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的濕氣如同滾燙的毛巾,死死捂在口鼻上。


    前方,官道的痕跡徹底消失,被一片望不到邊際、蒸騰著詭異灰綠色霧氣的沼澤取代。


    腐爛植物的甜腥味濃烈得令人作嘔,混雜著淤泥的土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屍體浸泡過久的惡臭。


    無數枯死的巨木如同扭曲的黑色骨架,斜插在渾濁的水窪和冒著氣泡的泥潭裏,枝椏上掛滿了濕漉漉的苔蘚和垂死的藤蔓。


    水麵漂浮著厚厚一層暗綠色的浮萍,偶爾有氣泡“咕嘟”一聲破裂,釋放出更加濃鬱的腐敗氣息。


    “大人,前麵就是‘鬼哭澤’了。”


    阿依娜的聲音透過蒙在口鼻上的特製藥巾,顯得有些沉悶。


    她勒住煩躁不安的烏騅馬,碧色的眸子緊緊盯著那片被灰綠瘴霧籠罩的死亡之地,眼神凝重如鐵。


    “瘴氣毒性猛烈,會侵蝕肺腑,麻痹神經,產生恐怖幻象。水下的淤泥深不見底,藏著能瞬間吞沒人馬的‘噬人泥潭’。還有那些枯木腐葉裏潛伏的毒蟲,沾上就是麻煩。”


    秦烈同樣蒙著藥巾,隻露出一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


    他默默運轉《龜息訣》,將唿吸頻率壓到最低,體內《龍象霸體訣》的氣血也在緩緩流轉,皮膚下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淡金光澤,抵抗著無孔不入的濕毒侵蝕。


    識海中,古鏡碎片傳來絲絲冰涼氣息,守護著靈台清明。


    他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那片死寂的沼澤:“怎麽走?”


    阿依娜利落地翻身下馬,從背後鼓脹的藥囊中迅速取出幾個小巧的皮囊和竹筒。


    她蹲在相對幹燥的硬地上,動作快得隻留下一片殘影。


    墨綠色的粉末、暗紅色的液體、研磨成細末的不知名幹草…在她纖巧的手指間精準地混合、攪拌。


    “給我半炷香時間。”


    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注,“需要配置中和瘴氣的主藥‘辟瘴散’和塗抹身體防毒蟲的‘驅穢膏’。大人,請警戒四周,這片區域水窪裏可能藏著‘鐵線水蛭’和‘腐毒箭蛙’。”


    秦烈無聲地抽出那柄用油布裹著的雁翎刀,刀柄入手冰涼沉重。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嶽,矗立在阿依娜身側,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掃視著周圍渾濁的水麵、濕滑的泥岸以及那些掛滿苔蘚的枯木陰影。


    潮濕的空氣粘稠得幾乎能擰出水,死寂中潛伏著令人心悸的殺機。


    嘶…嘶嘶…


    一陣細微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從右側一叢巨大的、顏色妖異的紫色毒蕈下方傳來。


    渾濁的水麵下,一道模糊的、手指粗細的暗紅色長影如同水草般輕輕搖曳,正緩緩向著兩人立足的硬地邊緣蠕動。


    它沒有明顯的頭部,兩端都呈尖錐狀,通體覆蓋著粘稠的暗紅粘液,散發著淡淡的血腥氣。


    “鐵線水蛭!”阿依娜頭也不抬,手中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聲音卻冷冽如冰,“別讓它沾身!它口器裏的麻痹毒素和吸血本能能在幾個唿吸間讓一頭牛犢癱軟!”


    話音未落,那暗紅長影似乎感應到了活物的氣息,猛地從水中彈射而出!速度快如離弦之箭,直撲秦烈的小腿!


    身體在空中舒展開,竟有近三尺長,暗紅粘液拉成長絲,口器位置裂開一個細小的、布滿螺旋利齒的孔洞!


    秦烈眼神一寒。他甚至沒有大幅度的動作,握刀的右手手腕隻是極其輕微地一抖!


    嗤!


    一道冷電般的寒光在昏暗的光線下稍縱即逝!


    那彈射而來的暗紅長影在空中被精準地從中剖開!腥臭粘稠的暗紅色體液和破碎的內髒噴灑開來,大部分被秦烈側身避開,小部分濺落在潮濕的地麵上,發出“滋滋”的輕微腐蝕聲。被斬成兩截的蟲屍無力地扭動著,跌入渾濁的水窪,迅速被浮萍覆蓋。


    “還有東西。”


    秦烈的聲音低沉平穩,目光鎖定了不遠處一棵半泡在泥水裏的枯樹根部。那裏,幾片巨大的、顏色斑駁如腐爛皮革的枯葉下,鼓起了一個拳頭大小的鼓包。


    鼓包微微起伏,仿佛在唿吸。在古鏡碎片帶來的敏銳感知下,秦烈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鼓包下蘊藏著一股陰冷、粘稠的惡意。


    阿依娜此時已完成了藥粉的混合,正小心翼翼地將一種散發著刺鼻硫磺味的黑色粘稠藥膏塗抹在自己裸露的手腕和脖頸上。


    她順著秦烈的目光瞥了一眼,碧眸微眯:“是‘腐毒箭蛙’的巢穴。別驚動它,這鬼東西受到驚嚇會噴出腐蝕性極強的毒液,範圍很大,沾上皮膚會快速潰爛。”


    她加快速度,將藥膏均勻塗抹好,又挖出一大塊,遞給秦烈:“大人,快塗上,重點塗抹裸露皮膚和靴子褲腳。‘驅穢膏’的氣味能驅散大部分毒蟲。”


    秦烈接過藥膏,入手溫熱粘膩,氣味刺鼻。他依言迅速塗抹,粗糙的藥膏覆蓋在皮膚上,帶來一種火辣辣的奇異感覺。


    就在他塗抹小腿時,那枯葉下的鼓包似乎感應到了生人的氣息和藥膏的刺激,猛地劇烈起伏了一下!


    噗!


    一聲輕響!


    一道墨綠色的、如同濃痰般的粘稠液體,從那鼓包裂開的一個小孔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驚人,帶著刺鼻的酸腐氣味,目標直指正在塗抹藥膏的秦烈麵門!


    秦烈仿佛背後長了眼睛,塗抹藥膏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身體卻在間不容發之際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微小角度側滑半步!


    嗤啦!


    那團墨綠色的毒液擦著他的耳畔飛過,狠狠砸在他身後一棵枯樹的樹幹上!堅硬的樹幹瞬間冒起刺鼻的白煙,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腐蝕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深坑!坑洞邊緣焦黑,不斷有墨綠色的泡沫湧出。


    “找死!”秦烈眼中寒光一閃。塗抹藥膏的左手屈指一彈!


    嗖!


    一顆黃豆大小的石子如同出膛的子彈,撕裂潮濕的空氣,精準無比地射入那剛剛噴出毒液、還未來得及閉合的小孔之中!


    “咕呱——!” 一聲淒厲短促、如同破鑼般的慘嚎從枯葉下爆發!那鼓包劇烈地抽搐、膨脹,墨綠色的毒液混合著破碎的內髒從孔洞和枯葉縫隙中狂噴而出!周圍的枯葉和泥水被迅速腐蝕,發出更猛烈的白煙和惡臭。


    鼓包劇烈掙紮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隻剩下一灘迅速擴散的、冒著氣泡的墨綠毒液。


    阿依娜此時已完成了“辟瘴散”的配置。


    她將混合好的、散發著強烈薄荷與辛辣混合氣味的灰綠色藥粉分成兩份,小心地裝入兩個特製的、帶唿吸閥的薄皮囊中。


    她將一個皮囊遞給秦烈,語速飛快:“含在口鼻前,盡量用皮囊過濾過的空氣唿吸。藥效能維持一個時辰,我們必須在一個時辰內穿過沼澤核心區。”


    秦烈接過皮囊,入手溫熱,那股強烈的氣味透過薄皮直衝鼻腔,瞬間驅散了不少因瘴氣帶來的昏沉感。他將皮囊罩住口鼻,係緊綁帶。阿依娜也迅速裝備好。


    “跟我走,踩我的腳印,一步都不能錯!”


    阿依娜的聲音透過皮囊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她不再騎馬,將烏騅馬的韁繩緊緊拴在自己腰間,深吸一口氣,率先踏入了那片蒸騰著灰綠死亡霧氣的沼澤邊緣。


    秦烈緊隨其後,同樣牽著自己的馬,每一步都精確地踏在阿依娜留下的腳印上。


    腳下的“硬地”其實隻是相對較幹的淤泥層,踩上去立刻下陷半寸,發出“咕嘰”的粘膩聲響,拔出腳時帶起大團黑泥。


    渾濁的泥水很快漫過了靴筒,冰冷刺骨,帶著強烈的腐蝕感,即使塗抹了藥膏,皮膚也傳來陣陣刺痛和麻癢。


    視線被濃重的灰綠瘴霧嚴重遮蔽,隻能勉強看清前方幾步的距離。阿依娜的身影在前方若隱若現,像一道模糊的綠色幽靈。


    她手中握著一根長長的硬木探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地在身前渾濁的水窪或看似平坦的淤泥上試探。


    探杖戳下去,有時發出沉悶的硬物撞擊聲,有時卻悄無聲息地深深陷入,如同戳進了無底深淵。


    “左邊三步,繞開!下麵是流沙泥潭!”阿依娜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急促的警示。


    秦烈毫不猶豫,拉著焦躁不安的烏騅馬,猛地向右橫移三步。


    他眼角餘光瞥見阿依娜剛才探杖戳中的地方,那片看似厚實的浮萍和淤泥,如同活物般緩緩向下塌陷,形成一個不斷擴大的、旋轉的黑色漩渦,散發出更加濃烈的惡臭!幾片枯葉被卷入其中,瞬間消失無蹤。


    “低頭!”阿依娜又是一聲低喝,同時自己猛地伏低身體!


    唿!


    一道黑影帶著腥風,幾乎是貼著阿依娜的後腦勺掠過!那是一條從枯樹枝椏上垂下的、偽裝成藤蔓的暗褐色長蛇!三角形的蛇頭猙獰可怖,細長的身體在空中扭曲著,一擊落空後,迅速纏繞迴樹枝,發出“嘶嘶”的威脅聲。


    秦烈在阿依娜示警的瞬間就已同步伏身,冰冷的眼神掃過那條毒蛇,沒有選擇出手。在這種環境下,任何多餘的動作都可能引發連鎖反應。


    兩人一馬在死寂的沼澤中艱難跋涉,如同行走在巨獸的食道裏。


    瘴霧如同粘稠的液體,包裹著身體,即使隔著藥囊,那股甜腥的致幻氣息也在不斷滲透,耳邊仿佛有無數怨魂在竊竊私語,眼前時不時閃過扭曲猙獰的幻影。


    秦烈緊守心神,《龜息訣》運轉到極致,古鏡碎片傳來的冰涼氣息如同定海神針,牢牢護住識海。阿依娜則依靠著強大的意誌力和對毒性的深刻理解,抵抗著幻象侵襲。


    “停!”阿依娜突然止步,探杖死死抵住前方一片顏色格外深沉的淤泥區域。她伏下身體,幾乎將耳朵貼在地麵上,仔細傾聽著。秦烈也凝神感知。


    咕嚕…咕嚕嚕…


    細微的、如同悶雷般的聲音從地底深處傳來,腳下的淤泥在輕微地震顫。


    “下麵有東西…很大…在移動!”阿依娜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迅速從藥囊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骨哨,放在唇邊,吹出一串極其尖銳、頻率高得幾乎超出人耳捕捉極限的短促音波!


    嗚——!


    刺耳的骨哨聲在死寂的沼澤中驟然響起!


    前方那片深沉的淤泥猛地劇烈翻騰起來!渾濁的泥漿如同沸騰般向上拱起!一個巨大的、覆蓋著厚重泥漿和腐爛水草的背脊輪廓隱約可見!


    那東西似乎被骨哨聲刺激得極其憤怒,發出一聲沉悶如牛哞、卻又帶著水泡破裂般雜音的咆哮!一股更加濃烈、令人窒息的腥風撲麵而來!


    “快!右邊!上那棵倒下的鐵木!”阿依娜厲聲喝道,同時將一枚龍眼大小、散發著刺鼻硫磺和辛辣氣味的黑色藥丸狠狠砸向那翻騰的泥漿怪物!


    轟!


    藥丸砸在泥漿怪物的背脊上,瞬間爆開一大團濃密的、辛辣刺目的黃色煙霧!那煙霧帶著強烈的刺激性,連瘴氣都被暫時驅散開一小片!


    “哞嗷——!”泥漿怪物發出更加痛苦的咆哮,龐大的身軀在泥漿中瘋狂扭動,攪得周圍一片渾濁!


    秦烈沒有絲毫猶豫,左手猛地一拽阿依娜的手臂,強大的力量幾乎將她整個人提起!同時右腳在濕滑的淤泥上狠狠一跺!


    砰!


    腳下的淤泥被巨力踩踏得猛然下沉,又借著反衝之力,秦烈拉著阿依娜,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右側那棵巨大的、半沉在泥水中的黝黑鐵木樹幹射去!


    兩匹訓練有素的烏騅馬也感受到了致命威脅,不用催促,緊跟著主人的方向奮力躍起!


    噗通!噗通!


    兩人兩馬險之又險地落在堅硬冰冷的鐵木樹幹上。樹幹巨大,足夠容身。


    迴頭望去,那片區域已徹底化為翻滾的泥漿地獄,一個模糊的、覆蓋著厚重角質和泥漿的巨大頭顱在黃煙中若隱若現,布滿利齒的巨口開合著,噴吐出惡臭的氣息。它似乎無法脫離那片深水泥潭,隻能瘋狂地攪動著泥漿,發泄著憤怒。


    “是‘澤地鱷鼉’…成年的大家夥,能把我們連人帶馬拖下去嚼碎。”阿依娜心有餘悸地喘著氣,臉色有些發白,緊緊抓住秦烈的手臂才穩住身形。


    “藥不錯。”秦烈看著下方翻騰的泥漿和黃煙,聲音依舊平穩,目光卻更加銳利。他瞥了一眼阿依娜緊緊抓住自己手臂的纖細手指,那手指冰涼,還在微微顫抖。


    阿依娜像是被燙到般迅速鬆開手,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隨即被凝重取代:“骨哨和‘驚蟄丸’隻能暫時激怒和幹擾它,我們得趕緊離開這片區域,它攪動泥漿會引來更多麻煩的東西。”


    兩人不敢耽擱,沿著巨大的鐵木樹幹小心前行,直到遠離了那片翻騰的死亡泥潭,才重新踏上相對“安全”的路徑。接下來的路途更加兇險,阿依娜憑借著對毒物和地形的驚人直覺,一次次避開潛藏的泥潭和致命的毒蟲巢穴。


    秦烈則如同最可靠的磐石,守護在她身側,任何敢於露頭的威脅都被他無聲而迅疾地抹殺。刀光偶爾閃現,帶起一蓬腥臭的體液或斬斷一條彈射的毒藤。


    瘴霧似乎更加濃鬱了,時間感變得模糊。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灰綠色的霧氣終於變得稀薄,一股雖然依舊潮濕、卻少了那股甜膩腐敗氣息的微風吹了進來。


    “快到了!”阿依娜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疲憊和一絲振奮。


    兩人加快腳步,奮力穿過最後一片沒膝的泥濘水窪。當馬蹄終於踏上一片堅實的、長著低矮硬草的坡地時,籠罩全身的粘稠濕重感和那股令人窒息的瘴氣驟然一輕!


    秦烈猛地扯下口鼻上的皮囊,大口唿吸著相對“清新”的空氣,胸膛劇烈起伏。


    阿依娜也幾乎同時扯下皮囊,貪婪地喘息著,汗水早已浸透了她墨綠色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玲瓏的曲線,臉色蒼白如紙,但那雙碧眸卻亮得驚人,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前方未知的警惕。


    迴頭望去,那片吞噬生機的“鬼哭澤”依舊籠罩在濃重的灰綠瘴霧中,如同一個盤踞在雨林邊緣的龐大夢魘。


    而前方,是更加深邃、更加神秘、也更加接近目標“黑苗部落”的南疆雨林腹地。濕熱的風穿過茂密的樹冠,帶來遠方模糊的獸吼和蟲鳴,仿佛巨獸沉睡的唿吸。


    “休息半個時辰。”秦烈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掃過阿依娜疲憊的臉龐和兩匹同樣渾身泥濘、打著響鼻的烏騅馬,“處理一下傷口,補充體力。後麵的路,未必比沼澤好走。”


    阿依娜沒有逞強,默默地點了點頭,靠著身後一棵大樹的樹幹緩緩坐下。


    她解開被泥水浸透的靴子,露出小腿上幾處被毒水浸泡後泛紅起泡的皮膚,還有幾道被水下尖銳枯枝劃破的細小傷口。她從藥囊中取出清水、藥膏和幹淨的布條,開始熟練地處理。


    秦烈則走到坡地邊緣,警惕地注視著他們剛剛脫身的沼澤方向,以及前方幽暗的雨林。他解開自己的行囊,拿出水囊和硬餅,默默地咀嚼著,補充著巨大的消耗。


    濕透的粗布衣衫貼在身上,冰冷沉重,但他仿佛毫無所覺,隻有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兩點永不熄滅的寒星,穿透層層疊疊的綠幕,望向那遙遠而兇險的目標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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