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刺痛感,並非來自皮膚,而是從顱骨深處猛地炸開!


    陳默甚至沒看清那是什麽東西。視野邊緣,一道幽藍的光點如同淬毒的螢火,在狂暴渾濁的水流中一閃而逝,快得超越了神經反射的極限。他隻感覺右耳後方的皮膚微微一麻,像是被冰針刺了一下,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粘稠惡意的冰涼感,如同活物般,瞬間鑽破皮膚,順著顱骨的縫隙,狠狠紮進了他的大腦深處!


    “呃!”陳默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眼前翻湧的漆黑海水、扭曲的鏡麵殘骸、隊友掙紮的身影…所有景象瞬間褪色、模糊,被一層急速彌漫的、粘稠冰冷的黑暗取代。深潛器金屬結構在萬噸水壓下發出的垂死呻吟、海水倒灌的咆哮、隊友的唿喊…所有聲音仿佛被拉長了、扭曲了,然後被一層厚厚的、不斷蠕動的凝膠徹底隔絕。


    絕對的死寂和黑暗,如同沉重的棺蓋,轟然合攏。


    沒有時間流逝感。


    沒有空間方位感。


    隻有一片粘稠的、永恆的虛無。


    緊接著,一點微弱的光,毫無征兆地在虛無的中心亮起。不是燈,不是火,更像是…某種粘稠液體內部緩慢透出的、不祥的暗紅色輝光。


    黑暗如同退潮般被那紅光驅散、稀釋。場景,帶著令人窒息的清晰度和無法抗拒的強製力,硬生生擠入了陳默的意識。


    不再是冰冷破裂的深潛器通道。


    空氣粘稠、燥熱,彌漫著劣質煙草、陳年汗漬和機油混合的濃烈氣味。一盞用罐頭殼改造成的簡陋油燈,掛在低矮的、布滿鏽跡和不明汙漬的金屬艙頂上,昏黃搖曳的火苗是唯一的光源,在牆壁上投下巨大、扭曲、如同鬼魅般晃動的影子。燈油燃燒的劈啪聲,是這死寂空間裏唯一的聲音。


    這是“黑潮號”最底層的廢棄貨艙。十年前。他們七個人——七個被主流社會拋棄、被通緝、走投無路的“垃圾”——決定結盟的地方。


    陳默的視角是凝固的。他無法轉動眼球,無法移動分毫,如同一個被釘在固定位置的幽靈,隻能被動地、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重演。他看到年輕的自己,背對著“鏡頭”,站在油燈搖曳的光影下,深色工裝褲沾滿油汙,肩膀的線條繃得很緊。他看到金萬豪那張還帶著幾分青澀狠厲、但遠沒有如今這般非人感的臉,坐在一個翻倒的油桶上,手指神經質地敲擊著生鏽的桶壁,發出單調的噠噠聲。他看到雷震,年輕力壯,眼神裏還帶著未熄滅的火焰,緊握著拳頭。看到蘇哲,那時他還沒戴眼鏡,眼神銳利得像刀子,正仔細地檢查著一張攤在破舊金屬台上的、邊緣卷曲的厚重羊皮紙。還有陳海,作為提議者,他站在油燈下,光線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眼神沉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蘇芮那時還是個怯生生跟在哥哥蘇哲身後的半大孩子,陳欣則緊張地咬著嘴唇,老周則縮在角落的陰影裏,仿佛要把自己藏起來。


    一切都和記憶中的畫麵嚴絲合縫。空氣的燥熱,油燈的煙味,金屬艙壁冰冷的觸感…甚至金萬豪敲擊油桶的節奏都分毫不差。


    “條件都清楚了。”年輕的陳海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在狹小的空間裏迴蕩,“同生,共死。背叛者,死無葬身之地。”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羊皮紙中央,“簽下血名,誓言即成。”


    蘇哲拿起那支特製的、筆尖異常尖銳的金屬筆。他第一個走上前,沒有猶豫,左手拇指在筆尖上用力一劃!殷紅的血珠瞬間湧出,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粘稠的光澤。他眉頭都沒皺一下,用流血的拇指,在羊皮紙下方空白的簽名處,用力按了下去!一個清晰、邊緣帶著細微血絲紋路的指印,深深烙印在粗糙的紙麵上。


    “蘇哲。”他沉聲報出自己的名字,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


    第二個是雷震。他低吼一聲,像是給自己鼓勁,同樣劃破拇指,狠狠按在蘇哲的名字旁邊。“雷震!”他的聲音帶著年輕人的血氣。


    一個接一個。陳欣,手指顫抖著,但還是堅定地按了下去。老周,畏縮地挪上前,飛快地按了手印,像被燙到一樣縮迴手。蘇芮被哥哥蘇哲拉著手,用她細小的拇指,在哥哥的名字旁印下一個小小的血印。


    輪到年輕的陳默了。他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拿起那支冰冷的金屬筆,尖銳的筆尖刺破左手拇指指腹。熟悉的刺痛感傳來。他抬起手,看著那湧出的血珠,然後,帶著某種決絕,將拇指重重按向羊皮紙上屬於自己的那個位置——


    就在他的指腹即將觸碰到紙麵的前一刹那!


    異變陡生!


    嗡!


    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非人惡意的能量,如同一條盤踞在腦幹深處的毒蛇,猛地從寄生點竄出!這能量並非作用於他的身體,而是粗暴地、強行扭曲了他眼前的迴溯畫麵!


    羊皮紙上,那原本用某種深褐色墨水書寫的、如同古老印刷體般清晰有力的同盟誓言文字——那些他早已爛熟於心的字句——瞬間如同被投入滾燙油鍋的蠟像,開始瘋狂地扭曲、融化、重組!


    它們不再是陳默熟悉的任何一種人類文字!


    筆畫變得詭異而褻瀆,帶著無法理解的銳角和令人眩暈的螺旋,彼此糾纏、嵌套。一些結構如同扭曲的觸手,另一些則像是無數痛苦哀嚎麵孔的抽象集合。文字的顏色也從深褐,瞬間轉為一種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沉黑紅,散發出一種令人靈魂顫栗的、冰冷粘稠的惡意光輝!更恐怖的是,這些新生的、褻瀆的文字,仿佛擁有了生命!它們在羊皮紙的表麵微微起伏、蠕動,如同無數細小的、吸飽了血水的黑色蛞蝓!一種無聲的、源自精神層麵的、充滿了無盡貪婪和惡毒詛咒的低語,如同實質的冰水,順著那扭曲蠕動的筆畫,狠狠灌入陳默的腦海!


    陳默的意識如同被投入冰窟,瞬間凍結!他按向羊皮紙的血指,在距離紙麵不足一厘米的地方,硬生生僵住!巨大的、顛覆性的恐懼如同巨浪般將他淹沒!這…這是什麽?!這絕不是他們當年簽下的誓言!這文字…這氣息…是深淵!是某種古老而不可名狀之物的印記!


    就在他意識被這恐怖景象衝擊得一片空白,按向羊皮紙的血指因恐懼而本能地想要退縮時——


    嗤啦!!!


    一股無法抗拒的、如同高壓電流般的劇痛,猛地從他僵在半空的左手拇指——那個十年前被金屬筆劃破、此刻在迴溯場景中正準備按向羊皮紙的拇指——爆發出來!劇痛並非來自記憶中的傷口,而是來自現實的身體!現實與記憶在此刻發生了詭異的交疊!


    現實中的深潛器通道裏,冰冷的海水中,陳默猛地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他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抽打,劇烈地痙攣起來!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左手拇指,但指縫間,殷紅的鮮血正瘋狂地、如同被高壓泵擠壓般飆射而出!那傷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從內部狠狠撕裂、擴大!更恐怖的是,伴隨著飆射的鮮血,他拇指的皮膚、肌肉、甚至骨骼,都開始出現一種詭異的、如同被強酸腐蝕般的焦黑和碳化痕跡!仿佛有一股源自他身體內部、卻帶著絕對毀滅意誌的力量,正在懲罰他“退縮”的動作!


    “陳默!”陳海的驚唿聲透過渾濁的海水和混亂的噪音傳來,帶著驚駭。


    迴溯場景中,年輕的陳默(或者說陳默的意識)被這源自“未來”的劇痛徹底擊垮了反抗的意誌。恐懼和劇痛的雙重碾壓下,他僵在半空、鮮血淋漓的拇指,帶著絕望的顫抖,終於還是重重地按在了那片布滿了褻瀆文字、如同活物般蠕動的羊皮紙上!


    暗紅的血指印,覆蓋在那些扭曲蠕動的古神文字之上,瞬間被吸收、融合!一種冰冷刺骨、如同億萬根毒針同時刺入靈魂的束縛感,瞬間貫穿了陳默的全身!


    現實與迴溯的畫麵如同破碎的鏡子般轟然炸裂!


    冰冷的、帶著萬噸壓力的海水瞬間灌滿感官!左拇指那被無形力量撕裂、灼燒的劇痛真實無比!狂暴的水流卷著他撞向一塊凸起的金屬殘骸!但更強烈的,是靈魂深處那道剛剛被強行烙下的、冰冷粘稠、帶著無盡惡毒詛咒的枷鎖感!


    “呃啊——!”陳默在冰冷的海水中痛苦地蜷縮,左手死死攥著劇痛焦黑的拇指,鮮血在周圍的海水中暈開。他的眼睛因劇痛和極致的恐懼而布滿血絲,死死盯著自己那在渾濁水流中不斷滲出鮮血、如同被詛咒的左手。


    不是約束!


    不是守護!


    這是烙印!是獻祭!是獻給某個蟄伏在深淵之下的、不可名狀之物的活祭契約!他們用鮮血簽下的,根本不是同生共死的誓言,而是將自己靈魂和血肉都綁上祭壇的賣身契!


    “契約…是…祭品…” 陳默的牙齒因為劇痛和徹骨的寒意而劇烈打顫,破碎的、帶著血腥氣的字句從牙縫中擠出,每一個字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燙過喉嚨。他那雙因劇痛和恐懼而扭曲的眼睛,透過渾濁翻湧的海水,越過正試圖向他靠近的陳海,死死釘在陳海那張寫滿焦急和震驚的臉上。


    那眼神裏,沒有了並肩作戰的信任,沒有了十年生死與共的羈絆,隻剩下一種剛剛從最深噩夢中驚醒、看清了魔鬼真容後的、血淋淋的、冰冷刺骨的質疑與驚駭!仿佛在看著一個……將他們所有人引入深淵的、披著人皮的祭壇主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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