番邦人,仗著一身蠻力已經接連敗了好幾名對手,偏偏周遭安靜如雞,就是沒人給他叫好喝彩。  皇上看見他胡子拉碴,不由得皺了皺眉:“此等蠻族,怎配公主。”  皇後聞氏見那大漢滿身油垢發亮,更是頭疼,看一眼都嫌多。她本就不讚成比武招親之事,勝者倘若是個老頭子,難道也要把公主嫁過去嗎?偏偏她母族式微,並不敢違逆皇帝,隻能暗自心焦。  納蘭春嘖嘖了兩聲:“這是哪裏來的野人,洗過澡沒,故意來寒磣人的吧?!”  太子不動聲色做了個手勢,片刻後擂台上便有一體麵男子上台應戰,百招之內就將那蠻夷大漢擊下了擂台。  容正青看見比武就興奮,見狀一拍欄杆,和眾人一起鼓掌叫好:“好俊的身手!年紀輕輕已經是三品初境,嗯,後生可畏。”  不過比起他兒子還是差了點。  容宣卻微微搖頭,既不叫好,也不發言。  因為看不透容宣,趙素總是不自覺關注他,見狀出聲問道:“容先生以為那男子身手如何?”  容宣笑了笑:“功底有餘,機變不足。那蠻夷人招式笨重,其實三十招之內便可解決,這男子卻生耗了百招,可見未得精妙。後麵若遇上高手,隻怕撐不過三局……”  他言語未盡,但意思卻很明顯,這男子撐不到最後。畢竟現在上場的人隻是一些小嘍囉,真正的高手還沒露麵呢。  容正青沒吭聲,顯然也持讚同態度。  趙素心底並不認同,語氣淡淡道:“容先生,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納蘭春就是專門來拆台的:“趙素,你不知道,容先生可神了去了。陳肅河與西涼武士比劍時,他說陳肅河贏不了,陳肅河果然就沒贏。”  趙素暗中看了他一眼,雖未說話,但意思很明顯:閉嘴。  容宣敢這麽說,其實也有原著成分在。台下那男子其實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配角,名喚李星羅,乃太子趙素門客。這李星羅雖是少年英傑,但三局之後就敗於西涼左淮名之手,被打得筋骨盡斷,極其慘烈。  台下比武進行得如火如荼,繼那名蠻夷壯漢之後,李星羅又勝兩局。就在趙素神情稍緩的時候,一名膚色黝黑的男子忽然翻身上台,拱手道:“在下西涼左淮名,請閣下賜教!”  西涼,左姓,難免不會讓人聯想到西涼那位活了一百多年的一品神劍左丘年。  李星羅麵色也沉凝了一瞬:“百郡李星羅,請賜教。”  在上麵看熱鬧的容正青聞言唔了一聲:“原來是百郡李家的人,怪不得身手這麽俊,李家家主離一品之境就差半步,也算是一方大家了。”  底下的二人已經纏鬥起來,招式迅猛,拳拳到肉。  容宣盯著左淮名看了片刻,在腦海中飛速搜索自己看過的劍譜,皺眉道:“他姓左,又排淮字輩,當是嫡係弟子。隻是招式陰柔,不符左家劍法的大開大斬之術,糅雜了西域那邊的彎刀之技,專以劍鋒挑人筋脈。他使的是木劍,挑不開筋脈,隻怕會專攻李星羅腕骨。”  趙素聞言一驚,還沒從他的話中緩過神來,隻聽樓下忽然響起一聲慘叫。原來那李星羅一招不慎,被左淮名擊中手腕,木劍直接脫手了。  那左淮名卻並不點到即止,而是步步緊逼,處處照著李星羅死穴打,實在卑鄙。  趙素微微起身,臉色已經變了。李星羅乃是他東宮門客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再不濟持平雙贏,怎麽會被同是三品的左淮名打得如此狼狽?!  容宣眼睛一眯,發現一枚碎石不知從何處擊來,方向恰是李星羅後背,心下頓時了然,原來這左淮名是有“高手”暗中相護。  容正青眼裏揉不得沙子,直接撚起手邊果盤中的一粒花生,夾雜暗勁擊出,不偏不倚剛好將那“暗石”擊開,發出嗖的一聲尖響。  那顆花生米擊碎了石子,擦過左淮名肩膀,直接沒入旁邊的牆壁,竟是留下了一個黃豆大小的深坑。  四方樓內頓時滿座嘩然,在場中人不乏劍術名家,哪裏看不出剛才私底下的陰官司。沒想到左淮名為了節省體力,竟是請了高手相幫,暗中作弊!  就在此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忽然從西涼使臣的廂房內傳出,卻是斥責正在發愣的左淮名:“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將他擊下擂台!”  眾人聞言心中隻有一個想法,西涼左家忒不要臉!  左淮名聞言連忙迴神,木劍直擊李星羅下三路,想將他逼下擂台。然而就在此時,隻聽右側廂房內忽然響起一道清朗嚴肅的男聲:“李星羅,用‘馬踏飛燕’避他殺招,再使‘龍雀驚迴首’!”  李星羅聞言一驚,“馬踏飛燕”和“龍雀迴首”乃是他百郡李家的內門劍招,這人怎麽會知道。但情急之下無可奈何,隻能依言照做,眼見左淮名持劍襲來,李星羅飛身而起,直接落到他身後,恰好避開這一殺招。趁左淮名未來得及轉身,李星羅又是一腳踢他後背,同時左手飛快撿劍,迴首反刺,來了一招“龍雀驚迴首”!  這一招恰好擊中左淮名後腿,疼得他步伐趔趄,竟是險些摔下擂台。  眾人見狀又是一驚。姬凡下意識看向對麵發聲的廂房,莫名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不由得狐疑眯了眯眼。第168章 我給殿下揉一揉心口  這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等眾人迴過神來的時候, 李星羅已經乘勝追擊將左淮名從比武台上擊落,隻是他自己也傷勢不輕,顯然無法再繼續比武。  李星羅不知是誰出的聲音, 隻能忍著手腕疼痛, 勉強抱拳行了一個四方禮:“晚輩李星羅, 多謝高人指點!”  容宣隻是看不慣左淮名出手陰毒, 這才出言提醒。沒想到李星羅運氣不錯,居然真的險勝一招。聞言笑了笑,並沒有出聲。  然而西涼使臣見左淮名從比武台上被擊落,竟是惱羞成怒,完全將“厚顏無恥”四字貫徹到了極點。一名白發老者嘩的從位置上起身,對著皇上行禮道:“陛下,李星羅受人指點才擊敗左淮名, 此局怎能作數?!”  容宣聞言微微挑眉, 心想這老頭年紀一大把臉皮怎麽這麽厚,隔著簾子似笑非笑的出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閣下方才暗中出手,一枚碎石直擊死穴, 相比之下我不過出言指點幾句,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一句話竟是直接挑破了西涼使臣剛才作弊的陰司。  周帝狠狠皺眉, 顯然也不喜這般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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