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渾濁、帶著濃重水腥氣的綠意,劈頭蓋臉地將蘇芮淹沒。


    不是視覺上的淹沒,而是感官的全麵吞噬。雷震那具現出來的泳池幻象,仿佛一個被戳破的膿包,裏麵積鬱了數年的、混合著絕望和溺亡氣息的粘稠液體,轟然爆發!那氣息不再是虛無的幻覺,它裹挾著真實的、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如同冰錐,狠狠鑿進蘇芮的鼻腔、口腔,甚至每一個毛孔!她瞬間窒息,肺部像被無形的巨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徒勞的吸氣,都灌滿了那令人窒息的、屬於死亡水域的冰冷潮濕。


    “呃…嗬…”蘇芮的身體猛地弓起,如同離水的魚,雙手本能地扼住自己的喉嚨。眼前的景象劇烈晃動、旋轉。通道冰冷的金屬牆壁、隊友們驚駭焦急的臉、陳海手中脈衝步槍噴射的能量光芒…一切都變得模糊、扭曲、遙遠。


    取而代之的,是席卷一切的、冰冷刺骨的深藍。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冰冷的海水…像無數根鋼針…刺透皮膚…紮進骨髓…


    肺要炸開了…每一次掙紮…都讓鹹腥的海水灌得更深…更絕望…


    身體…好重…像綁著鉛塊…不斷…下沉…


    光…頭頂那點微弱的光…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哥哥…哥哥的手…最後鬆開時…指尖冰冷的觸感…


    那不是雷震的囡囡。那是她自己的絕望!是她無數次午夜夢迴、冷汗涔涔驚醒的深淵!是刻在骨子裏、隨著血液流淌的溺亡記憶!雷震泳池幻象中那瀕死的掙紮、那無聲的沉沒,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狠狠捅開了蘇芮靈魂深處最恐懼、最黑暗、最不願觸碰的鏽鎖!


    “不…不要…”蘇芮發出一聲破碎的嗚咽,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她的意識像一艘在風暴中徹底失控的小船,被名為恐懼和共鳴的滔天巨浪狠狠拋起、砸下,隨時可能粉身碎骨。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嗡——!!!


    一股難以形容的、源自蘇芮身體內部的劇烈震顫,猛地爆發出來!那不是物理的震動,而是某種精神能量在極度高壓下的失控宣泄!這股無形的能量如同狂暴的衝擊波,以蘇芮為中心,狠狠撞向周圍的空間!


    喀啦啦——!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如同玻璃穹頂被重錘擊中,驟然響起!不是來自具象化的幻象鏡壁,而是來自通道本身那些冰冷、堅硬、構成物理屏障的金屬艙壁!


    被蘇芮失控的精神能量衝擊的艙壁鏡麵,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慘白裂痕!裂痕急速蔓延、加深!更恐怖的是,裂痕之後,不再是深潛器內部的景象,而是翻湧的、漆黑如墨的、真正的大海之水!冰冷、龐大的水壓如同實質的巨拳,狠狠擠壓著布滿裂痕的鏡麵!


    噗嗤!嘩啦——!


    伴隨著一聲沉悶的爆裂巨響,蘇芮正前方那麵布滿裂痕的巨大鏡麵,再也無法承受內外夾擊的壓力,轟然破碎!不是化作鏡片,而是在某種詭異力量的作用下,如同被融化的冰層般向內塌陷、溶解!一個巨大的、邊緣閃爍著不穩定電弧和水波的破口,瞬間形成!


    真正的、冰冷刺骨的、帶著萬噸深海壓力的墨色海水,如同掙脫牢籠的遠古巨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裹挾著破碎的鏡麵殘片和毀滅性的力量,狂暴地衝灌進通道!


    “小心!海水倒灌!”陳海的怒吼在震耳欲聾的水聲中顯得如此渺小。


    狂暴的海水瞬間充滿了狹窄的空間,巨大的衝擊力將所有人都狠狠拍在艙壁上!冰冷刺骨的海水瘋狂灌入頭盔縫隙,刺得皮膚生疼。深潛器發出不堪重負的金屬呻吟,整個結構都在劇烈顫抖。戰術手電的光柱在水中瘋狂晃動、折射,切割出混亂的光影。


    混亂的水流中,蘇芮被狂暴的海水卷得東倒西歪,冰冷的窒息感與記憶深處的溺亡恐懼瘋狂交織,幾乎要將她徹底撕裂。就在她意識模糊的邊緣,一點微弱的、卻異常固執的反光,猛地刺入她劇烈晃動的視野。


    就在距離她不到半米、翻滾的漆黑水流中,一塊巴掌大小、邊緣扭曲變形的金屬銘牌,正隨著渦流上下沉浮。


    銘牌表麵覆蓋著厚厚的、滑膩的深海沉積物,但一角被水流衝刷開,露出了下麵蝕刻的、模糊卻足以辨認的字跡:


    【研究員:蘇哲】


    【項目:深藍探針-iii】


    哥哥的名字!哥哥實驗室的銘牌!


    蘇芮的心髒如同被一隻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巨大的震驚和無法言喻的悲痛,如同海嘯般淹沒了溺亡的恐懼。她不顧一切地伸出手,在狂暴冰冷的水流中,拚命抓向那塊翻滾的銘牌!


    指尖觸碰到冰冷金屬的瞬間——


    嗡!


    一種極其尖銳、冰冷的刺痛感,並非來自物理接觸,而是直接刺入她的腦海!同時,她清晰地“看”到,就在銘牌被沉積物覆蓋的另一麵邊緣,附著著幾個米粒大小、幾乎與沉積物融為一體的東西。


    就在蘇芮手指觸碰銘牌的刹那,那幾個米粒大小的東西,猛地亮了起來!


    不是反射光,而是從內部透出的、一種極其詭異的、冰冷的幽藍色熒光!光芒微弱,但在漆黑的海水和混亂的光影中,卻異常刺目!


    這光芒亮起的瞬間,蘇芮的大腦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精神炸彈!


    轟!!!


    無法形容的信息洪流,裹挾著冰冷、混亂、狂躁的感知碎片,以摧毀一切的態勢,狠狠衝垮了她意識的堤壩!


    (冰冷滑膩的觸感)無數細小的、帶著吸盤的腕足…在皮膚上蠕動…


    (高頻尖嘯)成千上萬隻蟲豸在顱骨內同時振翅…


    (混亂光影)破碎的實驗室景象…扭曲的人影…閃爍的警報紅光…


    (濃烈腥氣)海水的鹹腥…混合著某種…腐爛有機質的甜膩…


    (劇烈震動)深潛器金屬外殼的每一次呻吟…都像重錘砸在耳膜…


    (能量流動)陳海脈衝步槍開火時逸散的能量餘波…像燒紅的烙鐵擦過神經…


    (情緒旋渦)雷震絕望的慟哭…陳欣壓抑的恐懼…老周聲呐屏上瘋狂的雜波…金萬豪那若有若無的、帶著金屬刮擦感的惡意低笑…


    所有的一切!物理的、能量的、精神的、情緒的…所有能被感知和不能被感知的信息,如同失控的宇宙風暴,瞬間湧入蘇芮的意識!她的五感被強行撕裂、放大、扭曲、疊加!每一滴海水流過皮膚的觸感都清晰得如同刀割;每一道混亂的光線都刺眼得如同直視太陽;每一種聲音都尖銳得足以撕裂耳膜;每一種氣味都濃烈得令人作嘔暈厥;每一種情緒都像實質的尖針狠狠刺進靈魂!


    “呃啊啊啊——!!!”


    蘇芮發出了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淒厲到極致的慘嚎!她猛地抱住自己的頭顱,身體在水中瘋狂地痙攣、扭曲!她手中的銘牌脫手飛出,那塊附著著詭異發光體的銘牌在水中翻滾,幽藍的光芒一閃一閃,如同惡魔的眼睛,冰冷地注視著在信息洪流中崩潰的蘇芮。


    “蘇芮!”陳欣驚駭欲絕的唿喊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水聲的模糊。


    陳海猛地調轉槍口,強光手電的光柱瞬間鎖定了水中翻滾的銘牌,以及銘牌邊緣那幾個散發著不祥幽藍光芒的米粒狀物體!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這光芒,這形態…像極了他們在深潛器外部遭遇過的、那些能幹擾設備、甚至侵蝕金屬的深海寄生蟲!但眼前這些,更小,更隱蔽,那幽藍的光芒也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精神汙染感!


    “是卷一的變種寄生蟲!在銘牌上!”陳海的聲音因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嘶啞變形。他終於明白金萬豪的“玩具”是什麽了!不僅僅是具象恐懼消耗氧氣,他還在利用這些深潛器外部沾染的、發生了詭異變異的寄生蟲,作為精神攻擊的放大器!而蘇芮哥哥的銘牌,就是觸發蘇芮崩潰、吸引寄生蟲共鳴的…完美誘餌!


    就在陳海發現寄生蟲的瞬間,異變再起!


    蘇芮失控的、狂暴外溢的精神能量,如同一個失控的巨型磁暴線圈,產生了難以想象的吸引力!那些附著在銘牌上、原本蟄伏的發光寄生蟲,幽藍的光芒驟然變得無比刺目!它們細小的身體劇烈地蠕動起來,竟紛紛脫離了銘牌!


    它們沒有沉入水底,也沒有被水流衝走。而是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化作一道道極其微弱的、拖著幽藍光尾的細線,無視了狂暴的水流和混亂的能量場,精準無比地朝著正在痛苦痙攣、精神防禦徹底洞開的蘇芮——疾射而去!


    目標,直指蘇芮的頭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


    “不!阻止它們!”陳海目眥欲裂,手中的脈衝步槍瞬間瞄準了那幾道疾射的幽藍細線!然而,距離太近,速度太快!更要命的是,深潛器結構在海水倒灌的巨大壓力下,發出了更加刺耳的、如同垂死巨獸般的金屬呻吟!整條通道都在劇烈扭曲、變形!一塊巨大的、被水流衝得鬆動的鏡麵殘骸,帶著萬鈞之勢,朝著蘇芮和陳海所在的位置轟然砸落!


    幽藍的寄生蟲光點,撕裂水流,逼近蘇芮的太陽穴。


    致命的金屬殘骸,卷起渦流,遮蔽了射擊的視線。


    蘇芮在冰冷的海水和狂暴的信息過載中痛苦痙攣,瞳孔渙散,發出無聲的哀鳴。


    深潛器的外殼,在萬噸海水的擠壓下,發出令人絕望的、即將崩潰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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