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的時候,他要是和唐心去約會,總是會提前到我的宿舍樓下,然後把社團裏要弄的工作交到我手上,然後微微一頷首說“辛苦你了!”現在,也是一樣。

    我一甩包,“嘭”地關上門,怒氣衝天地奔出校門。今天蘇越沒有來,是因為我告訴他我要請新來的同事大學的班長石進吃飯。可是終究是沒有勇氣開這個口,也需要勇氣去應酬這樣的約會。

    不知道還能去哪裏,隻有迴家。把亂七八糟的家,好好地整頓好。洗衣機裏攪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來,重新洗幹淨,掛好晾好。地板拖了兩遍,擦了兩遍。廁所刷了三次,虎口擦得泛紅。櫃子裏的衣服,重新疊過,熨過,弄得簇新的樣子……

    第一次,那樣盡責地弄好我的屋子。記得上次媽媽來,看見我把房子弄得這樣糟糕,差點要我搬迴家住。我是向媽媽發了多少個嗲都不知道,媽媽才最後答應讓我一個人住在外麵。住在外麵,有自己的自由。想媽媽的時候,迴家躺在自己的床上,抱著睡了10年的枕頭,也許可以安心。而今天,我是無論如何也是不能迴家的。怕媽媽問起,叫我從何說起?

    我善於偽裝,卻不善於撒謊。

    媽媽總是說:你永遠都是我的孩子。

    也許,蘇越也永遠都這樣認為。他就那樣地看著我長大,卻不知道我的身體在瘋長的時候,我的心更像野草一般長到另一個不再屬於我們共有的花園。我已經不是孩子了,自我遇上石進。自我開始慎重地處理我對他的情感的時候,我已經不是孩子了。可是,我依然要裝成一個天真的孩子,免去你們對我的擔憂。

    當偽裝變成一種習慣,我是不是已經失去了自我?

    那一夜,自是沒睡。第二日,鋪了很厚的粉,打眼影,上了妝,對著鏡子看了許久,才下車靠近蘇越。他看上去有一些疲憊,他說是為了忙結婚的事情。

    他問:10月和12月。各有一個好日子,媽媽問你想要哪個?

    我想了許久,直到他催,我說:12月吧。12月空一些。

    他點頭說好,雖然有些不滿意。但是,他還是同意。

    到辦公室,打開門,石進居然還在。已經把衛生打掃好了,我們的桌子上,還放著新鮮的馬蹄蓮,潔白高雅馬蹄似的花瓣,長闊的濃綠的葉子,帶著水搭靠在透明得發亮的玻璃瓶上。

    他曾對我說過:我喜歡馬蹄蓮,勝於百合。百合過於嬌嫩,而馬蹄蓮比較謙和。而我喜歡謙和的花,同樣不失高雅與矜持。

    我想:唐心,就是他的馬蹄蓮。而我,應該是百合吧。而今天,他竟然在台子上,放了一束漂亮的馬蹄蓮。他見我詫異,說:是昨天向一個女孩子買的。她賺了錢,要交學費。不知道可以送給誰,所以帶了來放在辦公室裏添些生機。

    我說:這也算是好事。

    他說:那我過去了?

    恩。我點頭。他走,我迴頭看他關上門,瞥見蘇越當日送的大束的玫瑰花,躲在一角,焉耷耷的,發黑的紅,越加顯得齷鹺與萎靡。對著花,發了會呆,啃完早上的麵包,遠遠地把包裝盒丟進垃圾簍子。才擦完嘴巴,就聽見門被人敲得“咚咚”響。

    進來一個女人,細長的身子,細長的胳膊和腿,穿一件白色雪紡吊帶,細細的帶子,蓬蓬的下擺,衣服的右角繡著一個卡挖伊的小女孩,短短的牛仔熱褲,洗得發白的樣子,腳上穿著夾腳趾的黑色拖鞋,鞋子上有大朵黑色的花,花上點綴著零星的金屬顆粒。腳趾也是細長,趾甲上塗著金屬色的指甲油,嵌著銀的亮金屬。是個趕時髦的大學生。在我們這所大學裏,我還沒有見過這個女孩子。抬頭看她,樣子倒是一般,白白瘦瘦的臉,顴骨高高的,有些紅撲撲,或者是走進學校的,夏天的早晨已經熱得不行。眼睛小小的,但很明亮,嘴巴也是薄薄的,看上去是厲害的小人物。卷卷的發散亂地紮在後腦勺,用一根發簪定住,露出一段水鑽來,很是嫵媚。又可愛,又嫵媚,又單薄的小女子!

    我說:有什麽事?

    她說:我找一個叫湯曉是的女人。

    什麽叫一個湯曉是的女人!暗想著,還是不要和這樣的女孩子計較。於是,就說:我是。

    我想和你談談。她充滿挑釁地看著我。

    我?我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不可思議!

    她不請自坐,是個無理的家夥。但是不得不佩服她的氣魄。她說:我是為著蘇越而來……

    停!她尚未開口,我就喊停,說:若是私事,等我下班後再說。我現在在上班。

    她“哼”笑一聲,鄙夷地看我,意思是:為了他,難道不值得你放下手頭的工作,和我聊一下麽?

    是的。若是換了石進呢?我會不會?不愛一個人,就是這樣冷漠的。可是我實在沒想到她會說:我就是挑這個時候來的。沒有比在你工作的地方,談這事更好的了。

    我不理她,掏出手機,說:你若不走,我就打電話給蘇越。叫他來拖你走!

    她不信地看著我,好象我隻是嚇唬她。我起初真的隻是嚇她,可她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我真想是立刻撥了電話,叫那蘇越拖她走。想來還是算了。反正也沒人進這辦公室,留我在這,也是看報上網。就收了電話,說:好,聽完再說。

    在這勢頭上,我已經敗下陣來。誰叫我是個很要臉皮的女人!更何況是在我的單位裏。男人可以換,但是這份工作我不想丟。於是,她越發得意。

    她說:我懷了蘇越的孩子,已經15周了。

    開門見山。內容倒是真的嚇住了我。

    她說著,打上一支煙,說:可是孩子我不會要的。蘇越,我也要不到。他是不會娶我這樣的女孩的。2年前,我是單純,以為他真會娶我。現在,我知道他這樣的公子哥,什麽樣騙人的話沒說過。我對他是死了心的。你也放心,我是不會搶你蘇家少奶奶的頭銜。

    看她自如而貪婪地吞吐煙霧,眼前立刻浮現蘇越那一副媚笑的嘴臉。真是惡心得要死。我問她:那你今天來,是為著什麽?

    她垂下眼瞼,並不迴答我的話,顧自訴苦:我也不要得太多。錢,這東西對你們來說並不是個東西。所以,我隻問他要錢。把孩子拿了,然後留著養身體。可他最多隻給我……她看了我一眼,然後吐了個數字:1萬。他真的不把我當什麽。是不是?他給那些酒吧裏跳舞的女孩子,小費都不止這個數。

    他是這樣的人嗎?我怎麽從來都沒想過。他每天身上,都噴著淡淡的香,從來沒有邋遢的煙味和酒味。可是他在她的嘴裏竟然是這樣的人?我有片刻的恍惚,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陌生人。可是,一個女孩子,正值這樣好的年紀,卻用懷孕和被一個男人不屑來博我的同情,實在是不太可能。可是她究竟想要怎麽樣?

    她繼續說:我來。一是想要讓你看清這個男人的嘴臉,二來是想要你幫我奪些公道。

    天下竟有這樣的事情?要是我喜歡蘇越,那會是怎麽樣?我自己氣得都臉色煞白,唿天搶地地要去向他要迴我的青春我的愛情。可是我偏偏不愛這個男人,現在知道這個男人的這副嘴臉,有驚訝,也有傷心。傷心的,不過是因為自己和他那麽多年的相識,原來是白相識一場。對他,我絲毫都不了解。隻了解他的偽善。可是反過來想,那又怎麽樣。我還不是一樣麽?那麽多,他不是也白相識我一場。我於他的是,心靈的出軌,靈魂的背叛。我和他,真的是天生一對。可是要我怎麽樣才能打發這個女人?然後怎麽處理蘇越?

    於是,我約了女孩子,晚上8點30分,你來星巴克二樓,假裝喝咖啡。到時候,你鬧事。我會用我的法為你撐場麵。到時候,即使他不給你錢,我也給。

    女孩子走了。我迴頭看她出門,再瞥見那玫瑰,更加齷鹺。我拿了,扔到了外麵的大垃圾箱裏。綠色的垃圾箱,常年不洗,黏糊糊的黑色邋遢,泛著腥臭。加上這束紅得發黑的玫瑰,大半截露出箱子,露出驕傲的矜持,越加顯得諷刺。我迴頭,“噔噔噔”地走。不去理睬這一切。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補好妝,對著鏡子努力地笑一笑。我實在是感謝自己沒有愛上蘇越。沒有愛,所以還有理智地戰鬥力。不愛,但是也不可以被褻瀆。蘇越,我是那麽驕傲的女孩子。可是,你明明知道,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看見他的車,還是像往常一樣,坐好。他幫我係安全帶的時候,我不自覺地舉手,自己來。對他的親昵,突然抗拒。看見他,就好象看見那些女人,露著大腿,坦著二奶,一撥一撥地搖晃,像兩大塊白花花的肥肉,惹得人想吐。

    你,怎麽了?蘇越問。身體不舒服麽?還去喝咖啡麽?

    約定的東西,我不太喜歡更改。我說。

    開了近40分鍾的車,才到星巴克。到樓上,我隻點了摩卡,一小疊水果沙拉。蘇越詫異地看我,問:不吃主食了麽?

    我笑說:減肥呢。不是說要結婚了,要拍婚紗照麽?而我這張肥嘟嘟的臉,怕是拍出來一點都不好看。

    蘇越笑,說:原來是擔心這個。我娶的老婆,怎麽會有錯?放心吃吧!好看著呢。

    我不理他,隻用叉子挑了塊西瓜放到嘴裏。這裏的沙拉,連醬都不放。水果又不新鮮,幹幹的。西瓜的紅,紅得不健康,像少女的臉起了一粒粒的紅點,真是難吃。但是還是要咽下。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有幾個女子穿著比基尼到二樓來用洗手間。我看著自是驚訝。蘇越笑我老土。

    他說定是隔壁遊泳池裏的女孩子。跑來這裏,倒不僅僅為了上廁。星巴克裏,外國男人多。你沒看見那個女孩子的眼睛麽,直往那邊那個老外身上,瞄!

    我順勢看去,倒是被他說得有幾分相象。這是男人的領悟。我想蘇越,也肯定是被人瞄過多次的了。這是男人的豔遇。

    豔遇,總是華麗。情情愛愛恨恨,粉墨登場,翻雲覆雨,翻天覆地,像閃電一般,在他的世界驚天動地。但是,又像一場暴雨,過後天晴。黑雲離去,白雲留守或者也離去,等待的也許是下一場更為轟轟烈烈的相遇。

    男人,總是在這樣的碰撞中,激發所有的潛能。而我,於蘇越,不過是春天的綿綿細雨,纏綿悱惻,持久而不熱烈。男人,要娶的不過是這樣的女人。細水長流,是每個男人都懂的道理。隻是,他不知道我也是暴雨,不過不為他落而已。

    終於熬到8點20分,我起身去洗手間,是為了10分鍾後的那一場戰役。我的敵人,不是那個女孩子,而是他蘇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昏暗的光線襯托一張嬌柔的臉,淺淺一笑,嘴角還有小小的酒窩。我,怎麽會把一輩子毀在一個男人手裏,且不是我愛的男人手裏?

    出了洗手間,還是淺笑著坐定。漫長的10分鍾過去,可是女孩子並沒有來。再是10分鍾,20分鍾,30分鍾……轉眼已經10點,女孩子依然沒有出現。10點30分的時候,我不得不走。這樣的女孩子,怎麽可以相信?恨得我咬牙切齒!

    蘇越送我到家,想要上來坐會。我拒絕了,說:我“大姨媽”來了,人累,總想睡。

    他說:還那麽早?叫我迴家怎麽睡?

    我不理他,下了車管自己上樓,然後聽見他的車一溜煙地駛出了我們的小區。我剛開門,就聽見後麵有人上樓梯。是她!

    女孩子從昏暗的樓道上來,化很濃豔的妝。我想指責她,她卻說:我去了,可你不在。隻有他在。他給了我支票。10萬塊。

    你可真夠聰明的!趁我不在,就跑到他跟前,一要挾就是10萬塊。那我不是做了你的冤大頭?我黑起臉來,罵罵咧咧。

    她說:我想這樣也好。要是我明了破壞了你們。他是要我好看的。我是要謝謝你的。所以,等你們迴來,我就打了車跟來。我來,不過是想告訴你他常去的酒吧。

    果然是個狡猾的女孩子。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我也不打算撕了臉來,就說:好。

    “謝謝”二字,我是絕不會說出口的。於是,和她一起下了樓,我們各自打車走人。我想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這個女孩子。

    到sos,剛進去那會,根本看不清人。況且我也是頭一次來這樣的地方。發現自己穿淑女白色的連衣裙,與這裏五色斑斕的人和景,真是格格不入。有伺者上來,問幾位。我怕報了蘇越的名會打草驚蛇。他一定與老板熟得不得了。於是報了那個女孩子給我的名片上的女孩子“蘇小妹”。還蘇小妹!真的是活脫脫地糟蹋了蘇小妹的名號。

    伺者帶我去樓上卡座。我順口假裝無心問:小妹,今天和誰一起?

    伺者說:蘇家少爺。

    還“少爺”!這個混蛋,真當自己是古代的公子哥?伺者領我上前,橘紅色的沙發圍成一圈,中央是看不清顏色的茶幾。茶幾上點兩隻短而粗的蠟燭,借此可以看清,桌子上一片狼籍,酒、爆米花沫子、水果盤、鴨翅膀、寥落花生米……還有一條細細的紅色帶子,是紋胸帶子!蘇越呢?我尋他半天,終於看見他橫臥在沙發上,下麵是一個女孩子。他的手,伸進女人的t-shirt.我想那根帶子,應該是她的。

    伺者說:小妹,有人找你。

    說完,他就走了。可我聽見蘇越粗著嗓門喊“沒看見老子正在忙?叫什麽叫?”然後,就是女人一陣的浪笑。旁邊的男人,見我好象不是來尋蘇小妹的。於是,輕輕地踢了踢蘇越。蘇越一蹬腿,意思是嚷什麽嚷。我隻是淡淡地拔下套在左手上的那個戒指,然後放在那條紅色的帶子上。轉身便走,毫不留情,毫不留戀!

    走出sos,隻覺得一陣輕鬆。正如我的所料,蘇越衣衫不整地追出來,我不會迴頭看他一眼。顧自自己走,然後攔下一輛車,上車走人。他隨後跟來,我到家他也到家。他是戰戰兢兢,還是在想到底怎樣才能挽留住我。可是,我不會先發難。

    湯曉是。他叫住我,然後上前,說:以後,我不會這樣了。

    我不想和他說話。我討厭騙人的男人,還是我將來的丈夫,盡管我不愛他。可是我信任他,至少我用了我的一生作為賭注放到這個男人手裏。可是,他給我的——是一個騙局。真是的可笑,我給他一個謊言,而他給了我一個騙局。

    他說:這是我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去。是一個朋友叫我去,我喝醉了酒。我隻是把她當作你。那麽多年來,你一直都不讓我碰。我是男人!你叫我怎麽忍受得了……

    很可笑的解釋,是不是?第一次!把別人當作我!他是男人!我說:好了,蘇越,就到這裏吧。這些理由都是用來騙小女孩的。

    他見我開口說話,更加上前一步,試圖挽迴,說:你要我怎麽做都可以,隻求你收迴這戒指。

    我想我是無法接受一個蹂躪過無數女人,而且是那麽肮髒的女人的男人的。對不起,蘇越!到此結束吧……我轉過臉,對他說。眼睛裏分外明晰,今夜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一個不為你所動的女人。

    我轉身繼續走。我想過如果他再追上來,那麽我會告訴他“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但是,為著我的爸爸和媽媽,我沒有說。這樣的退婚,總是蘇家欠著我們家的。情理上,我們占了優勢,爸媽做起事來,倒沒有約束。也幸好,他是沒有追上來。他大概也知道我是絕望的了。

    迴到家,好好地洗澡。把身上的衣服褪下來,用塑料袋包好,扔進垃圾桶。這個肮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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