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有道這個副山長,其實也是跑來了,他自己連城試都沒通過,在薛向麵前實在硬不起來。


    “叫張成,是我們白水的正印山長,我去就是幫忙記個筆錄,薛副室長您講話的內容,我可都記下了,真的是高屋建瓴,令人醍醐灌頂……”


    龍有道口若懸河地吹捧著薛向,一顆心卻仿佛被按進了燒得冒青煙的油鍋裏。


    “龍副山長客氣了……”


    “薛副室長,今日之事,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我自罰一壺。”


    龍有道抓起酒壺,便咕嚕咕嚕往口中猛倒。


    薛向摘走酒壺,“龍副山長,今天可是小年,在外麵喝酒,何如陪伴自己家人。”


    龍有道一個激靈,“副室長說的極是,我家的飯菜也該上桌了。”


    說著,他衝著宋元深深一鞠躬,“宋兄,今日實在是唐突了,改日,改日,我一定登門謝罪。”


    說罷,如提溜耗子一般,拖著依舊雲裏霧裏的陳兵,倉惶去了。


    “這,這……”


    張氏悄聲道,“當家的,子傑這事兒,到底了是沒了?”


    宋元早看傻了。


    他雖在公門,但身在巡捕隊,公房就設在街麵上,九分山的動向,他並不能時時掌握。


    他壓根不知道,當初被自己用盡九牛二虎之力弄上九分山的怯懦少年,不知覺間已成長得能替自己遮蔽風雨了。


    “當家的!”


    張氏再催。


    宋元激動地道,“姓龍的都快下跪了,你說了是沒了?”


    他親切地拍著薛向肩膀,“想不到,我這當舅父的,終是得了外甥的濟,哈哈,吃飯,吃飯啦……”


    張氏如夢初醒,趕忙奔入廚房,親熱地攬著薛母進了堂屋,拉著薛母的胳膊便不鬆開了,沒口子讓宋子傑給姑姑奉酒。


    飯桌上,她更是旁敲側擊地問薛向到底當了什麽官兒。


    在弄清了是專管各大學堂的官兒後,她臉上的光彩幾乎要照亮堂屋,抓著薛向的衣袖就不鬆手了,“小向,你現在出人頭地了,可不能忘本。


    咱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至親至愛的一家人。


    你弟弟子傑的前程,你不能不管。


    我聽說白水的甲班,還有名額,你舅父他們巡捕隊的吳隊長,都把自己兒子塞進去了。


    你舅父沒這個能耐,我也隻敢做夢想想這事兒。


    現在好了,龍副山長見我外甥都得點頭哈腰,我還擔個什麽心,哈哈……”


    張氏酣暢淋漓的市儈,讓薛向隻剩苦笑的份兒。


    滿桌珍羞,薛向吃得沒滋沒味,迴到家後,又讓柳眉炸了雞蛋醬,拌了一大碗熱騰騰的麵條,這才安慰了五髒廟。


    薛母往暖爐添了新柴,拉著薛向坐下,“你舅母眼皮子淺,你別見怪。


    你舅父不容易,子傑的事兒,你能幫就幫,若是為難,不幫也沒什麽。


    隻是有一樁,你現在是吃公家飯的人,千萬別做出格的事兒,叫人拿住把柄,動輒身敗名裂……”


    薛母絮絮地說著,薛向一邊烤著火,一邊耐著性子聽。


    待薛母排遣完心中的擔憂,他又陪著說了會兒話,便返迴房中。


    才修煉完畢,柳眉敲響房門,說九分山來人了,招他去梅花廳。


    薛向趕忙更衣穿靴,火速隨來人趕去梅花廳。


    來人將他引入東暖閣門口,便即退走,薛向推門而入,便瞧見一身貂裘的謝海涯正圍爐烹茶。


    “見過院尊。”


    薛向拱手行禮。


    自從那日,他在東暖閣中弄出一句“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後,謝海涯飛身離去,半個多月了,他還沒見過謝海涯。


    若不是後續,他被賞戴銀質飛魚標,拔擢為第三室副室長,他都要懷疑謝海涯是不是犯事跑路了。


    “來來來,才送來的蔡春十二芽,嚐嚐。”


    謝海涯招他入座,主動替他分一杯茶。


    淡紅色的茶水,散發著一股幽香,薛向舉杯喝一口,頓時滿腹生香,“好茶。”


    “喜歡?送你二兩。”


    謝海涯從一旁的茶車裏,取出一個陶罐,遞給薛向。


    “院尊,這如何敢當?”


    薛向蒙圈了。


    雖說,在替謝海涯掃平蘇眭然的戰役中,他立了些功勞。


    但先賞賜銀質飛魚標,後拔擢為第三室副室長,足以酬功。


    謝海涯道,“我說你當得起,你就當得起。


    近來,你書讀的如何了?”


    薛向正壓了不少問題,當下,便一一道出。


    謝海涯一邊陪他飲茶,一邊不厭其煩地跟他解釋,轉眼兩個時辰過去,天光已暗。


    薛向起身,躬身一禮。


    謝海涯有多忙,薛向比誰都清楚。


    他能抽出一下午,替薛向講解文章、定文寫作,薛向感激不盡。


    “你我之間,不必多禮。”


    謝海涯笑吟吟道,“若不是你那日一句‘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我恐怕還要卡在築基三層不知多少年。


    得你一言,使我頓悟,這份恩惠,我是不好還啦。


    你是個有慧根的,若終年沉淪下獠,不免有滄海遺珠之憾。


    想沒想過走科甲正途?”


    薛向正色道,“卑職正欲行此大道,隻苦於出身。”


    薛向所謂的苦於出身,指的是他沒有經曆完整的初級學堂和高級學堂教育。


    沒有完整的學堂教育經曆,是不能獲取科考資格的,除非得到兩份入品官人的推薦信,才可破格入試。


    “說到出身,你的背調我看了,你出身江左薛家,怎的流落此地?”


    謝海涯拂了拂落在掌心的陽光。


    薛向拱手,“家慈和先父也有一曲動人歌,卻不是我這作兒子的該談論的。”


    謝海涯哈哈一笑,輕輕擺手,“無妨,不說這個。至於你參加城試,薦書的事情我來解決,你好生複習,好生修行。明年四月,城試開考,你切不可怠慢。”


    “遵命!”


    “備考歸備考,公事也不可怠慢了。


    董嘉存那邊,已經在雍安城跑馬圈地了,定然還是想把嘉禾商行遷走。


    你下的種子,還由你負責結果子,我隻有一個要求,嘉禾不能走。”


    薛向才吃了個超級甜棗,自然要為謝海涯效死力,當下,滿口答應,出了梅花廳,徑直趕到董家花園。


    他道明身份後,管家殷勤地將他引入後院的一處暖閣,讓他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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