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淵正趴在床上,聞言把臉從枕頭裏抬起來,斜睨了他一眼:“做什麽?” 楚熹年道:“此處屋子常年熏香,已被毒物浸染,再住下去隻怕不合適。餘痕閣空置許久,不如搬到那兒去吧。” 餘痕閣不怎麽熏香,外間縱種了碧梗樹,砍掉便是。 謝鏡淵聞言眼眸半垂,不知在想些什麽,似笑非笑問道:“你想住到餘痕閣去?” 楚熹年卻道:“將軍自己搬去吧,我身份敏感,去了隻怕惹人懷疑,隨便找個僻靜地方給我便好。” 他故意提起今天被冤枉的事。 謝鏡淵臉上果然掛不住,收迴視線,閉眼道:“你同我一起搬過去。” 楚熹年微微皺眉:“是不是不太好?” 謝鏡淵擰眉:“讓你搬你就搬!” 楚熹年見目地達成,也就沒有再多言。他慢慢收了針,對謝鏡淵笑著道:“時辰不早,將軍好好休息吧。” 語罷下床,重新迴到了自己的榻上,吹滅燈燭,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朦朧的漆黑。 謝鏡淵慢半拍翻過身,後背密密麻麻,留著殘存的刺痛。他隔著紗帳看向外間,試圖看出些什麽,卻一無所獲。 今夜風波起伏,最後卻也終歸於平靜。 然而翌日清早,將軍府外卻迎來了一名不速之客。廉鏡司主使梅奉臣遞帖拜訪,說昨日有人在京郊發現一具女屍,似與楚熹年有關,想請他出來一見。 現在衙役抬著那具女屍就停在門外,清早引來無數百姓圍觀,瞬間就把將軍府圍了個水泄不通,議論聲不絕於耳。 梅奉臣是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主,出了名的不畏權貴。他前年升了廉鏡司正史,掌京城人命官司,雷厲風行,導致京城裏的紈絝子弟少了一大半,看見他個個都夾著尾巴走,沒想到今日竟要大義滅親了嗎? 沒錯,就是大義滅親。 論起親戚關係,梅奉臣還是楚熹年三姨媽的二大爺。 把死屍抬到別人家門前,這種事也隻有梅奉臣做得出來。謝鏡淵聽聞消息,冷笑連連,直接命弓箭手埋伏在圍牆上,自己則親自走到了大門口“迎接”。 謝鏡淵仍是那副病入膏肓的樣子,他一雙眼似譏似諷的盯著梅奉臣,咳嗽兩聲,意味不明道:“梅大人清早遞帖,真是稀客。” 梅奉臣麵相板正嚴肅:“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請謝將軍見諒。昨日有人在京郊發現一具女屍,經證實,乃是溫香樓的頭牌花魁九娘……” 楚熹年就跟在謝鏡淵身後,聞言皺了皺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果然,隻見梅奉臣看了楚熹年一眼,頓了頓,這才繼續道:“溫香樓的老鴇卻說,九娘早在數日前就與一逃婚的富貴公子私奔,音訊全無。” 他雖沒有指名道姓,但傻子都能看出來,說的就是楚熹年。 謝鏡淵聞言垂眸,想起了前些日子沸沸揚揚的逃婚傳言,偏頭看向楚熹年:“你不是說新婚之日被歹人所劫麽?” 楚熹年點頭,不慌不忙:“確是被歹人所劫。” 謝鏡淵輕笑一聲:“那歹人呢?” 楚熹年聞言一頓,下意識看向門口停著的那具女屍,隻是被白布蒙著,實在看不出來什麽,慢半拍道:“可能……她就是吧?” “可能”、“吧”,這三個字充滿了不確定性。 作者有話要說: 楚熹年(陷入沉思):這個劇情我沒有寫過。第47章 驗屍 楚熹年已經可以確定, 這個劇情他未曾下筆。心中懷疑是否被損友篡改所致,但又覺得這種兇殺劇情不是對方風格。思來想去,最後隻能歸類於蝴蝶效應。 楚熹年當初穿越過來的時候, 就已經被曲陽侯府的護衛帶迴了城。然而不知是不是原身大腦受到撞擊的原因, 楚熹年接收到的記憶也是零零碎碎的, 無法拚湊出什麽有用信息。 謝鏡淵看似漫不經心, 實則心中暗覺棘手。 梅奉臣是出了名的孤臣。朝中派係林立, 他卻誰也不靠,獨來獨往, 僅有幾個學問上的朋友。脾氣就像茅坑裏的石頭, 又臭又硬。 前些日子平霜公主府的家奴當街傷人, 鬧出了人命官司, 躲在府中不出來。梅奉臣直接率著廉鏡司的人上門捉拿,將那惡奴揪了出來。平霜公主麵子上過不去, 出言求情,反被梅奉臣參了一本, 碰了一鼻子灰。 他現在是咬上了楚熹年, 不弄出真相來誓不罷休, 謝鏡淵的麵子都未必好使。 “梅大人莫不是老糊塗了,旁人說什麽便信什麽。這些時日楚熹年一直與本將軍形影不離,死了一區區青樓女子, 你便抬著屍體找上門, 是看我謝鏡淵好欺負?” 謝鏡淵可不管那麽多。他一抬手, 牆角便出現數十隻黑黝黝的箭頭,正對著梅奉臣:“今日我將軍府謝客,誰敢踏入府門一步,直接亂箭射死。” 謝鏡淵是軍侯, 府上部曲少說有五百之數,廉鏡司區區幾名捕快實在不夠看。 楚熹年在沒摸清楚事情真相之前,絕不會輕易攪入渾水裏,謝鏡淵的舉動倒正合他意。 隻見他抖開臂彎裏搭著的風氅,當著圍觀百姓的麵替謝鏡淵係上,低聲關切道:“將軍,外間風大,我們迴去吧。” 一副琴瑟和鳴,感情融洽的樣子,倒讓暗中猜測他們不合的人跌破了下巴。 謝鏡淵看了他一眼,隻覺得楚熹年笑吟吟的樣子像隻披著羊皮的狼,卻也沒說什麽,順水推舟的轉身進府了。 梅奉臣見狀竟直接掀起衣袍,在將軍府門前席地而坐。他眼神銳利,腰身挺得筆直:“人命關天,還請謝將軍通融一二。” 謝鏡淵聞言腳步一頓,無聲眯眼,直想一劍砍死這個煩人的老東西。大清早抬著屍體來尋晦氣不說,坐在門口給誰看。他冷笑著吩咐道:“他要坐便讓他坐,敢進來一步,生死自負!” 圍觀百姓見狀低聲議論紛紛。梅奉臣在民間的名聲實在太好,可比包拯宋慈之流。如今為了查清人命案子,竟做到如斯地步,相比之下,謝鏡淵反倒顯得有些不通人情了。 “這還用查麽,和九娘私奔的那個公子就是楚熹年,現如今人死了,肯定與他脫不了幹係。” “這可說不準,楚公子在溫香樓一擲千金,都是為了九娘,他怎麽可能舍得殺了九娘,依我看,怕是謝將軍暗下黑手。” 這個答案一出,直接把輿論風向帶偏了。畢竟“小三”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麵,嫌疑最大的就是“正房”。更何況謝鏡淵毒辣之名在外,滿京城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不過一上午的功夫,這件事就已經傳遍了京城,曲陽侯府自然也得到了消息。當梅氏得知楚熹年纏上人命官司的時候,眼睛一閉差點昏死過去,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找楚焦平。 “快!你快想個法子救救你弟弟!他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什麽性子我不知道麽,逗貓逗狗或許敢,殺人這種事卻是萬萬不敢的!” 梅氏死死拉著楚焦平的手,臉色都白了。她本來就心疼這個小兒子,若再出什麽事,可怎麽是好。 楚焦平也是一路急趕迴府的,見狀握住梅氏的手安慰道:“母親,您不必擔憂,我先找那天帶二弟迴來的護衛問問情況,梅大人應當不會冤枉無辜的。” 梅氏聞言終於反應過來,連聲道:“對,對……我怎麽把他們給忘了,快,把楚三楚四他們幾個叫來,快去!” 丫鬟少見她如此急躁的模樣,連忙快步去前院叫人了。 楚三楚四便是那日將楚熹年帶迴府的護衛,聽聞梅氏詢問情況,便一五一十的答了:“迴夫人,屬下在京郊追上公子的時候,他正與那青樓女子一起。隻是屬下惦記著您的囑咐,想盡快將公子帶迴來,便沒有管她。” 楚焦平捕捉到重點:“你們離開的時候,那女子還活著?” 楚三道:“迴公子,她活得好好的,屬下帶走公子的時候,她還在後麵哭哭啼啼追了一路。” 梅氏聞言終於鬆了口氣,捂著心口倒入椅背,連念了好幾句阿彌陀佛。楚焦平揮手示意楚三楚四退下,輕拍著梅氏的後背道:“母親,如今人證也有了,說明那女子的死與二弟沒關係,去找梅大人解釋清楚也就罷了。” 梅氏微微蹙眉:“我隻怕梅奉臣不肯輕易信了我們的話。” 雖然曲陽侯府與梅奉臣沾著那麽幾層表親關係,可他們素無來往。楚三楚四又是楚家的家奴,在外人看來,撒謊為主子洗脫嫌疑再正常不過,隻怕說了真話也沒人信。 楚焦平皺了皺眉:“總要試試才知道,這件事若是京兆府查辦,或可求些顏麵。隻可惜是梅奉臣,他一向鐵麵無私,不走人情。” 梅氏飛快盤著手中念珠,心浮氣躁:“他還在將軍府外坐著麽?” 楚焦平點了點頭,神色沉凝:“從日頭剛升起的時候坐到了午時,將軍府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孩兒隻怕再這麽鬧下去,就連陛下也會知曉。” 梅氏麵色霎時難看起來,她用手撐著從椅子上站起身,對楚焦平道:“你快去,帶著楚三楚四找梅大人解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弟弟被他帶走。” 楚焦平連忙應是,立刻轉身出府,帶著人快馬朝將軍府趕去。 午時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這種天氣對謝鏡淵來說或許不夠溫暖,但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足夠曬脫了皮。 梅奉臣身上的官服已然汗濕,後背沁出大片暗色。他卻不動如山,繼續守在將軍府門前。牆上的數十支弓箭齊齊對準他,無聲比拚著耐力。 那名青樓女子大概死了有一段時日,被白布蒙著,看不清死相。然而惡臭之氣卻散得極遠,不知是不是血水化開,沾到白布上,染出大片青綠黑紫的汙痕。 圍觀百姓捂著鼻子,連連作嘔。他們一麵害怕這樣的場景,一麵卻又想看看事態會發展成什麽樣子。故而看熱鬧的人越擠越多,流言也越傳越玄乎。 “聽說了麽,死的那名女子是楚熹年相好。” “早聽說了,人是被謝將軍殺的,梅大人上門捉拿,結果被攔在了外頭。” “不對不對,那青樓女子是楚熹年殺的,梅大人指名道姓要找他呢。”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討論得熱火朝天,全然忘記這件案子還沒有蓋棺定論,僅僅處於懷疑階段。 將軍府內陰雲密布,仆役們將謝鏡淵房內的東西盡數搬到了餘痕閣,全程靜悄悄的,連大氣都不敢喘。 桌上擺著午膳,十菜一湯,外加數盤點心。已然是十分豐盛,然而在桌邊落座的兩個人卻都沒什麽心思吃飯。 楚熹年靜靜迴憶著逃婚當夜的情景,然而記憶缺失,一無所獲。他反複低念著那名女子的姓名,若有所思:“九娘……九娘……?” 謝鏡淵聞言看向他,狹長的眼睛輕輕眯起,唇角上挑,不懷好意的笑問道:“你若真那麽想她,不如本將軍送你下去陪她可好?” 謝鏡淵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個綠帽烏龜蛋,還是人盡皆知的那種。想起門外賴著不走的那個老家夥,臉色愈發難看,偏偏還殺不得。 梅奉臣或許不是燕帝最寵愛的臣子,但卻一定是燕帝最信任的臣子。官職不高,權力極大,與這種人對上無疑是自尋麻煩。 楚熹年聞言終於迴神,他給謝鏡淵夾了一筷子菜:“將軍說的哪裏話,我根本就不認識她,何來什麽想不想。” 謝鏡淵冷哼一聲:“你先把外麵那個老東西擺平再來與我說這些。” 堂堂七尺男兒被一青樓弱女子所劫,這種謊隻有黃口小兒才會信。 楚熹年靜靜看著謝鏡淵,不知為什麽,片刻後忽然笑了笑。其實讓梅奉臣離開也不是沒有法子,隻要謝鏡淵把他交出去,一切問題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但謝鏡淵不知為什麽,寧願和梅奉臣正麵對上,也不願交人。 楚熹年低估了梅奉臣的決心,現在將軍府外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也出不去,這麽拖下去不是辦法。 楚熹年從位置上起身:“將軍稍坐,我出去瞧瞧便迴來。” 謝鏡淵聞言皺眉起身,想跟著去,一隻修長的的手卻忽然落在了他肩膀上。力道不大,但就那麽把謝鏡淵按在了椅子上。 “我很快迴來。”楚熹年眼神溫和,低聲說了這麽一句話。 將軍府坐落在十字街口中心,周邊茶肆酒樓林立,靠窗的位置坐滿了人,都在不動聲色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視野最好的二樓坐著一名儒雅的藍衣公子。他雙手交握藏於袖中,眼底城府頗深,意味不明的道:“梅奉臣果然剛硬,隻是不知他與謝鏡淵對上,誰能占了上風。” 他對麵是一名儒衫謀士,聞言捋了捋胡須,皺眉憂心道:“楚熹年到底是曲陽侯府的人,也算咱們這邊,殿下可要出手相助?” 這藍衣公子正是當今晉王殷承澤。 “助?怎麽助?”晉王慢慢搖頭,沒有絲毫想出手的念頭,“梅奉臣的臭脾氣你又不是不知,本殿下又如何能助,不過他若真能將謝鏡淵拉下渾水,對咱們也有好處。” 謀士往窗外看去,老遠瞧見一隊人打馬而來,領頭的赫然是楚焦平,下意識看向晉王:“殿下,是楚大人。” 晉王皺了皺眉,趨吉避禍的性子在此刻顯露無疑:“我早猜到他會來,成大事者,怎能拘泥小節,死一兩個人又算什麽。也罷,隨他去吧。” 謀士見狀也沒有再勸,將目光投向了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