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的咆哮並未真正停歇。它隻是轉化了形態,從毀滅性的狂潮,凝聚成更致命、更詭異的牢籠。陳默背靠著冰冷扭曲的鋼梁,胸腔裏翻湧的血腥氣尚未平複,一股無法抗拒的眩暈感就猛地攫住了他。那不是生理的暈眩,而是整個意識被一股冰冷粘稠的力量硬生生從現實剝離的剝離感。


    眼前的景象——林奇驚怒扭曲的臉,廢墟上瘋狂舞動的金色沙鏈,遠處懸浮在沙暴核心、如同黃金神隻般漠然的金萬豪——像一幅被潑上水的油畫,色彩瞬間溶解、流淌、模糊。


    嗡——


    一種高頻的、令人牙酸的金屬震顫聲在顱骨深處炸開,取代了沙暴的咆哮。


    光,慘白的光,刺得陳默本能地閉眼。再睜開時,冰冷的金屬牆壁反射著頂燈慘白的光暈,狹小的空間帶著一種消毒水混合著陳舊金屬的獨特氣味。


    電梯。


    他正站在一部高速運行電梯的轎廂裏。光滑的不鏽鋼內壁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模樣:作戰服破損,臉上沾著血汙和灰塵,眼神還殘留著錨點破碎時的驚駭與金萬豪變身帶來的巨大衝擊。這身格格不入的狼狽,與電梯裏整潔、現代的環境形成詭異的割裂感。


    “怎麽迴事?”陳默的心髒猛地一沉,下意識去摸腰間——那裏空空如也,武器、工具、包括備用的個人錨點穩定器,全都不見了。一種冰冷的恐慌沿著脊椎迅速爬升。他猛地撲向控製麵板,手指瘋狂地按動開門鍵和緊急唿叫按鈕。


    噠、噠、噠…


    按鈕發出空洞的塑料撞擊聲,麵板上的樓層指示燈一片死寂的漆黑。


    “開門!”陳默用力拍打緊閉的金屬門,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撞出迴響,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驚惶。


    就在他手掌拍擊門板的瞬間,轎廂頂部的燈光猛地閃爍起來,發出滋滋的電流噪音。緊接著——


    咣當!


    整個轎廂毫無征兆地劇烈一震!不是晃動,而是整個結構瞬間失去支撐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失重感!


    “呃啊——!”陳默的身體被狠狠拋起,又重重砸在冰冷的廂壁上。失重!絕對的失重!五髒六腑都猛地向上衝撞到喉嚨口,耳膜在急劇變化的氣壓下嗡嗡作響。電梯正在瘋狂下墜!


    “不!停下!”他徒勞地嘶吼,手指徒勞地在光滑的廂壁上抓撓,試圖找到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透過門縫上方狹窄的觀察窗,他看到外麵一片漆黑,隻有高速摩擦產生的火花在飛速向上濺射,如同逆向飛升的流星,轉瞬即逝。


    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空氣發出淒厲的尖嘯。轎廂劇烈地抖動、變形,金屬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和撕裂聲。陳默的身體在狹小的空間裏被反複拋摔,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看到了廂頂扭曲的鋼板,看到了門縫處迸裂的火星,聞到了電線燒焦的糊味,最後一眼,是觀察窗外那深不見底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金…萬豪…”他最後的聲音被下墜的狂嘯徹底撕碎。


    轟隆——!!!


    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與撕裂聲!無法想象的劇痛瞬間碾碎了他所有的意識,黑暗吞噬一切。


    嗡——


    又是那令人牙酸的高頻震顫。


    慘白的光再次刺入眼簾。冰冷的金屬牆壁,消毒水與鐵鏽混合的氣味。他再次站在了這部高速運行的電梯轎廂裏,毫發無傷,作戰服上的血汙依舊,臉上驚魂未定的表情也凝固在上一秒死亡降臨的瞬間。


    陳默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瞳孔因極度的恐懼而放大。他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剛才被砸斷的劇痛感還清晰地烙印在神經末梢,但身體卻完好無損。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


    他猛地衝向控製麵板,再次瘋狂地按動按鈕。毫無反應。他用力拍打金屬門。“開門!放我出去!”聲音帶著絕望的歇斯底裏。


    頂燈再次閃爍,滋滋作響。


    咣當!


    失重感!又一次!同樣的拋摔,同樣的撞擊廂壁,同樣的內髒翻騰,同樣的火花飛濺的觀察窗,同樣的絕望嘶吼,同樣的金屬撕裂與撞擊的轟鳴,同樣的、粉身碎骨的劇痛與黑暗…


    嗡——


    白光。電梯。氣味。完好無損的身體。殘留的劇痛記憶。


    第三次。


    陳默靠在冰冷的廂壁上,大口喘著粗氣,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髒,越收越緊。他不再徒勞地去按按鈕或拍打門板。他隻是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金屬門,盯著頂燈慘白的光暈,像一個等待行刑的囚徒。每一次循環,那電梯下墜前的短暫“正常”運行時間似乎都在縮短,而死亡的痛苦卻一次比一次清晰、深刻,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每一次粉身碎骨,都像是在消磨他存在的本質。他感到自己的精神正在這無休止的酷刑中磨損、撕裂。金萬豪…這是金萬豪的時間牢籠!一個專門為他打造的、不斷重複死亡的煉獄!


    頂燈開始閃爍。


    陳默閉上了眼睛,身體因預知的恐懼而繃緊,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嚐到了血腥味。


    咣當!失重!撞擊!轟鳴!劇痛!黑暗!


    嗡——


    白光。電梯。第四次。


    他的眼神開始渙散,每一次“複活”後的清醒時間都在縮短,思維變得粘滯。那電梯下墜的尖嘯和撞擊的轟鳴仿佛成了他意識裏永恆的背景音。他蜷縮在角落,抱著頭,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錨點破碎的畫麵,玩家j瞬間衰老幹枯的景象,金萬豪冰冷的宣告…這些現實的碎片與電梯墜毀的死亡瞬間混雜在一起,在他的腦海裏瘋狂攪動、發酵。他分不清哪是真實,哪是虛幻。時間失去了意義,隻剩下永無止境的墜落與粉碎。


    頂燈閃爍。


    第五次下墜開始。陳默甚至沒有力氣再發出嘶吼。他隻是麻木地感受著身體被拋起、砸落、擠壓、撕裂…直至意識再次歸於虛無。


    嗡——


    現實廢墟。


    時雨單膝跪在布滿碎石和鏽蝕金屬的地麵上,金色的沙暴如同億萬條瘋狂的毒蛇,在她周圍狂舞、切割。時間亂流形成的湍流擦過她撐地的手腕,瞬間帶走了皮膚表層的水分和活力,留下幾道刺目的灰敗痕跡,如同瞬間老化了數年。劇痛讓她悶哼一聲,立刻收手。


    她抬起頭,透過狂暴沙塵的間隙,看到陳默背靠鋼梁的身影。他的身體微微顫抖,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得像紙,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滾落,浸濕了鬢角。他的唿吸急促而混亂,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正經曆著無法想象的痛苦。最讓她心驚的是,陳默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正詭異地浮現出大片大片的淤青和擦傷,甚至有幾處關節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角度,仿佛正有看不見的力量在反複蹂躪著他的身體——那是他在時間循環碎片中不斷經曆電梯墜亡,精神創傷在現實肉身上的映射!


    “陳默!”時雨的心猛地揪緊。她試圖靠近,但一道邊緣閃爍著流金的時間湍流如同活鞭般抽打過來,逼得她狼狽翻滾躲開。碎石劃破了她的臉頰,滲出血珠。


    林奇在不遠處怒吼著,用武器轟擊著試圖纏向他的金色沙鏈,爆炸的火光在沙暴中一閃而逝,但更多的沙鏈如同擁有生命般迅速填補空缺,將他死死纏住,動彈不得。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陳默的狀態急劇惡化。


    “時雨!陳默不對勁!他被金萬豪的鬼東西困住了!”林奇的聲音被沙暴撕扯得斷斷續續。


    時雨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陳默身上。他臉上的痛苦越來越深,肌肉扭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仿佛正承受著千刀萬剮。他皮膚上憑空出現的淤青和擦傷在擴大、加深,甚至有一縷刺目的鮮血從他緊閉的嘴角緩緩溢出。


    不能再等了!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時雨混亂的思緒。血!金萬豪捏碎結晶引發沙暴時,指尖滲出的血似乎短暫地幹擾了那狂暴能量的瞬間!陳默筆記裏那些關於“生命本源能量與時空錨定”的艱澀理論碎片瞬間湧入腦海。生命…血…最原始的能量印記…或許能穿透這時間的泥沼?


    沒有猶豫。時雨眼神一厲,右手閃電般摸向小腿外側。那裏綁著一把造型古樸、刃口卻異常鋒銳的戰術匕首。她反手握住刀柄,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混亂的思緒為之一清。


    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皮肉被割開的輕響。匕首的鋒刃毫不猶豫地深深刺入了她左手的掌心!劇烈的銳痛讓她身體猛地一顫,額頭瞬間布滿冷汗。但她沒有停下,反而咬緊牙關,手腕用力一劃!


    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在她白皙的手掌上豁然綻開!


    溫熱的、鮮紅的血液瞬間泉湧而出,順著她掌心的紋路和指縫,滴滴答答地落在下方布滿歲月塵埃和細碎金砂的地麵上。


    嗡——!


    就在她的血珠觸碰到地麵的刹那,異變陡生!


    並非預想中的能量碰撞或光芒爆發。那幾滴殷紅的血液,如同擁有生命一般,並未被狂暴的金色沙暴瞬間蒸發或吹散。它們詭異地懸浮在離地幾厘米的空中,微微震顫著,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與時間沙暴格格不入的古老氣息。


    緊接著,這股氣息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潛藏在地底深處的某種東西!


    轟隆隆……


    整個廢墟的地麵,劇烈地、低沉地震動起來!不是金萬豪沙暴那種撕裂性的震動,而是某種巨大而沉重的東西在深埋的黑暗中蘇醒、翻身!


    時雨腳下的地麵猛地向上拱起!覆蓋其上的碎石、扭曲的金屬碎片、金色的沙塵,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排斥,嘩啦啦地向四周滾落。一塊巨大的、顏色深暗、表麵布滿奇異紋路的石板,破開歲月的封塵,在劇烈的震動和彌漫的煙塵中,緩緩抬升、顯露出來!


    那是一幅巨大而詭異的壁畫!材質非金非石,呈現出一種曆經無盡歲月的青銅般的暗沉底色,上麵布滿了斑駁的綠色銅鏽。壁畫的中心,是一個難以名狀的、由無數扭曲的線條和幾何圖形構成的巨大輪廓。它像是一團糾纏的、深潛於黑暗深淵的觸須,又像是某種巨大到超越理解的、沉睡的古老生物的一隻眼睛。僅僅是輪廓本身,就散發出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純粹的、非人的“古老”與“浩瀚”感。它並非人類已知的任何神隻形象,而是某種更本源、更不可名狀的存在——一個被遺忘的、沉眠的“古神”印記。


    而此刻,時雨掌心湧出的、帶著她生命熱力的鮮血,正一滴滴、精準地落在壁畫中心那巨大輪廓的“核心”位置——一個由最繁複、最扭曲的線條匯聚而成的、仿佛旋渦般的凹點!


    滋滋…滋…


    鮮血與布滿銅鏽的古老壁畫接觸的瞬間,發出如同冷水滴入滾燙鐵板的詭異聲響!那暗沉的青銅底色上,被血滴沾染的繁複線條,如同被點燃的引信,驟然亮起!


    不是金光,也不是藍光。而是一種粘稠、汙濁、仿佛沉澱了億萬星塵和深淵淤泥的——暗紫色幽光!


    這暗紫幽光沿著壁畫上那些扭曲的線條瘋狂蔓延、點亮!整個壁畫如同被賦予了邪惡的生命,從沉睡中睜開了一隻眼睛!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仿佛來自宇宙誕生之初的龐大意誌,如同無形的潮水,轟然從壁畫中擴散開來,瞬間席卷了整個廢墟!


    這股意誌帶著冰冷的、非人的審視,橫掃過狂暴的金沙,橫掃過林奇驚愕的臉,橫掃過遠處懸浮於沙暴中心的金萬豪,最終,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攫住了時雨!


    “呃啊——!”


    時雨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扔進了零下百度的冰海,又被無數根冰冷的針狠狠刺穿!那壁畫中心亮起的暗紫色幽光,仿佛擁有實體般,化作無數道粘稠的、冰冷的光絲,順著她流血的手掌傷口,瘋狂地鑽入她的體內!


    劇痛!冰冷!還有…一種詭異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


    她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視野瞬間被一片瘋狂旋轉的暗紫色旋渦所吞噬。在那旋渦深處,她仿佛看到了無法理解的、由星辰塵埃構成的巨大觸須在虛無中攪動,聽到了億萬生靈在時間盡頭發出的、無聲的尖嘯…無數破碎的、光怪陸離的、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的畫麵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般衝入她的腦海!


    “嗬…嗬…”時雨痛苦地佝僂下身體,左手傷口處湧出的鮮血與那鑽入體內的暗紫光絲混合在一起,發出更刺耳的滋滋聲。她右手的匕首當啷一聲掉落在顯露的壁畫邊緣。她的瞳孔深處,那點原本屬於人類的、清澈的微光,正在被一種冰冷、古老、如同蘊含了旋轉星雲的暗紫色所迅速侵蝕、覆蓋!她的皮膚表麵,甚至隱隱浮現出與那壁畫上極其相似的、一閃而逝的暗紫色詭異紋路!


    這股源自古神壁畫的恐怖共鳴,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撼動了整個由時間沙暴構成的牢籠!


    時間循環碎片中。


    第六次墜亡的劇痛剛剛將陳默的意識碾碎。


    嗡——


    刺耳的震顫聲再次響起,慘白的光線即將刺入他麻木的眼簾。


    然而,就在這意識即將被重新塞迴電梯轎廂的臨界點——


    嗡…嗡…嗡嗡……


    那高頻的金屬震顫聲,第一次出現了紊亂!不再是穩定而冰冷的循環啟動音,而是像卡殼的錄音帶,發出斷續、扭曲的雜音!


    同時,一股冰冷粘稠、帶著無盡古老氣息的暗紫色“雜訊”,如同信號幹擾般,蠻橫地侵入了這片純白與失重構成的死亡空間!


    電梯的景象瞬間變得不穩定!金屬牆壁像信號不良的電視屏幕一樣劇烈地閃爍、扭曲、出現大片的雪花噪點!刺眼的白光忽明忽滅,時而被粘稠的暗紫色所覆蓋!那股無形的、將他一次次拖入墜落循環的冰冷力量,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凝滯和混亂!


    陳默那幾乎被碾碎、麻木的意識,在這突如其來的幹擾和劇變中,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浮木,猛地抓住了一絲清明!


    “時雨…?”他破碎的意識裏,本能地閃過那張清冷而此刻必定無比痛苦的臉龐。是她的力量!外麵發生了什麽?這侵入的冰冷古老感是什麽?但無論如何,這混亂…是唯一的縫隙!是打破這無盡循環的唯一機會!


    他殘存的、屬於頂尖時空工程師的意誌,在這一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不再被動等待死亡,而是將全部的精神,如同最鋒利的鑽頭,狠狠刺向這片正在崩潰的、由死亡構成的時空碎片中最不穩定、最混亂的那個“點”——那片被暗紫色瘋狂侵蝕的“噪點”區域!


    “給我…破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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