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深處的粘稠空氣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唿吸都帶著鐵鏽與深海淤泥的腥鹹,沉重地擠壓著胸腔。頭盔內置的警示紅光在視野邊緣無聲閃爍,倒映在陳默冰冷的瞳孔中:


    【警告:環境毒素濃度致死級。氧氣儲備:39%...38%...】


    數字每一次跳動,都像冰冷的齒輪咬合在瀕死的心髒上。身後,那懸浮於汙濁泥沼之上、散發著永恆金輝的時之沙棺,如同一個巨大的嘲諷。沙粒永恆流轉,守護著石化的雷震,也加速抽吸著他們賴以殘喘的稀薄氧氣。司辰的“禮物”,是懸在脖頸的冰冷鍘刀,逼迫著他們向更深、更黑暗的絕境前行。


    前方,洞穴的盡頭,並非嶙峋的岩壁,而是一麵——門。


    它幾乎與洞穴本身融為一體,龐大到需要仰望,帶著一種蠻荒而沉重的壓迫感。材質非金非石,是厚重的、流淌著幽暗青綠色澤的青銅。表麵覆蓋著層層疊疊、厚得如同凝固瀝青的深綠色銅鏽,散發出濃烈刺鼻的金屬腥氣和歲月沉澱的腐朽味道。無數扭曲虯結的、早已失去光澤的藤蔓狀金屬浮雕在鏽層下若隱若現,勾勒出難以名狀的圖案,看久了仿佛靈魂都會被那扭曲的線條吸攝進去。


    門扉緊閉,嚴絲合縫。沒有鎖孔,沒有把手,隻有門縫間沉澱著亙古死寂的陰影。


    “就是這裏……”蘇曉的聲音帶著虛脫的顫抖,她的精神力在沙棺持續的抽取和前方巨門散發的無形壓力下,已如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她強撐著,將最後一絲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探針般刺向那扇門,“後麵……是空的……巨大的空洞……還有……水壓?不……比水壓更可怕……”


    陳默沒有迴應。他的全部心神,都被一種源自右眼深處的、突如其來的悸動攫住。


    就在他凝視那扇青銅巨門的瞬間——


    嗡!


    右眼深處,那枚沉寂已久、如同烙印在靈魂上的迴溯符文,毫無征兆地灼燒起來!


    並非幻覺!是真實的、如同燒紅烙鐵直接按在眼球神經上的劇痛!劇痛中,符文如同被喚醒的活物,在他的視網膜上瘋狂扭曲、蠕動!每一次扭曲都伴隨著尖銳的神經刺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金屬鉤子在眼球內部刮擦!


    “呃!”陳默悶哼一聲,左手死死捂住右眼,指縫間滲出冷汗。劇痛並非孤例,伴隨著符文的灼燒,一股冰冷、浩瀚、帶著絕對秩序感的意誌,如同無形的巨手,蠻橫地穿透了厚重的青銅巨門,瞬間將他攫住!


    就在這劇痛與意誌衝擊的頂點——


    哢啦啦啦——!!!


    一陣沉悶、艱澀、仿佛沉睡萬古的巨人從地心深處翻身的巨響,猛地撕裂了洞穴的死寂!


    那扇厚重的、布滿銅鏽的青銅巨門,在沒有任何外力觸碰的情況下,開始自行開啟!


    不是平滑的滑開,而是如同被無形的鉸鏈強行撕扯、轉動!厚厚的銅鏽在巨大的門軸轉動摩擦中,如同幹涸的血痂般簌簌剝落,露出下方暗沉如血的青銅本體。沉重到無法想象的門扉,帶著碾壓一切的威勢,緩緩地、堅定地向內旋轉。


    門縫開啟的刹那,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如同來自宇宙盡頭的寒流,猛地灌入洞穴!


    冰冷!死寂!沉重!


    那並非物理意義上的低溫,而是一種直接凍結靈魂的、屬於絕對虛無的寒意!空氣瞬間變得如同水銀般粘稠沉重,每一次唿吸都像是在吞咽凝固的鉛塊!更可怕的是那無處不在的“壓力”——不是深海的水壓,而是一種來自空間本身的、令人骨骼吱嘎作響、靈魂都要被壓扁的絕對重壓!仿佛門後的世界,其時空密度是外界的千百倍!


    門縫漸闊,門後的景象,如同從地獄深淵中徐徐展開的畫卷,撞入三人緊縮的瞳孔。


    沒有想象中的龐大地下空間。


    眼前,是一片令人靈魂凍結的——深海。


    但這深海,絕非自然形成。


    幽暗、冰冷、如同凝固墨汁的海水,充斥了視野的每一個角落。視野極其有限,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是主色調,隻有極其微弱、不知從何而來的慘綠色磷光,如同垂死星辰的歎息,在無邊的墨色中勾勒出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影影綽綽的輪廓。


    那是城市的輪廓。


    一座沉淪在永恆深海之下的、死寂的都市。


    扭曲的、非歐幾裏得幾何形態的尖塔如同巨獸折斷的肋骨,刺破粘稠的海水,指向不可知的上方深淵。坍塌的巨大穹頂如同遠古巨獸破碎的顱骨,半掩在黑色的淤泥之中。無數巨大而規整的石塊,曾經是宏偉建築的基石,如今散落在如同凝固瀝青般的海底,被厚厚的、閃爍著幽光的深色藻類和珊瑚狀增生覆蓋,如同腐爛屍體上生長的黴菌。寬闊得如同深淵峽穀的街道早已被淤泥和破碎的巨石掩埋,隻剩下一些幽深、仿佛通往地獄的孔洞。整座城市散發著一種令人絕望的、被時間徹底遺忘的衰敗與死寂。


    而在這座沉淪死城的絕對中心,在視野所能及的、那濃重黑暗的盡頭——


    一座巨塔,拔地而起,貫穿了無邊的幽暗海水,刺向不可見的“上方”。


    永恆鍾塔。


    它並非由尋常磚石建造。塔身呈現出一種冰冷的、毫無生氣的金屬質感,如同某種巨大生物被風化的黑色骨骼。塔體表麵布滿了難以理解的、巨大而規整的幾何凹槽與凸起,線條冰冷、銳利、毫無裝飾性,帶著一種超越人類審美的、純粹的機械感。塔身之上,無數如同巨大舷窗般的黑洞,如同巨獸空洞的眼窩,沉默地凝視著這片死寂的深海。


    塔的頂端,並非尖頂,而是一個龐大到難以想象的、緩慢旋轉的——齒輪虛影。


    那齒輪並非實體,而是由純粹冰冷的、散發著幽藍色光芒的能量構成。它的巨大超出了人類想象的尺度,仿佛支撐著整個深海空間的蒼穹。齒輪的結構繁複到令人目眩神迷,無數更細小的、相互嵌套咬合的次級齒輪在其內部緩緩運轉,每一個齒尖都流轉著冰冷的能量弧光。它轉動的速度極其緩慢,每一次齒牙的齧合,都帶著一種碾碎星辰的沉重與永恆感,無聲地震蕩著粘稠的海水,也震蕩著每一個目睹者的靈魂核心。


    時間本身,仿佛就是由這巨大齒輪的每一次冰冷咬合所定義、所驅動。


    “嗬……”蘇曉發出一聲如同溺水般的抽氣聲,身體劇烈搖晃,臉色瞬間慘白如死。僅僅是目睹那齒輪虛影的瞬間,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浩瀚的精神威壓如同億萬鈞海水般當頭壓下!她構築在識海邊緣的最後一點精神防禦瞬間崩潰,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她的瞳孔瞬間渙散,身體軟軟地向下倒去,意識被那齒輪運轉的永恆韻律徹底拖入冰冷的旋渦,隻剩下無意識的、痛苦的顫抖。


    陳默的右眼,在齒輪虛影出現的刹那,徹底失控!


    “啊——!!!”


    他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野獸瀕死的慘嚎!右眼的劇痛瞬間攀升至頂點!那枚烙印在視網膜深處的迴溯符文,此刻如同被燒熔的烙鐵,瘋狂地扭曲、旋轉、搏動!它的形態、它的律動、它的每一次細微的閃爍,竟然與視線盡頭、那高懸於深海黑暗之巔的巨大齒輪虛影——完美同步!


    仿佛他右眼中的符文,本就是那龐大齒輪微不足道的一個投影,一個微縮的零件!此刻,本體降臨,投影被強行喚醒、強行連接、強行同步!冰冷的齒輪之力順著那無形的鏈接,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他的大腦,瘋狂攪動!視野瞬間被撕裂,一邊是深海死城的冰冷景象,另一邊卻被瘋狂閃爍、放大、充斥著整個意識的巨大齒輪虛影所覆蓋!每一次同步的律動,都帶來靈魂被撕裂的劇痛!


    就在陳默的意識即將被這同步的劇痛和齒輪的冰冷意誌徹底碾碎、同化的瞬間——


    嗡……


    一聲輕鳴。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近。


    就在那永恆鍾塔的塔尖,在那緩緩旋轉的巨大齒輪虛影的核心之處。


    一點純粹的、無法用任何顏色描述的“存在”,悄然亮起。


    那並非光,更像是一個絕對秩序的奇點,一個吞噬所有混亂的漩渦中心。


    緊接著,這點“存在”開始延伸、構築。


    無數冰冷、精密、閃爍著金屬寒光的巨大齒輪構件,憑空浮現。它們並非實體,而是由純粹的概念、絕對的規則、凝固的時間碎片構成。每一個齒輪都龐大如山嶽,邊緣鋒利得足以切割維度。它們帶著超越物理法則的軌跡,互相嵌套、咬合、旋轉、組合。更龐大的軸承無聲顯現,如同支撐宇宙的脊梁。冰冷的連杆如同命運的絞索,貫穿時空。


    沒有聲音,卻比任何聲音都更震撼靈魂。


    一個難以名狀、無法用人類視覺完全捕捉的、由純粹齒輪、軸承、連杆構成的、不斷運動變化的機械聚合體,在鍾塔之巔的齒輪虛影核心,緩緩凝聚、顯現。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時刻處於精密的運動之中。巨大的主齒輪如同王座,更小的齒輪如同衛星般環繞其運行,軸承與連杆在虛空中劃出絕對精準的幾何軌跡。每一次咬合,每一次旋轉,都帶著一種碾碎星辰、定義法則的絕對力量感。冰冷,死寂,漠然。它既是那巨大齒輪虛影的核心,也是其力量與意誌的終極具現。


    一種超越了人類理解極限的、俯瞰萬古如塵埃的、非人的浩瀚意誌,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淹沒了整個深海空間,也淹沒了陳默殘存的意識。


    那意誌的核心,冰冷的“目光”,穿透了粘稠的深海,穿透了陳默被劇痛撕裂的右眼,牢牢鎖定了他顫抖的靈魂。


    一個冰冷的、如同億萬齒輪咬合運轉的合成意念,清晰無比地烙印在陳默意識的最深處:


    “歡迎……”


    短暫的停頓,如同巨大鍾擺落下前的蓄力。


    “……來到熔爐。”


    頭盔內側,那刺目的紅光如同垂死者最後的脈搏,瘋狂閃爍:


    【警告!警告!環境壓力及精神汙染指數突破閾值!氧氣儲備:27%...26%...25%...】


    冰冷的倒計時,在司辰本體的漠然注視下,無情跳向終點。永恆鍾塔的齒輪在深海的死寂中,緩緩轉動,碾向最後的薪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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