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年故意隱去了一些東西沒說。例如兇手是一名雙劍高手,且幕後之人地位不低。一名武功高強的青樓女子與原身連夜私奔,死時攥著一塊造假的玉佩,樁樁件件都令人迷惑。 楚熹年一番言論,雖不能完全證實此事與他無關,但也洗清了大部分嫌疑。梅奉臣臉色半黑半青,試圖找出漏洞,然而卻一無所獲,最後怒而拂袖斥道:“真是該死!” 楚熹年抬了抬眼皮,覺得這老頭子是真沒風度,居然罵髒話。 然而梅奉臣不知是不是看出他心裏的想法,惱羞成怒瞪了他一眼:“看什麽看,老夫罵的又不是你!” 他罵的是兇手! 楚熹年笑了笑,好似一團迷霧,讓人看不透徹:“既然已經證實此事與我無關,還請梅大人將屍體帶迴吧,我家將軍體弱多病,見不得這些血腥之物。” 梅奉臣倒也敢做敢認,眾人隻見他抖抖袖袍,猶豫許久,忽然咬牙對楚熹年施了一禮:“今日是老夫唐突,如今證實與你無關,再好不過,也省得老夫一生清名斷於此處。隻是他日若再有疑點,還請不吝賜教。” 語罷也不等楚熹年迴答,轉身便走。那些衙役見狀連忙抬著屍體跟上。將軍府外又重新變得空蕩起來。 楚熹年見他們離去,轉身步上台階,卻見謝鏡淵不知何時走了出來,挑了挑眉:“將軍?” 謝鏡淵聞言麵無表情攏了攏身上的玄色風氅,沒有答話。他想起楚熹年剛才說的一番話,從鼻子裏冷哼一聲,轉身進府了。 正當楚熹年不明所以的時候,一旁圍觀許久的楚焦平卻走上了前來:“二弟。” 他麵色複雜,因為楚熹年不同尋常的舉動,也因為對方剛才的那句“我家將軍”。外間都在傳言楚熹年與謝鏡淵二人成婚定當不睦,其實不止是百姓,就連楚焦平也是這麽想的。 可觀他二人今日作態,楚焦平看不到半點“不睦”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家將軍,體弱多病# #我娘的嘴,開過佛光# #我家護衛,都是菜鳥#第49章 共枕 楚熹年見楚焦平朝自己走來, 腳步微微一頓,心知是自己剛才的舉動引起了他的懷疑。卻沒有主動開口, 而是靜等他發問。 “三弟,你……失憶之後真的變了很多。”楚焦平心中疑惑的地方太多,以至於根本不知該從何問起,隻能吐出這麽一句情緒複雜的話。 楚熹年靜默一瞬,而後道:“是麽,其實從前的事我已經記不大清了。” 楚焦平到底顧及著這是謝鏡淵的府邸,未免引起懷疑,他並沒有與楚熹年說太多話:“母親很是擔心你,不過證明此事與你無關就好,你在將軍府過得如何?” 過得如何? 整座將軍府最不能惹的人就是謝鏡淵, 不過他不會主動找事,多數時候都一個人病懨懨的待在房裏,所以楚熹年的日子其實過得不錯。 但對著楚焦平肯定不能這麽說。 楚熹年淡淡一笑,給了一個折中的迴答:“謝鏡淵對我已然有幾分信任了……” 所以, “晉王那邊不必再派殺手過來, 東西我來取便好。” 他似乎在暗示著什麽, 例如那份軍部名單。 晉王身為主角的效忠對象, 麾下一定會有許多能人異士。昨日死的那三名細作其實隻是派來打前站的, 真正的高手在後麵。將軍府雖有湯池之固, 卻也未必抵擋得住。 倒不如楚熹年主動給一份假名單將他們糊弄過去, 也好免去一些後續麻煩。 楚焦平微微皺眉,有些擔憂,壓低聲音道:“你真能拿到名單?” 楚熹年頷首:“兄長今夜等我消息便是。” * 自昨日楚熹年提起說要換個地方住,謝鏡淵就讓人將一應物事搬到了餘痕閣。此處格局與之前的小院相差不大,唯一不同的, 大概就是那放置著許多機密信件的書房。 楚熹年隻看一眼,就淡定收迴了視線。他沐浴完畢,身上穿著一件鬆垮的白衫,盤膝坐在床尾,慢慢攤開了一卷銀針,聲音溫和道:“將軍,今日還是我替你施針吧。” 楚熹年不替他紮針也不行了。昨日那胖墩墩的小藥童被謝鏡淵打哭之後,說什麽也不肯來。偏偏萬濟邈還在研究解藥,在藥廬閉門不出,已經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哪兒有心思抽空過來施針。 謝鏡淵屈膝坐在床沿,正在擦他的那柄落淵劍。寶劍需得時時擦拭,不能蒙塵。他似乎很喜歡擦拭各種兵器,不是劍,就是弓,要麽就是匕首。 謝鏡淵睨了楚熹年一眼:“你今日對那屍體又摸又揉,還想來替我紮針?” 這話便說得冤枉了。摸是摸過,“揉”字卻作何解釋?他是去驗屍,又不是去做別的。 楚熹年聞言低頭,一本正經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反問道:“怎麽,將軍是怕我對你也行此舉動,嗯……?” 後麵一個字是鼻音,襯著他低沉磁性的音色,莫名讓人耳膜發癢,心髒滾燙。 謝鏡淵沒有戴麵具。他側目看向楚熹年,狹長幽深的眼在燭火照耀下多了兩簇意味不明的野火。右邊側臉愈發顯得駭人,讓人不禁再次好奇,這傷到底是如何留下的。 “嗬……” 謝鏡淵仿佛不把楚熹年嚇一跳誓不罷休。他傾身靠近楚熹年,在對方耳畔陰陰涼涼的低語出聲。像毒蛇吞吐芯子,撩人又危險。 謝鏡淵一字一句問道:“你敢嗎?” 楚熹年睨著謝鏡淵近在咫尺的臉,隻覺得對方微微上揚的唇角好似在嘲諷什麽東西。於是伸出手,用指尖在謝鏡淵受傷的右臉緩慢輕劃而過,聲音低沉,笑著反問道:“有何不敢?” 半透的紗帳垂下,紅燭搖曳,暈出暖黃的光。他三人的身形從外間看去隻能瞧見兩抹虛影,就像逐漸融化的蠟,消融在這無邊旖旎中。 謝鏡淵下意識偏過頭,掩去了那傷。他頸間戴著一條紅線係的玉,此時不慎露了出來,楚熹年看見上麵刻著兩個字—— 蘭亭。 “是你的表字嗎?”楚熹年伸手捏住了那塊玉,隻能得出這一個解釋。 謝蘭亭,名字倒是極好聽的。 謝鏡淵沒想到他會注意這塊玉,下意識抬手想奪迴來,但不知為何,在半空中又僵住,慢慢落了下去——那是一個想阻攔,但又掙紮放棄的矛盾動作。 “……” 謝鏡淵什麽都沒說,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等楚熹年看夠了,這才把玉重新塞入領口,掩在衣襟下。 謝鏡淵見楚熹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怕他猜出些什麽,冷笑了一聲,眯眼威脅道:“你知不知道,見過這塊玉的人都得死。” 楚熹年淡淡挑眉:“既然這玉不該被旁人瞧見,將軍又為何要帶在身上?” “……” 謝鏡淵聞言一窒,他盯著楚熹年,半天也沒說一句話。末了窸窸窣窣轉身背對著楚熹年,三兩下解開了自己的衣裳,聽不出情緒的道:“紮針。” 剛才那句話不知哪裏觸到他,謝鏡淵渾身緊繃得厲害。 楚熹年沒有立即施針,右手落在他肩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揉著。謝鏡淵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後才出聲問道:“你會驗屍?” 楚熹年笑了笑:“自然不會。” 一個富家公子習文會武都不稀奇,會驗屍也太說不過去了,所以他沒承認。 謝鏡淵抬眼,目光暗沉沉盯著遠處,勾唇道:“那你如何知曉殺九娘的人是名高手?” “三十四道劍傷,深淺全部一致,難道不算高手嗎?他要麽是名劍客,要麽是名廚子。”楚熹年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謝鏡淵今日遠遠見過那屍體,他是兵刃行家,聞言似笑非笑補充道:“說不定還是名慣使雙劍的人。” 楚熹年聞言動作一頓,從後麵靠近他,笑著道:“將軍竟與我想到一處去了。” 他這個動作,像是從後麵將謝鏡淵擁入了懷中,肩膀緊挨著對方後背,傳遞間帶來了些許溫暖。 謝鏡淵垂眸,指尖動了動,心思有一瞬間掙紮,但慢慢又安靜了下來,指尖也重新歸於平靜。他默許了楚熹年有些放肆的動作,輕笑道:“你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怎麽,猜出兇手是誰了?” 楚熹年確實有些眉目。 今日對於兇手的種種猜測,讓他想起了《千秋封侯》原著中曾經出現過的一名配角人物。隻是劇情改變得太大,他並不十分確定。 楚熹年道:“也許吧,明日我想去京郊看看。” 謝鏡淵身形一頓,睨著他陰惻惻道:“怎麽,你也不想活了?” 這件事的幕後主使者擺明了針對楚熹年,他貿貿然前去事發之地,不是找死是什麽?京城那麽多雙眼睛,他但凡踏出將軍府一步,便會被立刻盯上。 楚熹年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我打算晚上去,避人耳目。” 謝鏡淵語氣涼涼的道:“是麽,那你倒是很聰明。” 這句話加上語氣翻譯一下,其實是:你蠢死了。 謝鏡淵後麵沒再說話,身形慢慢鬆緩下來。楚熹年一邊給他施針,一邊道:“此事未必是針對我的。” 謝鏡淵指尖輕輕彈動:“不是針對你,難道還是針對我的?” 楚熹年卻道:“八九不離十。” 雖然樁樁件件的事都指向楚熹年。但他不看表麵假象,隻看背後的關係利害。楚熹年一介紈絝子弟,旁人針對他有什麽用,隻可能拿他當槍使,去牽動其背後的勢力。 楚熹年被有心之人誘騙逃婚,丟臉的可是謝鏡淵。 謝鏡淵聞言狠狠皺眉,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們三人都各懷心事。楚熹年見時辰差不多了,下床將銀針放好。睨著內室中間的香爐,思忖片刻,腳步頓了頓,忽然對謝鏡淵道:“將軍。” 謝鏡淵正在穿衣裳,聞言看向他:“說。” 楚熹年從旁邊的香盒匣子裏取出一小方褐色的香料,垂眸道:“我今日瞧了那屍體,心中甚感不安,恐徹夜難眠,能否燃些助眠用的安神香?” 自出了下毒的事後,謝鏡淵便對這種東西很是敏感。他聞言視線掃了過來,眉梢微挑:“怎麽,你怕得睡不著?” 他怎麽沒看出來楚熹年哪裏害怕。 楚熹年搖頭,笑了笑:“不怕,隻是心思有些亂,將軍若不喜歡的話,那便算了。” 他說著,就要將香料盒子放迴去,卻聽謝鏡淵道:“隨你。” 楚熹年下意識抬眼,卻見謝鏡淵已經躺下休息了。紗帳輕微晃動,也看不出什麽,隻能瞧見一抹朦朧的人影。 楚熹年原以為會多費些口舌,卻沒想到對方就這麽答應了。他掀開香爐蓋子,慢慢挑了一匙安神香進去,眼見煙霧嫋嫋催生而起,低聲自言自語的道:“將軍,心軟其實不是好事……” 他發現了,謝鏡淵其實很心軟,這是否也是後來導致他一敗塗地的主要因素? 謝鏡淵沒有迴答。他大概沒覺得楚熹年在對自己講話,畢竟“心軟”這兩個字跟他扯不上任何關係。 兩縷寡白的煙霧從香爐獸口中緩緩吐出,又在空氣中散去無痕。外間夜色黑沉,僅有佩劍的護衛在來迴巡視,鱗甲相撞,發出輕微的聲響。 楚熹年一個人坐在榻邊,用帕子掩住了口鼻。因為他燃的不是安神香,而是讓雲雀想辦法弄來的迷魂香。未免謝鏡淵懷疑,他僅燃了一點點,但普通人嗅到依舊會頭腦昏沉。 室內靜悄悄的一片。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楚熹年猜測謝鏡淵應該睡著了,這才慢慢起身,吹滅了蠟燭。 燭火一滅,冒出一股青煙。內室頓時陷入黑暗,僅能憑借窗外的月光依稀瞧見物件擺設。 楚熹年靜悄悄走到書房,然後仔細尋梭著裏麵角角落落。最後終於發現博古架上的一尊獸耳瓶上有些許微弱的熒光痕跡,他用指尖摸了摸,最後確定是自己偷偷撒在謝鏡淵袖口上的螢石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