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天術,一門李代桃僵,謾天昧地的禁術。


    人之壽數,富貴貧窮,生有時,死有地。不論世間千姿百態,還是眾生萬千之相,萬事萬物都無法逃得過天機窺探,而這便也給了有心之人窺視卜算的可能。


    不過天機雖然無法躲避,但卻可以隱瞞遮蓋。


    瞞天術便是這樣的術法。


    “萬物之息,聚發我身,萬物之形,借於我身,風藏雲,雲藏雨,遮天蔽日,滴水化千川.”徐青打狼毫筆上摘下一根狼毫作為施法材料,口中誦念咒決,下一刻他的跟腳、過去、未來便都幻化成了另一番模樣。


    此時徐青本體天機隱晦,已成了不可名狀,不可卜測的存在。


    即使有精通術理之人掐算,最多也隻能算出黃條山有條名叫徐青的禿尾黃鼠狼這麽一個結果。


    不過到這裏瞞天術還不算完,黃老須的毫毛僅是遮掩天機的第一道屏障。


    充其量隻能算是萬物之形裏的其中一道形體替身。


    隻要徐青往後收集到更多的施法材料,那麽他就可以擁有更多替身作為掩蓋。


    除卻這些功用外,他將來需要應對的修行災劫,也能借助瞞天術換來更多的周轉時間。


    也就是說,隻要他不顯山不露水,不展現出超出天機檢測的能力,天道就隻會把他當成萬千凡俗生靈中的一員。


    這些功效對身為僵屍的徐青而言,絕對稱得上是雨中送傘,雪中送炭的大好事!


    徐青身為貓仙堂的掌教,仵工鋪的趕屍人,難免會接觸到各式各樣的人,這些人裏說不定就會有精通卜筮之道的高人。


    若是哪天不巧,有人心血來潮,隨手一掐,把他是死人僵屍的事掐算出來,必會引來一係列的麻煩事。


    如今有了這瞞天術,他的僵屍身份便又多一層加強鎖,往後再出門時,他也能大搖大擺的走在大街上,再也不用躲著卦攤上那些喜歡視奸路人的卦師了。


    初得天字獎勵,還是這種無視等級,能遮蔽所有人窺探的禁忌術法,徐青心裏那是說不出的樂嗬。


    再看其他兩個獎勵,一個地字上品的陰瞳法,這個算是望氣術的進階版,開了陰瞳後能勘破虛妄,窺視九幽上下,感應到天機規律。


    徐青嘖嘖稱歎,這陰瞳倒是和瞞天術相得益彰,一個用來遮蔽,一個用來窺探,就是不知道擁有陰瞳的人,能不能看穿他的瞞天術。


    不過想到天字和地字之間有如天塹的差距,他就知道縱使有人開了天眼陰瞳,也無法憑此看穿他的跟腳。


    廢墟近前,玄玉睜大眼睛,吃驚的看著徐青。


    此時徐青的眼睛好似被注入了濃稠墨汁,黑白分明的眼球霎時就變得漆黑如墨。


    似乎是感受到了玄玉的目光,徐青的視線忽然轉落到它的身上。


    八道生機旺盛的虛影從黑貓身上浮現,徐青看到了九命玄貓的本質,玄玉沒有騙他,它此前真的丟掉了一條命。


    原地,黑色貓兒脊背上豎毛如針,不自覺乍起。


    徐青的目光毫不遮掩,簡直比之街頭上對良家婦女品頭論足的登徒子還要無禮!


    玄玉感覺自己身上的所有秘密都被他一覽無遺。


    “徐青!”女童清叱的聲音陡然響起,這還是玄玉第一次直唿徐青的名字。


    將玄玉看了個半光的徐青瞬間迴過神來。


    墨色褪去,徐青看著氣鼓鼓跑到牆頭上的貓,心裏一陣無奈。


    罷了,等此間事了,再去埠口買條魚兒哄一哄也就是了。


    測試完陰瞳,徐青複又看向藥屍養煉法。


    此法早前他已經在巫覡的記憶裏看過,算是一種另類的煉屍法門。


    藥屍法對徐青沒有太大用處,唯一的作用或許就是增長了他對養屍煉屍一道的閱曆,如今除了陰屍宗這種傳承久遠的古老宗門,恐怕世間再無一人對屍體的了解,能超過他。


    “陰屍宗”


    徐青心神微動,陰屍宗慣以收屍、趕屍、煉屍、馭屍著稱,像這樣的宗門,門中弟子長老死後的屍體會如常人一般,任其掩埋腐朽嗎?


    倘若沒有掩埋,而是像眼前這巫覡一樣,都把自個的屍體培育成了藥屍,那千百年過去,傳承久遠的陰屍宗又會積累多少屍體?


    論保存屍體,陰屍宗可是內門行家!


    心中蠢蠢欲動的念頭浮現一刹,便被徐青強行壓下。


    這種千年宗門底蘊太過深厚,裏麵指不定就有金甲屍或是等級更高的屍兵守護宗門,雖說他不怕那些僵屍,可除了僵屍,人宗門裏還有活人修士把門。


    他想進去挖人祖墳,那也得人同意才行!


    得,還是安安生生守著自家的鋪子收屍吧!


    想起當初獲得造夢術時做的解帶一夢,徐青瞬間恢複清醒。


    做人不能太貪心,做僵屍同樣如此。


    屍體沒了可以再收,可要是急功近利,說不得就會像眼前這巫覡一般,落得淒慘下場。


    將巫覡屍體收入箱庭,徐青緊接著又看向那具鬼嬰屍體。


    度人經翻頁,鬼嬰的一生沒什麽特別的,從出生後沒多久,就被鎖在了鎖嬰塔裏。


    送子廟的廟祝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送去死胎作為鬼嬰成長的養料。


    這種陰邪法門脫胎於羅刹鳥。


    相傳太陰之地,墟墓墳穴之間,廣積屍煞怨氣,久而化為羅刹鳥,其如灰鶴般大,能變幻邪祟,好食人眼,亦稱作藥叉、修羅、薜荔.


    而眼前的鬼嬰想要成長,便隻能是以此法煉就。


    若不是徐青中途介入,再過一二載,興許還真就讓那鬼嬰補足身體缺陷,成為鳥麵人身,不人不鬼的邪靈了。


    超度事畢,徐青獲得了一枚胎晦珠。


    世間最倒黴之事無異於生靈剛剛降生,就死於非命,此非胎兒自身所能左右,純粹是命運使然。


    眼下這枚胎晦珠雖是人字品級,但卻有著不可思議的功用,那便是讓人倒黴。


    捏著灰白色的珠子,徐青催使陰氣,一縷晦氣就那麽被他挑在指間,化作了一團灰色嵐霧。


    這霧氣對修行人作用不大,但對普通人而言,卻能讓人喝涼水都塞牙縫,打個哈欠都能閃了腰。


    徐青把玩了一會,就將其丟入了山河圖。


    這下倒好,原本無日無月的山河圖裏,此時卻多了一輪灰白圓月掛在空中,在那月亮中隱約還有一個胎兒蜷縮抱膝的身影浮現。


    先前明亮的山河圖被籠罩上一層灰蒙蒙的陰間濾鏡,不過在那河流之上,卻有一朵高山飄下的白蓮,散發著聖潔光輝。


    處理完眼前這對陰間父子,徐青取出給人出殯做法事的家夥什,就地為眼前的百十個胎兒做了個超度法壇。


    百數嬰兒,在度人經一個個翻頁的同時,徐青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持柳枝,在盛滿朝露的花觚裏,蘸一點淨水,輕輕拂在嬰兒額頭,為他們洗去這一世的塵垢。


    遠處,生悶氣的玄玉蹲坐在牆頭,當它看見一身紅衣的徐青溫柔的為那些孩子超度時,它的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


    夜空中,黑老鴉落在樹杈上,靜靜的看著法壇。


    遠處僥幸存活的香公許是心有敬畏恐懼,又或是自知罪孽,如今正跟著那兩個沒有造過殺孽的尼姑默誦護諸童子經文。


    送子廟的廟祝,那個老尼姑則呆愣的看著鎖嬰塔廢墟,好似丟了魂一般。


    徐青此時心無外物,無視外界紛擾,在為那些嬰兒洗完塵垢後,他便腳踩禹步,行罡踏鬥,以喪葬白事書的路子遣魂召靈,為諸童子照燈引路。


    為了讓孩子們路上不被為難,他又燒了許多陰錢買道,接著朝簡誦謁,拜天尊、拜地祇、拜星宿


    最後便是升疏上表,將送子廟之事悉數記錄成疏文,配以符咒燒與上聽。


    新生胎兒天真純粹,不曉世理,若是到了地府或是天上,也不知該如何表達。


    徐青燒文奏疏,就是為了幫這些嬰兒說話,替他們將生前經曆的事告知那些可能存在的神靈地祇。


    做完這些,徐青再次誦念超度經文,頭三遍為的是將沉睡遊蕩的嬰靈喚迴,後一遍則是濟度輪迴。


    圍牆處,玄玉眼睛忽然綻放金黃色光輝,它嘴巴微張,鼻竅耳竅唇口裏均有金黃色的香火流出。


    那些香火綿延成線,拓寬成三尺寬的光輝綢帶,流向法壇,組成了一條溝通陰陽的香火橋梁。


    法壇處,徐青看著百餘具嬰兒屍體裏漂浮出的白色光點,略一愣怔。


    他沒想到,貓仙堂的堂主,高高在上的貓仙竟然舍得把堂裏好不容易積攢的香火,送給這些嬰兒。


    徐青扭過頭看向牆頭處蹲坐的黑貓,對方見他看來,立馬側過頭,似是還在為他開啟陰瞳窺視它的事生氣。


    徐青啞然失笑。


    他迴過頭,收攏心神,這次他念誦的是度人經文,隻為祈願這些嬰兒早生善處或至極樂。


    超度事畢,徐青轉首看向鎖嬰塔廢墟。


    廢墟裏不乏有損毀的木製樓梯,木製門窗等易燃物。


    徐青彈指揮手,一點陰燃火飛落,廢墟裏的肮髒物品伴隨著那些木柴燃燒起來。


    不遠處,呆傻的老尼姑看到火光跳躍,忽然迴過神來,她嘴裏念叨著鬼嬰的乳名,癡笑著就往火坑裏走去。


    徐青見狀,身形倏然從法壇處挪移到火坑邊緣。


    他一把攥住老尼姑的衣領,一路拖拽著將其拉到法壇前。


    在徐青眼裏,這老尼姑的罪孽還沒有清算,她哪有資格選擇自己的死法,去追隨她的丈夫孩子?


    “你的血合該為這些童子祭壇,好讓他們死後瞑目!”


    聞聽此言,老尼姑忽然掙紮起來,似是不想承認自己犯下的罪孽。


    法壇前,徐青聚氣成刀,攏共一百三十二個嬰孩,他便當著眾人的麵,剮了老尼一百三十三刀,最後一刀沒收住,算是額外贈送的。


    之前是文祭,這個便算是有仇報仇,有怨抱怨的武祭了。


    老尼死後,起初還有些怨氣殘留的嬰兒受難地,就徹底恢複了清明。


    做完法事,徐青鬆了口氣,他收起老尼屍體,還有法壇上的一應事物,隨即朝著牆頭上甩尾巴的玄玉招唿了一聲,意思是咱該打道迴府了。


    玄玉雖說生他悶氣,可也沒有不聽話,它邁著步子,徐青往廟外走,它便順著牆頭跟著走。


    徐青駐足迴頭看它,它便也駐足看迴去。


    來到送子廟門口,黑老鴉盤旋飛落。


    “徐娃子隻管放心離去,這裏的事兒交給鴰爺,待明日天一亮,準叫別堂的出馬弟子過來善後。”


    徐青謝過黑老鴉,不過臨走前他卻停下了腳步。


    在黑老鴉駐足的庇簷下,有一張匾額,上麵‘救嬰廟’三個漆金大字異常刺目。


    徐青眉頭微皺,正想作為,卻不想距離他三步開外的黑貓忽然化作一道烏光射去,下一瞬廟門牌匾便裂開數道橫縱紋路,接著轟然炸裂。


    玄玉收起爪子,落在石階高處,淡然的邁著步子從他身旁走過。


    徐青咧嘴一笑,快步追上貓兒。


    黑老鴉站在廟門庇簷上,用黑豆似的眼睛,目送貓仙堂的兩位大仙離去。


    山道上,徐青追上玄玉腳步,隨後他便背著手一邊走,一邊對著眼前的貓兒猛誇。


    “沒想到玄玉仙家也有一顆熱忱的心呢。”


    “什麽是熱忱?”


    “就是說很有仙家風度,很可愛的意思。”


    “.”玄玉聽到這些依舊麵無表情,不過走路的步子卻不自覺放慢了些。


    “能和玄玉仙家一起修行,真是一件讓人歡喜的事,我最喜歡玄玉仙家了。”


    徐青選擇把不要臉發揮到極致。


    妖類心智向來開啟較晚,此時空長三百多歲,卻少知世情的小貓哪經得住這等甜言蜜語。


    之前存下的一點小情緒瞬間被它拋到九霄雲外。


    故意隔著三步的玄玉此時卻越走越近,直到與徐青並行時,它才開口發出稚嫩的童音。


    “我也喜歡徐青仙家。”


    徐青嗬嗬一笑。


    在他眼裏,一僵一貓的喜歡是修行路上的陪伴,是誌同道合之輩一起扶持,一同曆經世事的牽絆。


    有人說不閱世情,終難悟道。


    可若是閱覽世情時,能有人同道而行的話,那一定是一件極幸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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