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祈夏怔忪抬頭,伸手接住從空中飄落的雨絲,涼冰冰的。


    真的下雨了。


    聞人清和的預判是對的。


    山穀裏升騰起縹緲的雨霧,花祈夏一邊快步折返,一邊在腦海中迴想聞人清和昨晚的話。


    ——如果他醒來看見今天下了雨,他會是什麽反應呢……


    雨越下越大,東方天際的殘星與熹微的晨光眨眼間就被灰黃的雲層遮蔽,雨絲飄搖。


    山裏就是這樣,萬物都驚驚乍乍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


    雨水混合著野荊條與泥土的腥氣,不一會兒整片山穀都籠罩在一片淅淅瀝瀝的聲響中。


    花祈夏脫掉外套罩在頭上冒雨往迴趕,山路石板縫隙裏的苔蘚吸飽了水分,綠油油的又滑又膩,她不敢走得太快,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忽然,花祈夏聽見遠處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抬頭一看,從山路東邊下山的方向出現了一個高大的黑色剪影,那身影越來越近,正朝她這邊跑過來。


    “祈夏!”


    花祈夏看清了對方的輪廓,是燕度。


    燕度一身晨跑打扮,上身是無袖兜帽黑衛衣,下麵是灰色長褲,他腰間係著外套,儼然剛剛結束了晨練,掛在脖頸間紅色的運動耳機在晦暗的雨霧中格外鮮明。


    轟隆隆——


    遠處山線上滾過沉抑的悶響,烏雲壓在他們的頭頂上空。


    “燕度?”


    燕度寬大的兜帽遮住了上半張臉,從花祈夏的視野中隻能看見他汗水滴淌的下頜。


    他跑到花祈夏麵前,運動過後濕熱的氣息噴薄,花祈夏注意到他抬手的時候,左邊肩胛骨靠近肱二頭肌的皮膚上似乎有一道紋身。


    “你怎麽在這兒?”燕度摘掉兜帽,露出濕汗淋漓的臉龐,他似乎有些驚喜遇見了同樣被雨淋的花祈夏,漆黑的眸子映著烏青的天光。


    花祈夏:“隨便走走,沒想到忽然就下雨了。”


    “哈哈,巧了,我也是。”


    於是兩個人一起往別墅的方向小步快走,燕度手裏握了個能量飲料的塑料瓶,裏麵的水隱隱發綠。


    “看來今早沒法看日出了。”


    他抬起手食指“叩叩”敲了敲頸間的耳機,耳機的藍牙就斷開了,外放的音樂從他手機裏流淌出來,是一首輕快的搖滾樂。


    燕度話雖如此,但語氣裏並沒有很多遺憾或不悅,澆淋而下的雨水順著山壁汩汩流淌,燕度快走兩步,接著想起了什麽,轉頭把手裏的飲料瓶拋給花祈夏,“對了,給你看個好玩兒的。”


    花祈夏接住,抬起頭時看見在他粗短的發茬間歡快跳躍的水珠。


    他們交談時,陸陸續續有從山上下來的遊客從他們身邊經過,燕度很自然地將花祈夏讓到山路內側,掌根按在腰間姿態閑散。


    在燕度手裏顯得迷你的瓶子到了她手裏就成了正常大小,“什麽東西?誒?蝌蚪嗎?”


    瓶子裏居然是幾隻黑黢黢的小蝌蚪,七八隻的樣子,攢在瓶底朝著一處凹坑中歡快地擺動尾巴。


    燕度甚至頗有品味地撈了幾團青黃的水草作點綴。


    花祈夏忍不住笑出了聲,她抹掉臉上的雨水,輕輕晃了晃瓶身,兩隻黑蝌蚪晃晃悠悠鑽進了水草團裏,隻露出兩段短短的黑尾巴:“哪裏來的?”


    “好玩兒吧?”雨水洗去了燕度眼裏的鑊氣,顯露出一種純粹天然的漆亮。


    “剛才跑到昨天上車的地方,山上流下來的水順著石壁在底下積了個小水坑,裏麵還有不少小魚小蝦,就是不大好抓。”


    “這個季節居然還有蝌蚪。”花祈夏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燕度一個人蹲在清冽的水窪邊,屏氣凝神用手掌撈蝌蚪的畫麵。


    燕度:“山上冷。”


    說著他又掏了掏係在腰間的外套,用袖口的布料墊住指尖,變魔法似的從口袋裏掖出了一團灰白,居然還在動。


    “什麽東西?!”


    燕度咧嘴一笑,把口袋布料扯得更往下一些,叫藏在裏麵的東西徹底暴露出來。


    “!!!”


    花祈夏打死都想不到燕度昂貴的外套口袋裏竟然藏了隻巴掌大小的小刺蝟!


    刺蝟柔軟的肚子暴露在微涼的雨水下,不知是害怕還是冷的,小家夥蜷成一團瑟瑟發抖,遠看像個熟透了的毛栗殼子,身上掛著草屑和葉渣。


    燕度看花祈夏驚訝得睜大了眼,笑了:“山下撿到的,一遊覽車下山車輪打滑,差點兒把這小東西碾死,腳斷了一隻。”


    燕度掌根往下按了按,花祈夏注意到小刺蝟一隻指甲蓋大小的前爪沾著血,哆哆嗦嗦連著半塊軟肉。


    “啊……”花祈夏下意識朝前靠近,伸手靠近它時卻被燕度擋住了,“別碰,野生刺蝟身上不幹淨。”


    花祈夏收迴手:“嗯好。”


    “別墅有藥箱,迴去先給它上點藥,下山的時候交給景區工作人員吧。”


    花祈夏沒想到燕度心還挺細。


    野性強悍的男人卻擁有珍護弱小的細膩與善良,這樣的強烈的反差感放在任何一本書裏都是極具吸引力的存在,尤其燕度本身的魅力就已然十分強勢。


    花祈夏撓了撓下巴,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女主會因此心動嗎。


    燕度把小刺蝟重新兜迴口袋裏,抬眼看見花祈夏愣神的模樣,喉嚨裏驀然溢出一聲低低的笑。


    花祈夏聞聲望向他,卻見燕度忽然微微側頭,朝她身後望去——


    她轉過身,隔著薄薄的雨幕,看見從山階上走下來一大一小兩道身影。


    是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和一個老人。


    老人挑著扁擔,前後兩隻竹筐晃蕩,看起來分量不輕.


    竹筐上蒙著老舊的綠油布,積了兩窪雨水,他騰出一隻手分神拉著小女孩,嘴裏念念叨叨的——


    “叫你在家待著,不聽話,非要來,鞋壞了吧?迴去看你奶不打你屁股。”


    花祈夏視線下移。


    那小丫頭哭得臉通紅,身上穿著印有美羊羊的紅白格罩衣,她的一隻塑料涼鞋壞了,提在手裏,光著腳踉踉蹌蹌地跟上老人的腳步。


    小姑娘頭上頂著一隻舊草帽,那草帽應當是老人扣到她腦袋上擋雨用的,太大了些,她一隻小手拽著帽簷勉強認路,邊走邊哭:“嗚嗚……鞋……嗚嗚……”


    花祈夏做民俗調研時經常去到各地山區,她見過不少這樣的村民。


    年邁的挑山工,用比山岩還嶙峋削瘦的肩背養活兒女,再用已經衰老垂墜的皮肉哺育孫輩。


    老人赤裸的上半身精瘦,皮膚黝黑發亮,山路狹窄,他們路過花祈夏和燕度時,老人忙抬起幹癟的胳膊把小丫頭往內側攬,還不忘對花祈夏二人說——


    “你們是上山嘞?別上了別上了,上頭該散的都散了,毛兒都沒有了。”


    燕度:“叔,牛肉麵攤也關了?”


    花祈夏聞言詫異燕度,因為他問的恰巧就是花祈夏一直心心念念的事。


    昨晚吃飯時花祈夏還和盛修提起過,她今天一定要去山頂的牛肉麵攤吃麵,然而天不遂人願,花祈夏雖然遺憾也沒辦法。


    可是……燕度怎麽也掛念這事。


    難道他也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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