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恪迴到王府,徑直走入書房。


    夜風從敞開的窗戶灌入,吹得燭火搖曳不定,將他頎長的身影在牆壁上拉扯出扭曲的形狀。


    徐庶早已等候在此,見他進來,立刻起身,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憂慮。


    “主公。”


    薑恪擺擺手,自顧自地坐下,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冰冷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壓不住他心底翻湧的燥熱。


    “那隻狐狸,答應了。”薑恪開口,聲音裏聽不出喜怒。


    徐庶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四海閣向來唯利是圖,行事更是霸道無情,無異於與虎謀皮。主公將精鹽這等神物的獨家經營權交予她,還要供給未來的新產物代價太大了。”


    他看著薑恪,言辭懇切,“主公,我們等於將自己的錢袋子,完全交到了外人手上。一旦她們……”


    “元直。”薑恪打斷了他,抬起眼簾,燭光在他深邃的瞳孔裏跳動,“你覺得,是她在扼住我的喉嚨,還是我用一條金鏈子,套住了她的脖子?”


    徐庶一怔。


    薑恪靠在椅背上,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她是個商人,商人逐利。隻要我能不斷拿出比精鹽更有價值的東西,這條鏈子就會越收越緊。她會從一個合作夥伴,變成我最忠誠的斂財工具。”


    “可”徐庶還是不安,“十萬兩白銀,一日之內湊齊,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她若以此為借口拖延,或是暗中抬高物資價格。”


    薑恪笑了,那笑容裏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


    “她不會。”


    他沒有解釋,隻是盯著窗外的夜色。


    蘇清晏那樣的女人,要麽不做,一旦做了,就會比任何人都要果決。


    她賭的是整個四海閣的未來,區區十萬兩,不過是她壓上賭桌的第一枚籌碼。


    她輸不起。


    也不敢輸。


    書房裏陷入了沉默,隻有薑恪的指節敲擊桌麵的聲音,噠,噠,噠,像是某種倒計時的催命符。


    就在徐庶忍不住要再次開口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親衛衝了進來,臉上是無法掩飾的激動與駭然。


    “殿下!四海閣的人來了!”


    徐庶的心猛地一沉。


    這麽快?來興師問罪的?還是來哭窮的?


    “在何處?”薑恪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一切盡在預料。


    “在府庫門口!他們拉來了十輛大車!說是給殿下送銀子來的!”親衛的聲音都在發顫。


    銀子?


    徐庶猛地站起身,滿臉的不可置信。


    當他和薑恪趕到王府府庫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府庫門前的空地上,十輛巨大的四輪馬車排成一列。車夫們已經解開了蒙在車上的油布,露出了裏麵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箱子。


    四海閣的管事正指揮著夥計,將一口口沉重的木箱抬下車。


    其中一口箱子或許是在搬運中用力過猛,箱蓋“砰”的一聲彈開了。


    刹那間,一片刺眼的銀光,在火把的照耀下迸發出來,晃得人睜不開眼。


    滿滿一箱,全是鑄造精良、碼放整齊的官製銀錠。每一錠都閃爍著冰冷而誘人的光澤。


    咕咚。


    周圍的王府衛兵,全都下意識地吞咽著口水。


    徐庶也感覺自己的喉嚨發幹。他快步上前,幾乎是撲到那口箱子前,顫抖著手拿起一錠銀子。


    入手沉重,冰涼的觸感無比真實。銀錠底部,清晰地刻著大嘉王朝戶部監製的印記。


    是真的。


    全是真的。


    十車!


    這何止十萬兩!


    徐庶猛地迴頭,看向站在他身後,雙手負後,神色淡然的薑恪。


    這一刻,他對自家主公的敬畏,攀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頂點。


    那名四海閣的青衣管事,此刻正快步走到薑恪麵前,恭敬地躬身行禮,態度與白日裏截然不同。


    “雍王殿下,這是我家主家命小人送來的十萬兩白一。主家說了,四海閣的誠意,絕不會讓殿下失望。”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份賬冊和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卷軸,雙手呈上。


    “這是十萬兩白銀的賬目,請殿下過目。另外我家主家說,這份東西,或許是殿下現在更需要的。”


    薑恪的目光越過賬冊,直接落在了那份卷軸上。


    他接了過來,沒有立刻打開,隻是用手指摩挲著上麵還帶著溫熱的火漆。


    他揮了揮手,“元直,點收吧。”


    “是!主公!”徐庶這才從巨大的震驚中迴過神來,立刻組織人手,開始清點入庫。整個府庫區域,都迴蕩著箱子落地的沉重悶響和銀錠碰撞的清脆聲音,那聲音,是亂世之中最動聽的音樂。


    薑恪拿著卷軸,轉身返迴書房。


    書房內,燭火依舊。


    他走到地圖前,沒有迴頭,隻是平靜地說道:“元直,你也看看吧。”


    不知何時,徐庶已經清點完畢,跟了進來,正站在他的身後。


    薑恪將卷軸遞了過去。


    徐庶接過,拆開火漆,展開卷軸。


    隻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就瞬間變得凝重無比。


    卷軸上沒有多餘的廢話,隻有寥寥數語,和一張簡易的地圖。


    “天狼汗國麾下,禿鷲部落,三日前集結於黑水河畔,兵力約五百騎,由百夫長圖利帶領,攜帶三日口糧,動向不明,疑似南下。”


    下麵標注的黑水河位置,距離幽州邊境哨卡,不足百裏!


    “蠻族!”徐庶的聲音都變了調,“他們想幹什麽?五百騎這是要來打草穀!”


    他抬頭看向薑恪,眼神裏滿是急切。“主公,蘇清晏的情報若是真的,這五百騎兵就是一把尖刀!我們必須立刻調動虎豹騎,加強邊境防禦,全城戒嚴!”


    薑恪卻隻是盯著牆上的地圖,目光落在那個代表“禿鷲部落”的紅點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禿鷲部落,圖利。


    多麽熟悉的名字。


    在他的“遊戲”記憶裏,這支部落,正是三皇子薑匡胤暗中收買,用來試探他虛實,順便消耗他力量的第一波炮灰。


    他們會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突襲最薄弱的北線哨卡,屠戮村莊,製造恐慌。


    而蘇清晏的情報,比遊戲裏劇情觸發的時間,足足早了三天!


    這三天,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這三天,就是反敗為勝的先機!


    “元直,”薑恪轉過身,看著一臉焦灼的徐庶,“你覺得,這是危機?”


    “難道不是嗎?”徐庶反問,“五百精銳蠻騎,來去如風,一旦讓他們竄入我幽州腹地,後果不堪設想!”


    “不。”薑恪搖了搖頭,走到桌案前,拿起筆,在地圖上,禿鷲部落南下的必經之路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這不是危機。”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讓整個書房的空氣都為之一肅。


    “這是一份大禮。”


    “是蘇清晏送來的投名狀,也是我那位三哥,送上門來的軍功和兵器!”


    徐庶愣住了。


    他看著薑恪,看著他眼中的光芒,那不是麵對危機的緊張,而是獵人看到獵物時,抑製不住的興奮與渴望。


    “別人把脖子伸過來讓我們砍,我們若是不砍,豈不是太不給麵子了?”薑恪放下筆,語氣森然。


    他走到門口,推開房門,對著門外的夜色,揚聲喝道。


    “來人!”


    一名親衛立刻出現在門外,單膝跪地。


    “傳趙雲瀾!”


    薑恪的聲音在寂靜的王府夜空中迴蕩,冰冷而清晰,帶著一股即將出鞘的鋒銳。


    “讓他帶上最好的斥候,點齊三百虎豹騎,一個時辰後,到府門外集合!”


    “我要親自去迎接一下,我們遠道而來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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