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悅縮在暖烘烘的土炕上,目光落在奶奶布滿老繭的手上。那雙曾在歲月裏操勞的手,此刻正慢條斯理地縫補著一件舊棉襖。


    “奶,姥爺給我講過咱家的事兒,說您當年把家裏的存糧都給了南下的大軍,還聽軍官的話散了田地,是真的嗎?”趙悅好奇地問道,聲音裏帶著一絲探究。


    奶奶手中的針停了下來,渾濁的眼睛望向窗外,仿佛穿越了時光的長河,迴到了那個動蕩不安卻又熱血激昂的年代。“是啊,那都是老黃曆了。”奶奶輕輕歎了口氣,緩緩開口,“你太爺爺和太奶奶在世的時候,咱家日子還算殷實。可後來遭了土匪,你太爺爺請紅學和大刀會和土匪拚命,雖說沒丟了性命,卻也受了重傷,沒多久就鬱鬱而終,太奶奶也跟著去了。從那以後,咱家就漸漸敗落了,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家裏還有些存糧,也還雇著長工。”


    奶奶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迴憶當時的場景,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1947 年的夏天,青鸞縣的日頭像火一樣烤著大地。有一天,村裏突然來了一支隊伍,穿的是灰布衣裳,一個個看著精瘦卻精神。他們就坐在村口的大槐樹下,也不進百姓家,就啃著又幹又硬的餅子。我站在自家院子門口看著,心裏直犯嘀咕,可又覺得這支隊伍和以前那些國民黨兵、土匪不一樣。”


    “後來,有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軍官帶著幾個士兵來我家借糧。我看著他眼睛裏滿是誠懇,再看看那些士兵,嘴唇幹裂,衣服上滿是補丁和血跡,有的還拄著用樹枝臨時做成的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看著就讓人心疼。”奶奶的眼眶微微泛紅,“我二話沒說,打開了糧倉,把家裏最好的陳米、白麵都搬了出來,還把醃菜壇子也一股腦抱給了他們。那個軍官感動得不行,非要給我打欠條,說等革命勝利了,一定迴來還。我當時就想,隻要他們能打跑那些壞人,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這些糧食又算得了什麽。”


    趙悅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奶,那後來呢?”


    “後來啊,”奶奶繼續說道,“那個軍官臨走的時候,把我拉到一邊,偷偷跟我說:‘大姐,把地契燒了,把田地分了,把長工都放迴家吧,等我們解放了,土地都是老百姓自己的。’我心裏雖然有些猶豫,可看著他堅定的眼神,當晚就把地契扔進了灶膛,又給長工們結清工錢,讓他們各自迴家。村裏人都說我瘋了,可我心裏明白,這或許是咱家的一個轉機。”


    說到這兒,奶奶的聲音變得有些激動:“你不知道,大軍在咱們青鸞縣待的那段日子,可吃了不少苦。他們要渡淮河,那淮河當時正值雨季,水勢又急又猛,浪頭一個接著一個,看著都嚇人。而且後麵國民黨的追兵緊緊咬著,眼瞅著就要追上來了。”


    “那可怎麽辦?”趙悅緊張地問道。


    “當時啊,劉司令(劉伯承)親自拿著竹竿去探河。他不顧危險,跳上一條小船,在河裏來迴探測水情。那場麵,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驚心動魄。”奶奶的手緊緊攥著針線,“後來發現有些地方水不深,可以徒涉。大軍就趕緊開始渡河,戰士們手挽著手,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前走。水急得能把人衝走,可他們誰都沒退縮。”


    “更神奇的是,”奶奶壓低了聲音,仿佛在講述一個驚天的秘密,“等大軍剛一過完河,上遊突然就下來了洪峰,河水一下子暴漲,把國民黨的追兵全攔住了。國民黨的兵在河對岸氣得直跺腳,可就是過不來。村裏人都說,這是老天爺在幫咱們的解放軍啊!”


    趙悅聽得目瞪口呆:“真的這麽神奇?”


    “這還有假?”奶奶笑著說,“從那以後,我就知道,解放軍一定能贏,老百姓的好日子不遠了。解放後劃成分,咱家因為提前散了田地,被定為貧農。你爸也因為成分好,順利當了兵,這都是托了大軍的福啊。”


    “奶奶,那張欠條呢?您怎麽沒留著?”趙悅又問道。


    奶奶輕輕搖了搖頭:“那時候世道亂,國民黨隨時可能反撲迴來。我怕這欠條給家裏招來災禍,大軍前腳走,我後腳就把它撕了。其實啊,我從來就沒想著要什麽迴報,隻要看到老百姓能過上安穩日子,我就知足了。”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土炕上,給奶奶的白發鍍上了一層銀邊。趙悅依偎在奶奶身邊,聽著這些從歲月深處傳來的故事,仿佛看到了當年奶奶毅然決然拿出糧食的身影,看到了劉鄧大軍在淮河岸邊奮勇渡河的場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雪夜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作者雪夜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作者雪夜紅並收藏雪夜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