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他還委托了房產中介機構, 急售名下這套新居, 並訂購了一周後兩張飛去大洋彼岸的機票。


    顯然,他這是在為自己鋪後路, 準備做完最後一件事,便又如當年那般徹底消失於北洲,繼續逍遙法外。


    但很可惜, 這次他已沒有一個人因父之名幫他逃脫警方抓捕的人了, 他已身在網中, 逃無可逃。


    不過這也是江起雲他們最後一次機會了,隻要石庭生現身, 無論是否能夠借由裴進之口讓石庭生交代全部犯罪事實, 他們都必須將其抓捕歸案。


    而石庭生迴複的郵件中, 給出的便是一個地址, 一片爛尾樓的某棟天台。


    而這片爛尾樓說來也頗有淵源了, 十年前,石庭生囚禁的那名青年便是從此逃脫前去報案,隨即萬事因果開始輪轉,發生了那些改變無數人命運的物事。


    十年間, 這處因定位高端選址在僻壤之地的爛尾項目, 因基本盤甚大, 沒有新的投資方有此魄力財力接手,又何況還發生過一起警察緝兇,英勇犧牲的轟動事件。


    於是這片爛尾樓一擱置便是好幾年,直到前年,政府出麵作保,找到了新的房地產開發商接盤重新開工,然而也不知這片地方風水不好抑或人人心往來的利益紛爭,新接手的開發商在複工不到一年,集團內部便發生劇變,資金斷裂,而同年,政府領導班子換屆,這處發展坎坷的地產項目再次陷入停擺。


    停工初期尚有業主組隊前來維權,又是拉橫幅又是找記者曝光,鬧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也都無事於補。


    時至今日,這裏又已成了雜草叢生荒壤偏僻的一片廢棄之地,白天都鮮少有人踏足,遑論晚上。


    石庭生將碰麵地點約到這裏,想必也是出於此地的安全性考慮,殊不知,警方將在此處布下天羅地網,他插翅難飛。


    在最後的收網行動展開之前,重案隊內部緊鑼密鼓開了一天的會議,商討製定出以應對各種突發情況的抓捕計劃。


    首先是由外圍封控小組前往任務地點勘查,進行要道封鎖,之後便是江起雲率領突擊抓捕組到達現場核心區域蹲伏,最後便是裴進和虞歸晚赴約,收網行動正式開始。


    本次行動由江起雲負責實施,局領導坐鎮局裏的指揮中心進行遠程監看指揮。


    江起雲需要先虞歸晚一步去到現場布置指揮任務,臨行前,她將虞歸晚帶進辦公室,靜靜地看著她,虞歸晚作為這次行動中最重要的一環,已經完成了偽裝,從外表來看,當真就像一個被囚多日的人,一身憔悴的病態之姿。


    江起雲眼中的擔憂神色過重,虞歸晚不會看不出,她以一個慣常溫和恬靜的笑來安撫江起雲,“你這樣看著我,好像我是要去赴刑場。”


    “別胡說!”江起雲被這不怎麽吉利的話刺了一下,乍然出聲。


    虞歸晚上前握住她的手:“別擔心,縱然石庭生聰明狡詐,但他畢竟不是身揣武器的悍匪,我們與他的博弈,更多的是智鬥,最難的一關已經過了,他再如何也隻是垂死掙紮,翻不起什麽波浪。”


    江起雲重重迴握住虞歸晚的手,低眸攢眉道:“我知道,隻是無論什麽情況讓你身置險境,我都無法安心,我寧願石庭生想要針對的人是我,讓我去完成這項任務。”


    虞歸晚笑著擁住江起雲,將下巴置於她的肩頭,一秒,兩秒……第三秒的時候江起雲的手攀附在她的後背,緊緊地摟抱住她。


    虞歸晚閉眼,放鬆身體,將全身的重量交付於江起雲身上,她知道,無論怎樣,江起雲都會穩帖托住她的。


    托住她疲累不堪的身體。


    托住她千愁萬轉的心緒。


    這樣的一份安定感是江起雲給予她的。


    其實鮮少有人知道,她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人,某種程度而言,她或許是和石庭生一樣擅於偽裝,隻不過石庭生是為了傷害別人而偽裝自己,她是為了怕被傷害而偽裝自己。


    就像幼時,她明明渴求虞舟海的關注和愛,但卻從不明確索求,因為她害怕有所求便有所空,那份希望落空的心碎讓她懼怕。


    但江起雲是不一樣的,她固然傲嬌忸怩,卻總是會通過各種直接的、委婉的方式傳遞出她心底所想,頗有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著。


    她不一樣,她很少主動去爭取什麽,萬事緘默於心,於是便有了那一份看似乖巧懂事早熟沉穩的模樣,很少有人能看出來這份沉靜背後的脆弱,但江起雲向來是個例外,她總能一眼看出她從未表達過的所求。


    就像兩人初識,其它同學都當她性格孤僻不好相處,於是便默契地遠離她,隻有江起雲跑來,也不顧她愛答不理的態度,熱情得像是一隻搖尾的大金毛,簡直讓人無法拒絕。


    後來兩人相熟,江起雲才道,她早就看出來了她是想要和別人交朋友的,隻是怕被拒絕,隻是怕不知道怎麽和對方相處。


    當時江起雲和她說這些話的樣子,她到現在都曆曆在目。


    那是一個春天春,操場上舉行著春季運動會,觀看席坐滿了烏泱泱的學生,大家都在為自己班級的參賽同學搖旗呐喊。


    虞歸晚在學生時代體質並不好,所以沒有參加比賽,江起雲先她一步抽條為身高腿長的少女,報名了女子長跑,比賽前,兩人並排坐在,一邊觀看賽事一邊在四周的嘈雜聲中接耳交談。


    便是在那時,江起雲告訴了她當初主動黏上她要和她做朋友的原因,江起雲得意地翹起嘴角,和煦的陽光照亮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那雙黑潤的眼睛也仿佛染了光,晶瑩剔透,看得虞歸晚一陣恍神。


    後麵,江起雲要去參加女子長跑了,離開的時候,自信地表示自己一定會拿冠軍,讓她記得為自己加油,隨後把自己的外套放到她膝上,便走了。


    那件普普通通的藍白校服,有江起雲的氣息,某種盛夏柑橘的洗衣粉香味。


    看比賽期間,虞歸晚就一直覺得鼻尖蕩漾著這股清新的味道,以至於她有些分神。


    她當時坐的觀看席位位置很高,視線投到田徑跑道上,隻能看清參賽者的身形,瞧不清臉,但她還是看見了江起雲,位列一號跑道,正在做賽前的肢體拉伸。


    她當時內向的性格是無法向其它同學那樣為江起雲加油呐喊的,便隻抓著她的外套,在心裏默默地說了一聲加油。


    很快,比賽開始,江起雲一馬當先,隨後為了留存體力,保持著勻速,名次漸漸落至中位,虞歸晚心裏緊張,捏緊了手中校服。


    直到最後衝刺階段,那輕快矯捷的身影突然發力,以勢不可擋之勢衝至第一並率先破線。


    江起雲所在班級的同學豁然起身為江起雲奪冠大聲拍掌祝賀,但在跑道上揮舞雙臂迴應的江起雲卻並非是朝著她班級所在的方向,而是虞歸晚所在的班級區域。


    虞歸晚當時並沒有看清江起雲的表情,隻看見她歡欣雀躍,散發著一身朝氣。


    但她腦子裏就是生出了江起雲的臉,黝黑的發絲被汗水打濕粘在臉頰,小虎牙若隱若現,而那一雙眼,畢定是亮晶晶的,燦若星辰。


    虞歸晚在那時仿佛耳鳴,聽不見周遭喧鬧了,她看著蹦蹦跳跳朝她揮手傳達喜悅的江起雲,仿佛聽見了她在叫自己。


    “虞歸晚!”


    “小晚!”


    或許少女心動,便是自那時起。


    虞歸晚對江起雲的感情先一步變質,但她還是一如往常,沒有勇氣去表達爭取。


    比起想要得到的,她向來害怕可能會失去的。


    而唯一一次她主動為自己求點什麽,就是兩人因家庭變故對未來人生道路選擇發生分歧時,激烈的爭吵讓人失去理智,她哭著喊著讓江起雲不要去當刑警,但那一次,她仍沒有求得所願,江起雲的堅定超乎她的想象。


    那時的她,沒有辦法去理解她的信仰,自然也就做不到去尊重她的選擇,所以她再次退縮了,那種迴避的心態占據了全部的個人意誌,她以當時十幾歲時幼稚自我的心態想著,或許地理上的距離,物理上的界限和時間的跨度能夠切斷心和心的聯係。


    她離開她的人生,那日後兩人都不必再為此傷心。


    但一個人開始自我欺騙時,就意味著她麵對的已經不是真實的自己了,可想要自我拯救的前提就是對自我誠實,所以虞歸晚才出國的那段時間,很不好過,異國他鄉,形單影隻,她品嚐到了更為煎熬的內心折磨。


    她的抑鬱症便是在那時有所萌芽,後麵tana的死對她造成的衝擊又加重症狀,發展到需要靠鎮靜安眠藥物助眠的程度。


    都說當一個人出現心理問題時首先想到的是通過自行學習和調整來療愈自我,再然後去求助外界因素。


    虞歸晚也試圖自救過,但掌握一種理論或了解一種心理機製,和實際上去體驗或駕馭這種心理機製是完全不同的,否則也不會出現世上如此多人都身處知道和能否做到之間巨大鴻溝的困境了。


    所以當虞歸晚迴國,以那副溫柔篤靜成熟穩重的樣子出現在江起雲麵前時,她的內心其實並未擺脫多少年少時的影子,以及骨子裏的不安全感。


    是以後麵的種種試探,說來是自己的私心作祟,通過一次次去確定江起雲未變的心意,來讓自己安心,卻全然忽略了江起雲忐忑難安的心。


    這樣一想,她確實和石庭生一樣的偽劣,這是她的自我評價,也難怪石庭生能生出一種感知,偏執地認為她和他是一樣的人。


    到後麵兩人心結解開,在一起後,虞歸晚想要有所彌補江起雲,想要江起雲在戀愛中體驗更多,得到更多,但相處下來,她自我感覺,江起雲總是比她做得更好,尊重她,愛護她,在她尚未表達心中所想時便已給予她,讓她反而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做些什麽襯上江起雲的這份好了。


    而餘下,兩人的心願或許隻剩下抓住石庭生,讓他歸案認罪,讓兩人心中沉沉浮浮十年的夙願了結,而最後,可以由她來做這個直麵石庭生,結束一切的人,她是慶幸的,慶幸能夠為江起雲做些什麽了。


    思及此,虞歸晚心中酸澀,眼睛也微微起熱,她輕聲開口:“阿雲,待這件事情了結,你還有什麽心願,我幫你一起完成。”


    江起雲自然不知剛剛虞歸晚這通心理活動,所以也不明白為何她突然提到這個了,但還是照答:“感覺沒什麽了,非要說的話就是希望我所在乎之人都平安幸福身體康健。”


    “你這是為別人的,你呢,你自己沒有想要實現的心願嗎?”虞歸晚追問。


    江起雲稍退身子,這才看清虞歸晚眼中閃爍的水光,怔然一瞬後問:“這是怎麽了?”


    虞歸晚不答,隻等江起雲迴答她剛才的問題。


    江起雲無奈一笑,眉間愁雲散了些,“我自己想要的心願,已經實現了啊。”


    她抬臂,搖了搖兩人緊握的手,“你就是我最想要的,我已經得到了。”


    “我很滿足,也不想要再貪心,惟願我們長長久久攜手而已。”


    虞歸晚微微啟唇,鼻翼翕動,卻又必須得強忍眼淚,不讓淚水花了喬裝好的麵容。


    “你啊,肯定又是胡思亂想什麽了吧?光想也不說,你以前還教我呢,讓我想說什麽要什麽都說出來,自個又不照做。”


    虞歸晚斂眉細語:“等後麵,後麵我都說給你聽。”


    這時叩門聲起,是隊員來提醒江起雲他們該出發了。


    “馬上。”江起雲迴了一句後深吸一口氣,表情再度正肅起來,檢查虞歸晚穿在內裏的防護背心以及衣服後擺下的槍套和槍支,確認無礙後,才握著虞歸晚雙肩,定定道:“最後一句話,保護好自己,是我作為隊長,對你的要求,也是作為女朋友,對你的請求。”


    虞歸晚輕輕啟唇,聲音鄭重如江起雲般,“好。”


    作者有話說:


    其實,全篇對於虞的心理活動描寫是很少的,一來是因為主視角在江,二來是我不太喜歡用大量心理描寫去塑造人設。比起通過心理描寫直白地告訴讀者她是如何如何想的,更想通過人物的言行舉措讓讀者去揣摩感知她為何這樣說這樣做,以及一些小細節來讓人物豐滿圓潤。當然了,兩種描寫方式自然是要結合起來相得益彰,才能打磨出一個真正有血有肉讓讀者感到生動鮮活的人物,這也是我在寫作上還需要多加學習進步的地方。啊對,還有一更


    第104章 收網行動


    夜深了, 夜空深邃又遼闊,無雲無風,十分沉寂。月光清輝攏灑下來,給一片廣袤大地都蒙上一層朦朦朧朧的輕紗, 讓遠山霧影重重, 也讓近處一片錯落林立修建隻完成了一半的樓房顯出威嚴陰森的黑。


    其中一幢樓房的天台, 四周圍牆尚未落成, 裴進和虞歸晚在等待間隙, 進行了簡短交流。


    裴進對虞歸晚了解不深,最強的感知就是這名女警有著遠超年齡的成熟鎮定, 也因此讓人摸不透她的心理是否真如麵容一般無畏無懼,所以他問道:“虞警官,你不害怕嗎?”


    虞歸晚目光平靜地注視裴進, 反問:“害怕什麽?”


    裴進怔了片刻, 然後展笑:“當然是石庭生, 雖然目前一切進展順利,但不到最後, 誰能保證他那樣詭計多端的人又能變出什麽花樣。”


    虞歸晚搖頭:“你太高看他了, 這些年你學習犯罪心理學的目標是找石庭生報仇, 所以把他當成了假想敵。其實, 他也隻不過是芸芸眾生的一員, 有他的致命弱點和軟肋,當初他自以為的完美犯罪和那點算計也隻是在恰當的時機僥幸得以實現,放至今天,你以為他還能如何逃脫?”


    裴進笑意緩緩消失, 語氣低沉;“你說得對, 可正因如此, 我才無法接受像他這樣的人殺害了曼蔓老師,卻還能逍遙法外這麽多年,即便你們抓到了他,他也不會有任何悔改之意。”


    “刑罰不足以畏其意,殺戮不足以服其心。”裴進攥拳,聲音彌漫恨意:“所以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直接殺死他,我要使他放鬆戒備之後控製住他,折磨他,讓他把當初加諸到曼蔓老師身上的痛苦一一還迴來。”注1


    “我不關心他是否會懺悔,我隻要他感到害怕,向我求饒,我給他希望又掐滅他的希望、要他活著日日夜夜經受折磨。”


    兩人的對話盡數通過無線耳麥傳進江起雲耳朵裏,她自然也聽出了裴進的情緒起伏,擔心他臨時改變主意,選擇一意孤行,於是通過通訊器警告道:“裴進。”


    裴進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神情恢複了平靜:“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希望你們真的能成功吧。”


    裴進話音剛落,江起雲耳麥接入另一個頻道的小組隊員聲音:“江隊,目標來了。”


    蹲伏在暗處的江起雲壓低聲音,打開全頻道通訊,重複道:“各小組注意,各小組注意,嫌犯現身,全體警戒,原地待命。”


    “一組收到。”


    “二組收到。”


    “……”


    幽昧夜色,腳步聲自暗處起,石庭生高大的身形漸漸現身於夜間微光中,他雙手插兜,頭發仍舊梳得齊整,步履之間甚至透露出一些閑庭散步的悠閑來。


    鋥亮的皮鞋踩在地麵各種建築廢材上,發出清脆的嘎吱嘎吱聲,這道聲音傳進四下隱蔽的抓捕組員心間,無一不繃緊心神,隻等命令,蓄勢待發。


    石庭生走到相約的樓棟,爬樓上至天台,他一腳踩上天台水泥地麵,繼而另一隻腳也緩緩放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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