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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嘿呦”一聲,似乎對這些城裏人“沒事找事”很不難理解,“關啦關啦,這不,我就是去給上頭送牛肉嘞,人家今兒不收啊,白跑!”


    花祈夏幽怨望天,唿嚕一把臉雨水冰冷。


    燕度看了花祈夏一眼,對老人笑著說:“成,那謝謝您啊。”


    “不謝不謝,趕緊帶你對象迴去吧,不是我說,你們這些談朋友的小年輕就好整個花樣兒,個太陽有啥好看的?你站家門口仰仰頭就瞧見了還用跑這老遠?這雨且得下著嘞,快走吧,要不待會兒下山的車也沒嘍。”


    花祈夏聽見老人的話頭皮一麻,忙哭笑不得地解釋:“整岔了啊叔,我倆不是一對兒。”


    老人一臉將信將疑,眼珠子在兩個人身上轉來轉去。


    燕度含著笑,漆黑專注的眸子就這麽把花祈夏目不轉睛地瞧著,一句“不是”在燕度嘴裏轉了一圈又給他咽了迴去,燕度臉上帶著促狹又認真的笑意,散漫地抱起手臂,絲毫沒有要跟花祈夏一道解釋的樣子。


    花祈夏一轉頭見燕度在旁邊垂著眼看戲,無語挑眉:“你看得倒是開心?”


    燕度這個人,身上帶有一種花祈夏很欣賞的品質,就是在曠野風物中洗禮出的純粹的赤誠。


    這讓同樣心思直白而恪純的花祈夏在相識之初就本能地產生了一種同類相吸的熟悉感,在和燕度相處時,花祈夏從一開始就奇異地沒有和其他人交流時那種拘謹和陌生。


    燕度笑出了聲,他拍掉手臂上的水珠,對老人道:“叔,我倆確實不是,您也快走吧,待會兒雨要下大了。”


    年邁的挑山工也不再耽誤時間,他扶住肩上的擔子,拽起孫女從兩個人身邊經過。


    或許是燕度氣場強悍,小丫頭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麽高的人,路過燕度時她忽然站住不動了,一隻手拽著草帽,努力把腦袋用力向後折,試圖看清燕度的臉。


    燕度一低頭瞧見地上的小豆丁,起了玩兒心突然朝她做了個鬼臉:“哇!”


    “呀!……哎哎哎……呦!”小丫頭睜大眼睛小聲驚唿,突然一個重心不穩趔趄了兩步,被花祈夏眼疾手快揪住領子:“小心!”


    老人扁擔在肩頭搖搖晃晃,一迴頭瞧見小丫頭要跌跤,忙“誒呦”一聲撂了擔子要來扶,山路濕滑,他前腳絆後腳,一時有些分身乏術。


    山穀風大,這時恰逢一陣“劈裏啪啦”的雨水隨風打在了所有人的臉上,那兩張蒙在竹筐上的油布也給風掀開了,花祈夏下意識朝兩隻筐裏瞧了瞧——


    前麵的竹筐裏居然是一整塊紅嫩紅嫩的牛肉,還滴著血,絲絲紋路鮮明可見,估摸著得有七八斤左右,另一隻筐子裏墊了厚厚稻草,被雨水打成了棕綠色,稻草上放了十來枚黃泥皮蛋和一捆紅薯粉條,用麻繩捆著,還有兩把山裏摘的野韭菜,一看就是山裏村民進山隨手采迴去自家吃的。


    竹筐上還掛了幾隻稻草編的昆蟲,用紅繩穿塑料珠係著,是景區小攤上常見的小玩意兒。


    “哎呦你個皮妞兒!叫你爺多活幾年行不行,嚇死我了!”


    老人嚇得心突突跳,花祈夏看向“始作俑者”燕度,燕度也沒想到真嚇著小丫頭,很是訕訕地摸了摸鼻尖。


    “咳咳。”在花祈夏揶揄的目光中,燕度輕咳一聲上前,彎腰撈起了地上的扁擔,屈膝搭在了自己肩頭。


    “呀,這不成這不成,這咋能行!”老人趕緊擺手,直說不好意思,“你擔不動你擔不動!”


    燕度一抬那扁擔的重量就知道,筐子下麵應該還放著別的東西,輕輕一動就“喀啦喀啦”直響——


    往山頂牛肉麵攤送新鮮牛肉的挑山工,還順帶著把麵攤不要的空紙箱和飲料瓶挑下山來還錢。


    老人家臉色漲紅:“這,這怎麽好意思。”


    燕度的體格比那老人家要大上近兩倍,他唿嚕一把臉,露出糙野大氣的五官,整個人散發出特別叫人踏實的安全感,“真沒事兒啊叔,不沉。”


    “對啊大叔,咱們正好順路呢。”花祈夏正要把外套脫下來給小姑娘穿,燕度率先撕開了腰間外套上的魔術貼:“哎等等,穿我的吧。”


    說著他放下擔子兩三下把腰間外套解下來遞給花祈夏,順手把口袋裏的小刺蝟倒進自己衛衣兜帽裏裝著。


    他身材高大,一件運動外套就能把小丫頭從頭到腳罩個嚴嚴實實。


    小姑娘單腳站著,光著的那隻腳踩在另一隻腳背上,新奇又謹慎地摸摸燕度的外套,“唔……”


    燕度單肩穩穩挑起扁擔,正準備另一隻手把那光腳的小丫頭抱起來,就見花祈夏已經用燕度的外套裹好孩子,把小姑娘穩穩抱了起來。


    “鞋!鞋鞋……”小丫頭從長長的袖子裏艱難地探出一隻手指指著地上的壞涼鞋。


    花祈夏叫她把腳踩在自己膝蓋上,抱著她蹲下身將壞了的涼鞋撈起來,邊哄她:“沒事,我們把鞋撿起來就好了。”


    一大一小走到旁邊,花祈夏小聲跟小丫頭說著話,她天生受小孩子親近,兩三句就把她逗得咯咯笑出聲。


    燕度漆黑的瞳孔倒映著花祈夏的側顏,聽見小姑娘的笑聲,他鋒銳的眉梢一剔,眼裏也漫出近似於溫柔的繾綣,雖然轉瞬即逝。


    花祈夏抱著孩子走在山壁內側。


    老人推脫不過,那扁擔最終還是落到了燕度的肩頭,渾濁的泥水沾濕了他的衛衣,留下幾道斑駁難看的泥印。


    老人粗糲的手掌局促地搓:“這話怎麽說的……今兒真是遇見好人了。”


    壓在竹筐下麵的廢棄紙箱吸飽了雨水,相當有分量,而燕度單肩就扛了起來,箭步流星身形絲毫不晃蕩。


    老人一路念叨著當心,燕度腳步穩當,語氣輕快:“放心吧叔,就是再加兩擔我也扛得動。”


    一直到了別墅東邊的岔路口,燕度才將擔子重新還給老人。


    雨勢漸急,他還掏錢買下了老人兩隻竹筐裏的牛肉和土特產,頭發斑白的挑山工嘴唇囁嚅,鬆垮的下巴皮肉顫抖:“真是遇見好人了……真是……”。


    小丫頭把竹筐裏全部的草編昆蟲都掏出來,獻寶似的一個勁兒往花祈夏手裏塞。


    老人留了一隻竹筐給他們,用來裝牛肉和其他東西,他自己用麻繩在另一隻筐上打了個結,把小丫頭裝進竹筐裏穩穩背在背上,拿起扁擔一步一個泥腳印朝山下走去了。


    “你喜歡哪個。”


    燕度站在原地把玩著那幾隻做工粗糙的草編昆蟲,問花祈夏。


    花祈夏開口想說不用了,這些畢竟都是燕度掏錢買的東西。


    然而燕度給花祈夏使了個眼神,讓她朝路那邊看過去——


    小丫頭坐在竹筐裏,手抓著油布邊露出半個腦袋,正用那雙黑溜溜的大眼睛朝他們這邊張望,像破土而出的小蘑菇。


    花祈夏輕笑一聲,最終從燕度手中挑了一隻草編的螳螂,細長的紅繩從兩人之間勾纏而過,花祈夏:“謝謝。”


    燕度咧嘴笑了,雨水描摹過他棱角分明的臉,在雨中的時間久了,似乎也就感受不到雨水的存在了,他們沒有急著離開,而是齊齊轉頭看向下山的路——


    花祈夏朝那個小丫頭揮了揮手裏的草螳螂,小丫頭頓時眉開眼笑,白藕似的胳膊激動地揮舞起來。


    ……


    花祈夏和燕度幾乎是狂奔進院子裏的,雨漸成瓢潑之勢,聲響迴蕩在山壁之間,夾雜在石板間的泥水飛濺,他們兩個人都有些狼狽,但心情卻不約而同舒朗暢快。


    別墅門口還站著一個人。


    盛修撐著傘站在那裏,長身玉立,藏藍色的毛衣遮住了他的下頜,晦暗的天光給他皙白的臉龐籠上了一層青色的薄紗。


    他腳下的地麵還是幹燥的,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


    “哥——!”


    花祈夏衝過去,滿臉是水地衝他笑,盛修眉心輕蹙,一根手指把她抵開,嫌棄臉:“笑太傻了。”


    “……”花祈夏不笑了,搶過他手裏的幹毛巾,繞過盛修朝屋裏跑去。


    別墅二樓,巨幅落地窗前的年輕男人靜靜站著,雨水劃過他倒映在玻璃上的清冷影子,那兩道歡快跑進院中的身影從他鏡片的倒影中劃過。


    男人食指輕推眼鏡,低頭合上了手中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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