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明抬起雙臂, 朝著前方幾米外的農院正門前進。


    “等等——”


    緊張的氣氛被突然想起的清冽女聲打破, 秦方明頓步迴首, 看見虞歸晚從夜色中跑了過來。


    虞歸晚臉上汗水涔涔, 氣息不穩, 她在眾人的注視中大步走到秦方明身邊,拔高聲調對易沛喊道:“易沛, 我帶來了你哥哥死亡的真相,你想知道嗎?”


    “真相?”易沛怒目攢眉,“真相就是我哥他被你們警察殺了!”


    “是, 他看似是直接死於狙擊槍下, 但你就真的沒有思考過他在最後一刻明明準備放棄抵抗投降, 為什麽又偏偏失控暴走殺害了一名人質?你是最了解他的人,你知道他自有一套行事原則, 能活, 就不會願意去死, 釋放人質投降也許隻是獲得徒刑不至於被擊斃或被逮捕後判死刑, 那到底是什麽讓他突然變了一個人, 狠心殺了一個十六歲的少女?”


    易沛情緒有了明顯的波動,雙頰不停地快速鼓動,氣息粗重。


    “又是為什麽,在兩名人質中, 杜晙選擇殺害了其中一名人質, 放了另一名人質?”


    易沛拿著手槍的手手背股股青筋爆出, 隱隱有些顫抖。


    虞歸晚向前小幅走近兩步道:“我來告訴你真相,杜晙死亡背後的真正原因。”


    “我查閱了五年前綁架案除你哥哥外餘下同夥被抓捕後的口供筆錄,其中包括詳細的他們敘述的這起綁架案的全部起始經過,在他們口中,這就是一起綁架富商之女勒索贖金的綁架犯罪,而如果杜晙活著仍在服刑的話,我想他也會這麽認為,但你知道,在其中一名被綁架人眼中,這起綁架案於她而言是什麽嗎?”


    “是一場她主觀美化的具有英雄浪漫情結的逃亡之夢,是她給自己編織的美好幻境,杜晙在這個夢裏,是她臆想中的理想客體的化身。


    而這個人,你很熟悉,那就是你的同謀,主動提出幫助你複仇並提供給你資金和警方偵查進展的寇顏。”


    虞歸晚長長舒展出一口氣,慢慢道:“我來告訴你,五年前那起綁架案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


    2017年6月1日,一個屬於兒童的節日,但這對於已經上高中了出落成半大少女的寇顏來說,這隻是平平無奇的一個周六,隻有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寇茗能夠享受父母老師在內全部長輩的關愛和特殊對待。


    她甚至還需要在這一天去參加寇峰給她報的課外鋼琴培訓班,僅僅是因為寇峰出身底層,白手起家,完成資本原始積累實現階級跨越後,就迫不及待想要將過往和現在切割得一幹二淨,用一切方法讓自己和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擁有他認為“上層人士”該有的模樣。


    作為他的女兒,自然也應如此。


    成績要出眾,相貌要端正,性格要知書達理,甚至還必須必備幾門出色的特長。


    這些是寇峰對於寇顏的約束和管教,而與之對應的是他對自己兒子寇茗的無限縱容和寵愛。


    男孩子成績不用太好,長相並不重要,出身好就代表一切,小時候調皮搗蛋一點也沒關係。


    寇顏就是在這樣充滿著父親和繼母毫不遮掩的偏心環境裏長大的。


    她自然有她的想法和願望,但這些都是不被寇峰所允許的,甚至是輕蔑和憤怒的,漸漸地,她學會了乖順,學會了在寇峰麵前演繹那個懂事的長女。


    但越是壓抑,就越是容易反彈,寇顏有著她的雙麵人生,她是父母老師麵前溫順內斂的乖乖女,也是人後夥同他人進行霸淩欺淩弱小的不良少女。


    可她沒有想過,她人生的轉折點會出現在一個和補習班同學下課前往酒吧的夜晚。


    直到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再到恢複清醒,發現雙眼被蒙,手腳被綁,不知身處何地時,向來不怕天不怕地的她心中菜第一次升起恐懼。


    而她身邊的女生賀希蕊則表現得比她更為害怕,直接嚎啕大哭起來。


    哭喊聲很快引來了一夥人,被蒙著眼睛的寇顏聽到有個男人罵了一句髒話,接著是一聲清亮的耳光響起。


    “再鬧他媽的殺了你。”


    賀希蕊再不敢開口,恐懼和淚水都隻能藏進肚裏。


    寇顏強裝鎮定,開口問:“你們誰是老大?我要和你們老大談。”


    男人樂了,蹲下身勾起她下巴,“小美女很會來事啊,不過我們老大可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你要見他可以,給哥親一口。”


    男人邊說邊用一口臭氣熏天的嘴往寇顏麵前湊,寇顏從內到外生出一股惡心和反胃,一口唾沫噴向男人的臉。


    男人楞了下後反應過來,一掌扇向寇顏,“你他媽的還敢吐我口水,我看你是找死!”罵著不解氣,他起身一腳踹到寇顏肚子上,還不解氣,還要繼續打,身邊人攔住他勸道:“好了,耗子。”


    “行了,走了。”


    “老大等會看到又要罵你了。”


    一行人臨走前,側躺倒在地上的寇顏聽到男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辱罵著她。


    被重重扇過的臉火辣辣的疼,連帶著耳朵裏還在嗡鳴,肚子也是絞痛難忍,又因為手腳都被綁著,她隻能在地上蜷縮起身體緩解疼痛,臉上布滿了冷汗。


    賀希蕊沒來得及關心她的傷勢,隻怯生生地問她:“阿顏,我們該怎麽辦?他們不會真的想殺了我們吧。”


    寇顏忍著疼痛蹙眉迴:“他們綁架我們,是為了找我們家人要錢,隻要錢要到了,不會傷害我們的,綁架勒索最多無期,殺了我們的話就是死刑了。”


    “我現在疼得厲害,我眯一會,有人來你再叫我。”


    “好。”


    不知道過去多久,寇顏迷迷糊糊醒來,長時間的視覺喪失也讓她丟失了對時間流逝的感知力,她小聲喊賀希蕊:“小蕊?”


    然而安靜的房間裏迴答她的卻是一聲低沉渾厚的男聲,“醒了?”


    寇顏渾身一緊,縮著身體想後退。


    男人道:“我手下帶你那小夥伴出去上廁所了,你要上嗎?”說完,他又補充:“女手下。”


    寇顏飛速地提取男人話中的關鍵信息,手下,那麽這個男人很可能就是這夥綁匪的老大了,帶小蕊上廁所,還有著點人道關懷,似乎身上殘留點人性。


    寇顏縮著肩膀搖頭,問:“你們聯係我爸了嗎?他什麽時候來接我?”


    麵前響起男人的笑聲,同時又有打火機點燃的聲音,煙草燃燒的細微聲響帶著煙味竄進寇顏的鼻腔,她極度討厭煙味,因為寇峰是個嗜煙如命的人,常年周身都圍繞著一股煙味。


    久而久之,煙草的味道和寇峰這個人化上了等線,也變成寇顏厭惡的存在。


    “這些不是你該問的。”男人吸了一口煙後伸出手來,粗糲的大手箍住了寇顏的下巴,強迫她偏了頭,寇顏以為這個男人也是抱著和先前那男人一樣的惡心目的,一怒之下張嘴咬住男人的手部虎口處。


    男人吃痛嘶了一聲,收迴手。


    但想象中的狂怒和毆打都沒有來臨,寇顏隻是聽到男人說了一句:“你這丫頭倒是挺牙尖嘴利的,咬人真疼。”


    “你的臉,是耗子打的吧?”男人問。


    寇顏不知道他問這個幹什麽,她咬著唇不迴答,又因為剛剛咬了男人的手,男人手上浸染的煙味,這會也鑽入了她的口腔裏。


    她惡心這股味道。


    “真是好倔一丫頭,跟我弟真像。”男人說著,似乎起身離開了。


    沒過多久,又有很多人的腳步聲在房間裏響起,接著寇顏聽到了身邊賀希蕊的聲音,“阿顏。”


    麵前又發出“撲通”一聲,像是什麽重物跪地的聲音,然後是交錯在一起十分嘈雜難以辨別的男聲。


    “晙哥,別這樣,都是兄弟。”


    “好了,要訓也別當著她倆啊,耗子多丟麵啊。”


    “晙哥我錯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動她們了。”


    這些聲音裏有男有女,高高低低,大約四五個人的樣子,像是在為什麽發生了爭吵。


    最後,她聽見了那道熟悉的煙嗓男聲,“我有沒有說過,我們是為錢,但是不準傷人,你們嘴巴上答應,背後呢?還是說我說過的話不管用了?”


    男人聲音不大,卻極具有震懾力,讓其它聲音瞬間熄了。


    “你們上有老母,以後還可能會有自己的女兒,你老母女兒出去被人欺負了,你怎麽想,你怎麽做?”


    遮蓋在黑布下的寇顏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這番話從一個綁匪頭子口中說出來實在是太奇怪了,太違和,也太荒謬了。


    明明是為了錢無惡不作的綁匪,卻又信奉著這樣一套不欺老弱婦孺的原則。


    “沒有下次了,知道了。”被叫做晙哥的人說道。


    “是,是。”


    “不過她怎麽辦?她家人嫌贖金太高,不怎麽配合我們,我怕那家人私下報警。”有人問。


    寇顏身邊的賀希蕊察覺到可能有危險降臨,瑟縮著身體貼在寇顏身邊瑟瑟發抖。


    “等寇家的錢拿到了一起放了。”晙哥一聲令下,帶著這些人離開了。


    稍晚些時,房間內又響起腳步聲,渾身疲憊不堪昏昏欲睡的寇顏立馬警覺起來,謹慎地坐直身子,用後背貼靠住牆。


    一隻帶著熟悉的煙草味的手伸到了她麵前並且摘下了她的眼罩,長時間的黑暗讓寇顏有一瞬的不適應,她眨了眨眼,愕然地看著麵前這個戴著狗頭麵具的男人。


    對,就是網絡上十分流行的滑稽狗頭表情包的那個同版狗頭。


    為什麽會有一個綁匪頭目戴這樣的麵具?寇顏覺得不可思議。


    一邊同樣被摘下眼罩的賀希蕊顯然也出現同樣的震驚和困惑。


    比任何綁匪都不像綁匪的綁匪頭頭,手下還管著一群最像綁匪的綁匪,太魔幻了。


    寇顏盯著男人麵具下的兩顆黑眼珠子,男人似乎覺得自己達到了心理預期的目的,戲謔地半眯起眼問:“有意思吧?”


    他用手指指向自己的麵具,笑:“我弟給我買的,他就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好了,我把你們手上的繩結給你們解了,你們現在可以吃飯喝水休息,但不要想著逃跑,能行嗎?”一個綁匪對被綁架人用著詢問的語氣。


    寇顏皺著眉頭,不解地看著男人,男人像是理解了她眼神的含義,說道:“別這麽看我,我也不是什麽怪物,就一貪財好色的俗人,綁你們就是為了錢,就這麽簡單。”男人坐到半米外的木頭箱子上,點煙吸了一口後噴出煙圈,狗頭麵具在煙霧後時隱時現。


    “為了錢不假,但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我心裏有杆秤,所以你們也不用擔心,我不會傷害你們,拿到錢後,就放了你們,至於你臉上這事,是我手下對不住你,我代他向你道個歉。”


    道歉?


    綁匪給被綁架人的道歉?聞所未聞。


    寇顏感覺自己腦袋已經有些暈了,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畢竟夢裏才會有這麽光怪陸離不符合邏輯的事。


    “吃了飯自己抹吧,女孩子破了相不好。”男人起身,將一個東西丟進了寇顏懷裏,隨即離開了房間。


    寇顏低頭,愣愣地看著懷裏的一小管藥膏,身邊的賀希蕊湊過來問她,“阿顏,這個人看上去沒有那些人壞,他們真的會放我們走嗎?”


    寇顏沒有說話,抬頭看著緊閉的房門。


    接下來的兩天,寇顏和賀希蕊除了沒有人身自由外,並沒有再受到別的打罵虐待,每日三餐,到點來送飯的依然是那個戴著狗頭麵具的男人。


    她們吃飯的時候,男人就坐在不遠處抽煙,偶爾也會和她們閑聊幾句。


    某次,男人察覺到寇顏有意無意地瞄著自己手腕間搖搖晃晃的紅繩,於是撥弄了一下道:“沒見過這玩意吧?黑狗牙,我弟送給我的,驅邪用,你們這種家庭應該不信這些。”


    寇顏吃了一口白飯問:“你有弟弟,有家人,為什麽要做這些違法犯罪的事?”


    男人被她的話逗笑了,重重吐出一口煙圈道:“窮啊,一個窮字,要人命的,你們生來就擁有的東西,是感受不到它的份量的。”


    男人沒有再過多解釋什麽,收拾完飯盒塑料袋後離開了房間。


    到第三天時,房間外突然爆發出幾個男人激勵的爭吵聲,賀希蕊被嚇得身子一抖,麵色慘白。


    寇顏心中亦是驚懼,但還是維持著麵上的冷靜沉著,仔細辨別男人們爭吵的內容。


    沒一會,房門被人踹開,一個男人拿著匕首衝進來指著寇顏怒吼道:“他媽的,你爸是真的不老實,害老三被抓了!今天我不讓你見點血,寇峰那狗東西當我們和他鬧著玩呢。”


    雖然看不見,但寇顏能感受到明晃晃的刀尖就在臉前揮舞,說不害怕當然是假的,但她自小不願意在任何人麵前示怯,即便是怕,也不願意被人瞧了去,所以即使眼下的心跳快得像要奔出胸口,她的臉上仍然不見一絲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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