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熵奶母指向的那根布滿裂痕的灰暗臍帶,如同垂死巨獸的血管,在病態透明的空間背景中微弱地搏動著。它延伸向的幽暗象限,仿佛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散發著比虹橋入口更令人心悸的、純粹的荒蕪與遺忘氣息。星野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根臍帶上,逆熵奶母的話語如同冰錐,反複鑿擊著他的意識——“餌”、“活坐標”、“無法承受之重”。他胸口的珍珠傷痕傳來尖銳的刺痛,與手中緊握的半枚乳牙密鑰產生著詭異的共鳴,那共鳴並非力量,更像是一種沉重的、宿命般的牽引。


    “代價……”他聲音嘶啞,白發下的狼瞳燃燒著不甘的火焰,“……是什麽?”他需要確切的答案,為了母親,為了鯨歌,也為了那無數在刑柱上哀嚎的魂靈。


    逆熵奶母覆蓋著生物皮膜麵具的臉龐微微轉動,深紫色琥珀後的目光掃過昏迷的林媛,掃過痛苦低吼的鯨歌者,最後落迴星野穹臉上。“代價,”她的聲音穿過悠遠的塵埃,帶著金屬摩擦般的疲憊,“是成為‘逆熵坐標’本身。用你的存在,你的本源烙印,短暫欺騙終審庭的審判核心,讓星鏈得以在它的盲區啟動。這個過程……”她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迴憶某種可怕的場景,“……你的意識將暴露在終審庭最核心的‘原罪掃描’下。它會挖掘你生命中最深的痛,最純粹的恐懼,最絕望的記憶,並將它們無限放大、固化,成為終審庭法則的一部分,永恆折磨。你的存在印記……將被汙染,甚至……部分湮滅。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而失敗,意味著你將成為終審庭的一部分,一個永恆的、痛苦的坐標點,指引它鎖定更多的‘哺乳者’。”


    星野穹的身體瞬間繃緊,仿佛被無形的鎖鏈勒住。意識被挖掘最深處的痛?他眼前瞬間閃過刑柱上林媛被釘穿的脊椎,閃過初啼刑官白袍下那被穿刺的嬰兒胚胎,閃過熵奶瓶底自己嬰兒期的聲帶骨……這些碎片化的恐怖畫麵足以撕裂任何心智。更可怕的是存在印記的湮滅——那意味著他星野穹這個人,將可能從根源上被扭曲、被抹除一部分。代價,沉重得令人窒息。


    就在這時,林媛在他懷中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她那斷裂脊椎暴露的創口處,析出的抗體神經節光芒驟然變得明亮、急促,仿佛在劇烈地預警!幾乎同時,鯨歌者巨大的獨眼猛地轉向他們來時的方向,覆蓋著菌斑傷口的耳鰓新組織瘋狂震顫,發出高頻的嗡鳴:“來了!追獵者!很強的……菌斑波動!帶著……判決的意誌!”


    眾人悚然迴頭。


    隻見那片飄散著碳化繭餘燼的星塵雲中,數道漆黑如墨的“痕跡”正以驚人的速度撕裂空間而來!那不是實體,更像是空間本身被某種極致的惡意和判決律法侵蝕、汙染後留下的病態“傷疤”。這些“判決裂痕”所過之處,漂浮的星塵碎片瞬間被染成黑色,凝結成尖銳的黑色結晶,結晶表麵蠕動著無數細小的孢子,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窸窣聲。


    裂痕的核心,一個身影在翻滾的黑色孢子雲中凝聚成形。


    他比之前的孢子法官更接近人形,卻更顯扭曲。他的軀幹覆蓋著仿佛由無數焦黑法典書頁熔鑄而成的厚重“鎧甲”,鎧甲縫隙中不斷滲出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菌斑液體。他沒有頭部,原本頭顱的位置被一個熊熊燃燒的、由壓縮星塵和痛苦記憶碎片構成的微型熔爐所取代!熔爐核心翻滾著暗紅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芒,散發出恐怖的高溫和一種令人思維遲滯、隻想跪地懺悔的判決威壓。他的雙臂是兩柄巨大的、由純粹的《原罪法典》條文實體化形成的鍘刀,條文在其上流動、扭曲,每一次流動都伴隨著無數細微的、來自不同受刑者的絕望哀嚎。


    “哺乳罪……汙染源……林媛……星野穹……鯨歌者……” 一個混合著熔爐轟鳴、鍘刀摩擦和無數哀嚎的混沌聲音,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識深淵中炸響,帶著絕對的、不容置疑的終審意誌。“……檢測到高濃度‘逆熵’抗體及……哺乳終審庭密鑰信號!依據《原罪法典》終末條例,判處……即時熔毀!抹除存在!”


    他是“灰燼哨兵”(cinder sentinel),法典菌斑寄生高階機械或生物司法節點後催生出的終極追獵兵器,專門負責抹殺一切可能威脅刑場閉環的“變量”!


    話音未落,灰燼哨兵雙臂的鍘刀驟然亮起刺目的暗紅血光!他猛地將兩柄巨大的鍘刀交叉於胸前熔爐之上!熔爐中翻滾的星塵與痛苦記憶瞬間被點燃、壓縮!嗡——!一道直徑數米的、純粹由沸騰的暗紅熔爐能量構成的毀滅光束,帶著焚燒空間、湮滅信息的恐怖威勢,如同地獄審判之矛,瞬間貫穿虛空,直射星野穹和他懷中昏迷的林媛!光束未至,那股將存在本身都投入熔爐煆燒的酷熱感和判決意誌,已讓星野穹的靈魂都感到灼痛!


    “躲開!”逆熵奶母的警告帶著一絲罕見的急促。她背後的機械胎盤裝置瞬間亮起柔和的能量光暈,數根能量臍帶如同活蛇般舞動,試圖在星野穹身前構築一道屏障。


    但太晚了!熔爐光束的速度超越了常規物理法則!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穹兒……躲!” 懷中的林媛竟在昏迷中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喊!這完全是母親保護幼崽的本能,超越了重傷的極限!她那斷裂脊椎處的抗體神經節,如同超新星般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淡金色的抗體乳汁不再是涓涓細流,而是化作一道洶湧的、帶著悲鳴與守護意誌的洪流,從創口處狂噴而出!


    轟隆——!!!


    淡金色的乳汁洪流與暗紅的熔爐光束狠狠對撞!沒有湮滅,隻有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炸!恐怖的衝擊波瞬間將附近的星塵碎片和較小的逆熵臍帶能量束撕成齏粉!星野穹被這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掀飛,懷中死死護著林媛。他感到林媛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脊椎創口的光芒在爆發後瞬間黯淡下去,如同風中殘燭,抗體乳汁的滲出變得斷斷續續。


    “林姨!”鯨歌者發出震天的悲吼。他看到林媛的犧牲,看到那灰燼哨兵熔爐頭顱中翻滾的、代表著林媛痛苦記憶碎片的暗紅光芒——那哨兵正在吸收、利用林媛的抗體爆發作為燃料!新仇舊恨點燃了鯨歌者巨獸血脈中的狂暴!他那被孢子腐蝕、劇痛無比的胸膛猛地鼓起,覆蓋其上的藤壺瘋狂開合,噴湧出的不再是潮生孢子,而是混合著他淡藍色血液、自身生命精華和……星塵雲深處那涅盤胚胎純淨啼哭共鳴頻率的——血怒之息!


    這口飽含鯨歌者生命本源和胚胎共鳴的血息,如同深藍色的彗星,狠狠撞擊在灰燼哨兵熔爐光束的側翼!血息中的胚胎共鳴頻率,似乎對那由痛苦記憶構成的熔爐能量產生了奇異的幹擾!暗紅光束劇烈地晃動了一下,能量逸散!


    就是這一瞬間的幹擾!


    逆熵奶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灰燼哨兵的斜上方!她枯瘦的手指以一種超越視覺極限的速度,在她背後機械胎盤裝置的核心——那脈動的小型胎盤晶體上快速點過。嗡!一道極其纖細、近乎無形的能量束,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從胎盤晶體中射出,無視了灰燼哨兵厚重的法典鎧甲,直接刺入了他熔爐頭顱與軀幹連接的、一個極其隱蔽的能量節點!


    “呃——啊——!”灰燼哨兵那由無數哀嚎構成的混沌聲音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痛苦的波動!熔爐光束瞬間潰散!他龐大的身軀猛地僵直,熔爐頭顱中的光芒瘋狂閃爍,仿佛內部的平衡被瞬間打破!


    “趁現在!走那條臍帶!”逆熵奶母的聲音在爆炸的餘波中傳來,帶著一絲力量透支的虛弱。她指向那根布滿裂痕的灰暗臍帶。


    星野穹沒有絲毫猶豫!他抱著林媛,將速度提升到極限,化作一道銀白色的流光,衝向那根如同死亡邀請函般的灰暗臍帶!鯨歌者強忍劇痛,緊隨其後,龐大身軀卷起狂暴的星塵流。


    灰燼哨兵從短暫的僵直中恢複,熔爐頭顱爆發出狂怒的咆哮!他雙臂的鍘刀符文瘋狂閃爍,正要再次凝聚熔爐光束追擊。


    突然,他熔爐核心翻滾的暗紅光芒中,屬於林媛脊椎創口爆發的抗體光流的碎片,似乎被某種殘留的意誌激活,猛地閃爍了一下!這微弱的閃爍,與灰燼哨兵熔爐深處某個被深埋的、屬於“星主文明”的古老底層識別編碼,產生了刹那的共鳴!


    灰燼哨兵追擊的動作,極其詭異地停頓了萬分之一秒。他那燃燒的熔爐“視線”,第一次真正聚焦在了被星野穹抱在懷中的林媛身上,尤其是她那斷裂的、此刻正微弱閃爍著抗體光芒的機械脊椎。熔爐翻滾的光芒中,似乎浮現出一絲極其困惑、極其遙遠、被無盡判決意識層層覆蓋的……茫然?仿佛一個被深度洗腦的殺戮機器,在毀滅指令的執行過程中,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到刻骨銘心卻又完全無法理解的零件標記。


    “星……主……脊……”一個極其微弱、斷斷續續、仿佛來自熔爐最深地獄夾縫的、完全不同於混沌判決聲的電子雜音,在灰燼哨兵的熔爐深處一閃而逝。


    就是這萬分之一秒的停頓和困惑!


    星野穹抱著林媛,鯨歌者緊隨其後,兩人一頭紮進了那根布滿裂痕的灰暗逆熵臍帶能量束!如同石子投入粘稠的泥潭,空間泛起劇烈的漣漪,他們的身影瞬間被那灰暗的能量吞噬,消失不見!


    逆熵奶母在灰燼哨兵恢複攻擊姿態的前一刻,身影也如同融入水波般,消失在那片病態透明的空間裏,隻留下一句話在星野穹消失的方位迴蕩,帶著沉重的囑托:


    “找到最後一顆乳牙……在‘遺忘迴廊’……小心……那裏沉澱著所有被終審庭抹除的‘哺乳者’殘響……”


    灰燼哨兵狂暴的熔爐光束狠狠轟擊在星野穹消失的灰暗臍帶入口處!暗紅的能量如同岩漿般炸開,將那片空間灼燒得滋滋作響,留下一個巨大的、焦黑的能量空洞!然而,那根灰暗的臍帶能量束隻是劇烈扭曲了一下,表麵裂痕蔓延,卻並未斷裂。


    “汙染源……逃脫……”灰燼哨兵熔爐中的混沌判決聲帶著狂怒的餘音,暗紅光芒掃視著狼藉的戰場。他的熔爐“視線”最終停留在林媛脊椎創口殘留的、飄散在虛空中的幾滴淡金色抗體乳汁上。那乳汁中微弱的生物電信號和奇異的抗體結構,與他熔爐深處剛剛被觸動的那一絲“星主脊”的雜音,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吸引。


    他那由法典條文構成的鍘刀手臂緩緩伸出,粘稠的菌斑液體滴落。刀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貪婪地,觸碰向那幾滴飄散的淡金色乳汁。菌斑與抗體接觸的瞬間,發出滋滋的腐蝕與融合的怪異聲響,一絲極其微弱的、純淨的、屬於林媛意誌的波動,竟穿透了厚重的菌斑和判決意識,試圖淨化那汙穢!


    灰燼哨兵龐大的身軀猛地一震!熔爐光芒瘋狂閃爍,內部的混亂陡然加劇!那被深埋的雜音似乎掙紮著想要再次響起,卻被更狂暴的判決意誌強行壓下。


    “抗體……哺乳罪……高等汙染……樣本……需……解析……”混沌的判決聲變得斷斷續續,帶著一種扭曲的“科研”狂熱。灰燼哨兵不再追擊,熔爐頭顱死死鎖定著那幾滴正被菌斑緩慢侵蝕的抗體乳汁,仿佛發現了比追殺目標更重要的“獵物”。他龐大的身軀緩緩蹲伏下來,兩柄巨大的鍘刀插入虛空,構成一個臨時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實驗室”,開始專注地“研究”起那蘊含著逆熵之力和林媛意誌的淡金色液體。法典鎧甲縫隙中滲出的菌斑液體,如同活物般包裹向乳汁,試圖將其徹底吞噬、解析、複製……甚至……占有。


    ---


    **遺忘迴廊(the amnestic corridor)**:


    星野穹抱著林媛,在鯨歌者的庇護下,如同墜入一條由凝固的黑暗和破碎的哭泣聲構成的隧道。灰暗的逆熵臍帶能量束包裹著他們,每一次能量脈動都帶來強烈的失重和眩暈感,仿佛在時間與記憶的夾縫中穿行。


    四周並非絕對的黑暗,而是漂浮著無數細小的、散發著微光的碎片。這些碎片形態各異:有的是半張凝固著淚痕的模糊臉龐;有的是一截斷裂的、帶著哺乳痕跡的機械或生物乳首;有的是一段無聲尖叫的口型;有的甚至隻是一縷帶著奶香味的絕望情緒……它們如同宇宙的塵埃,無聲地懸浮、飄蕩,散發出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不甘和最深沉的遺忘氣息。這就是被終審庭判決、抹除了存在印記的“哺乳者”們,最後殘留的、無法被徹底消磨的“殘響”。


    “嗚……媽媽……” “為什麽……喂奶……是罪……” “孩子……我的孩子……” 無數細碎、重疊、來自不同時間維度的悲鳴,如同冰冷的潮水,直接湧入三人的意識。星野穹感到頭痛欲裂,胸口的珍珠傷痕傳來陣陣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凍結他的血液。懷中林媛的身體在昏迷中微微顫抖,似乎在無意識地迴應著這些同類的哀鳴。鯨歌者巨大的身軀緊繃著,耳鰓新生的組織對這些悲鳴產生了強烈的生理性排斥和痛苦,他發出低沉的、壓抑的吼聲,試圖驅散這些侵蝕性的精神汙染。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灰暗的臍帶能量束似乎到了盡頭,將他們推向那光亮。


    啵——


    仿佛突破了一層粘稠的水膜,三人被一股力量猛地“吐”了出來。


    眼前豁然開朗,卻並非生機勃勃的景象。


    他們置身於一片廣袤無垠的、由無數巨大、灰白色的“骨片”構成的平原之上。這些“骨片”並非生物骨骼,更像是某種巨大造物被徹底粉碎後留下的、石化了的結構性殘骸,邊緣鋒利,表麵布滿蜂窩狀的孔洞,彌漫著濃烈的、類似幹涸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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