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防虎,虎防人,換作人與仙家同樣如此。


    所以仙家顯聖,必須要有出馬弟子作為橋梁。


    出馬弟子是介於陰和陽之間的使者,隻有出馬弟子在中間溝通調和,人們才不會懼怕仙家,同時也能更精準的傳達仙家和人的意圖。


    玄玉有近四百年道行,與人溝通無礙,無需出馬傳達消息,就可以與人交涉。


    但若想讓貓仙堂香火昌盛,卻又少不了附身出馬,外出顯聖。


    而徐青身為貓仙堂大掌教,事務繁重,又怎能去幹出馬的雜活?


    他可是貓仙堂的東家,每年吃些分紅,閑著沒事時以媷仙家為樂,這才是他該幹的事。


    是以,為了更好的讓堂口運轉,徐青便給玄玉找了兩位“出馬替身”。


    一位是陰屍宗的孫二娘,另一位則是鬼王陵的煙寧公主。


    煙寧公主原是粉麵骷髏,雖長有一張禍國殃民的臉蛋,但身體卻是白骨造就。


    這類出馬弟子隻適合夜間出行,尋常人才不容易發現端倪,若是白日行走,恐是出馬事務還沒辦好,反倒把事主給嚇跑了。


    不過孫二娘卻不一樣,這女僵經過他捯飭打扮後不僅容貌與常人無異,同樣也適合出馬於各種場合。


    玄玉附身孫二娘後,不僅平時可以幫他打理店麵,遇到出馬的活,也不用他事事親力親為。


    眼下徐青把孫二娘的屍體從箱庭裏取出,玄玉便勤快的附身其上,開始包攬救治羊群的雜活。


    他則坐在幹淨的石麵上,和黃老須嘮閑嗑。


    黑老鴉是個熱心腸,它落在一頭大羊的頭上,正幫著玄玉維持羊群秩序。


    烏鴉會學人說話,這事倒不稀奇,那些羊也不害怕,就那麽跟著它去到溪水旁飲水。


    徐青看著溪邊勤快的玄玉,有些慵懶道:“老黃,你這仙家做的可夠舒服的,都不用出馬幹活,事就辦成了。”


    “徐道友說的哪裏話,這事是貓仙堂辦的,老朽就算臉皮再厚,也不會把這功勞攬在黃仙堂口。”


    黃老須人立而起,半蹲半立的站在石頭上,在它手裏,還抱著一根和自個一般長短的老煙杆。


    端起煙杆,黃老須爪子搓動,一蓬火星落入煙鍋。


    抽上兩口,黃老須隻覺舌頭發麻,腦袋發暈。


    “別說,這老倌的煙勁還真大。”


    吐著大舌頭,黃老須一屁股坐在徐青身旁,感覺鼠生已經到達了巔峰。


    “徐道友隻管放心,往後貓仙堂的事就是我黃老須的事,這迴的香火也是貓仙堂的,我黃仙堂不會收取分毫。”


    香火對仙家意義非同一般,這種東西不僅可以增長仙家道行,也能拿來煉製香火法寶。


    不過香火更大的作用卻是應對修行路上的劫難。


    五行內外,九幽上下,凡是修行之類,不論人鬼還是精怪,隻要修行到一定地步,就會招來災劫。


    或雷劈,或風蝕,或焚身,三災五劫凡有一個沒有度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場。


    而香火卻能直達天心,減少妖邪精怪曆經災劫時的難度。


    若香火昌盛,甚至可以豁免代價,成為神靈在世俗間的行走,相當於保送成仙。


    這些事情在仙家圈子裏不是秘密,算得上是仙家老祖們一代又一代論證下來的東西,若是沒用,就不會有那麽多仙家致力於香火事業,努力耕耘了。


    玄玉顯然也知道這些事情,不然這貓兒也不會那麽急切的開辦貓仙堂口,拉他下水。


    貓生性慵懶,不到火燒屁股的時候,根本不會著急。


    “玄玉已有四百年道行,距離五百年災劫隻有百年不到”徐青又想起自己的修行進境,金甲屍突破所需要的道行同樣是五百年。


    也就是說,進化成金甲屍的那一天,就是他被雷劈的時候。


    自家這貓仙堂,似乎開的有點晚了.


    徐青頭一迴有種上了花轎,卻發現沒有捯飭妝容的緊迫感。


    屍說中倒是有金甲屍抵禦雷劫的記載,說是古今雷火之下,能成就金屍者,百不存一。


    但這些僵屍裏,卻沒有一個是借助香火抵禦災劫的。


    說來也是,多數僵屍連活人意識都沒有,又哪會主動做好人好事去收攏香火?


    徐青咂摸片刻,忽然問到:“黃道友,你路子廣,可曾聽過送子廟的救嬰老母?”


    “救嬰老母?”


    黃老須聞言猛地打了個哆嗦,被土煙灌迷糊的它,瞬間清醒過來。


    “老朽不止聽過,還和她打過交道,那寡婦可不好惹!”


    徐青奇怪道:“你黃仙堂子孫興盛,難道還會怕一個寡婦?”


    “她不是寡婦不寡婦的問題,你不懂,她是那種很不一般的寡婦,她沒有婆家,沒有丈夫,但是卻和送子廟供奉的神祇生了一個死嬰,那死嬰如今就被她鎖在送子廟後山的百嬰塔裏”


    徐青眉頭皺起,黃老須口中所述的救嬰老母,和他在放羊倌走馬燈裏得知的信息明顯有著細微差別。


    在陳滿倉記憶裏,救嬰老母就是被供奉的神祇,而黃老須所說的寡婦,應該是送子廟裏的廟祝才對。


    徐青說出心中疑惑:“我聽聞送子廟的寡婦隻是廟裏的廟祝,怎麽到你口中就成了救嬰老母?”


    黃老須不以為意道:“這沒什麽稀奇,仙家還要有出馬弟子作為行走,救嬰老母自然也不例外。”


    徐青恍然:“既然廟祝是救嬰老母打扮的行走,那送子廟裏供奉的便不是什麽救嬰老母,而是和廟祝生下死嬰的神祇!”


    黃老須吐出一口煙圈,點頭道:“這話倒也沒差,那送子廟方圓百裏護佑的地方,都說救嬰老母靈驗,隻要許下香火,就能求子得子,求女得女,可外界卻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說那懷胎十月生下的,都是死嬰!”


    “他們隻當是自個德行有虧,心不夠誠,才導致胎兒不活,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黃平鄉的黃善人,九溝村的石先生,那都是十成十的好人,可他們求來的孩子到最後不也成了死嬰?”


    徐青繼續刨根問底:“送子廟這麽做總得有個緣由不是,是騙取香火,還是另有目的.總不能隻是覺著好玩,那也忒缺德了!”


    “別問我,老朽隻是一隻黃貂鼠,你們人的事,我哪懂?就算知道了,我也懶得進去摻和!”


    “別抽了!”


    徐青眼睛微眯,伸手就將黃老須手裏的煙杆奪了過去。


    “都迷糊成什麽樣了,還抽!”


    黃老須還想伸爪子去夠那煙杆,結果煙杆沒夠著不說,反被徐青用煙鍋往頭上敲了一記狠的!


    黃老須捂著腦袋跳腳,卻讓徐青一句話給它懟得安靜下來——


    “仙家要說話算話,你方才說貓仙堂的事就是你的事,怎麽我現在向你打聽一件事,你都要支支吾吾的?”


    見黃老須清醒過來,徐青伸手把煙杆丟給對方。


    “說說吧,那送子廟弄那麽多死嬰,到底是怎麽迴事?”


    黃老須低眉臊眼道:“老朽知道的也不多,隻聽說是救嬰老母想要培養出九世怨嬰,借那些死嬰對生的執念,養活她的孩子。”


    徐青聽得眼皮直跳,這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那拐賣小孩的放羊倌剛被他送走,結果就又給他牽出這麽一檔子事出來。


    那救嬰老母收活人小孩的目的,八成就是為了煉製那些死嬰。


    “不行,這事得給他辦了!”


    這事他要是知道了不辦,那他往後就算睡再好的棺材,寵幸再多的屍貴妃,那也不得勁!


    徐青坐直身體,問道:“那送子廟除了廟祝,還有不少老尼姑,你可知道那些老尼的來曆?”


    在放羊倌記憶裏,每迴賣小羊的時候,都會有老尼姑拿出銀錢或是其他財寶置換,這些人知情與否,是善是惡還未曾知曉。


    “那些老尼原是紅杏庵的尼姑,隻是後來不知怎的,廟子被一把火燒了,自那之後,這些尼姑就被救嬰老母收留,學了穩婆的手藝,平時就做些接生的活計。”


    “那些在送子廟懷了胎兒的婦人,大都是這些尼姑接生”


    合著這還是一整條的黑色產業鏈。


    徐青一聽紅杏庵這名字就覺得不對勁,誰家正經尼姑庵,會取這樣式的名字?


    指不定就是披著庵院的皮,實則做的盡是些皮肉生意。


    “黃道友以前可曾去過紅杏庵,那些尼姑平日裏又是如何維持香火生計的?”


    黃老須事無巨細,把那些老尼姑年輕時如何勾引香客的手段講了不少。


    “那些尼姑慣會扮作被許配陰婚的妙齡少女,賓客則在棺材中裝作僵屍鬼怪,隻等尼姑被送入棺中,不多時就有尼姑尖叫聲傳來,那賓客則在裏麵裝作詐屍,大唿小叫。”


    “老朽看不懂那裏麵的道道,隻能看到棺材晃蕩半晌,那尼姑就打開棺蓋,和賓客光溜溜的出來。”


    “.”


    徐青聽的直撮牙花子。


    都說年輕人會玩,可誰又沒年輕過?那些老尼姑玩過的花樣,可比他知道的花多了!


    見黃老須還要往下分說,徐青果斷抬手製止。


    原因無他,隻因玄玉仙家此時正朝他走來。


    他可不想讓自家貓兒聽到這些埋汰事。


    “事情都做完了?”徐青笑嗬嗬的看了眼玄玉身後跟著的大人小孩。


    這些人的衣衫都黏糊糊的,有的已經漚爛,像是剛落地的胎衣,還有些孩童許是變羊的時間過長,此時哪怕化作人形,依舊四肢著地,以詭異的姿態爬行。


    附身孫二娘的玄玉俏臉緊繃,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等來到徐青跟前,她臉色頓時一鬆,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徐仙家是貓仙堂的掌教,你們不要再跪我了,你們要是實在想謝,可以給徐仙家磕頭。”


    玄玉拽著徐青胳膊,就要把他往前麵推。


    “.”


    徐青笑容頓時一滯,他看向人群,那些大人此時正跪拜在地,朝他道謝。


    小孩們見狀也有樣學樣,向他磕頭。


    徐青頭大如鬥,眼下深山老林的,這麽多大人小孩,處置起來也是一件麻煩事。


    他讓眾人停止跪拜,隨即開始向那些大人詢問。


    不問不知道,一問之下,南山北嶺,東村西村的,光是地名就能把人饒迷糊了。


    得,送佛還要送到西,不就是送一些人嗎!


    徐青當即讓黃老須把各村的仙家出馬們都請來。


    之前那些仙家臨陣退縮,沒有好好表現,如今有現成的機會,這些仙家要是不來,往後沒人供奉香火的時候可也別哭。


    等待那些出馬弟子趕來的時候,徐青也沒閑著,他拿著水漉碗,讓那些渾身黏糊糊髒兮兮的小孩排成隊,挨個的給他們衝洗身子。


    等衝洗幹淨了,就用祛病符泡的符水,讓每人都喝上一口。


    做完這些,人群中又是一陣活菩薩,活神仙的高唿。


    徐青不為所動,直到人群中傳來“兩位女神仙真是菩薩心腸”的聲音,他才有所動容。


    “是男的,不是女神仙,這位才是女仙家,我可不是!”


    徐青糾正對方措辭後,便抽出空,把身上的鳳冠霞帔換了下來。


    他可不想往後貓仙堂傳出女仙堂的笑話來!


    不多時,被通知到的出馬弟子陸陸續續趕了過來。


    除了出馬弟子,胡仙、柳仙、白仙等堂口的仙家也都親自下場,來到此地拜會。


    徐青跟著黃老須來到林子裏,狐狸刺蝟,猴子青蛇.各式各樣的小動物就跟開大會似的,嘁嘁喳喳議論個不停。


    等徐青和玄玉一到場,大夥就立刻安靜下來。


    有仙家還在那兒審視二人,也有明事理的仙家急忙上前拜見。


    徐青拿眼一瞧,直接掠過這些小動物,反而將目光落到了樹影後飄蕩著的紅衣鬼影身上。


    那是一隻悲仙。


    徐青抬腿邁過朝他道謝的仙家,徑直走到那紅衣女鬼跟前。


    “你是哪個堂口的仙家?”


    紅衣女鬼笑生生道:“奴家是曲水寨的悲仙。”


    “曲水寨的悲仙?我看你倒像是買賣人畜,食人啖血的惡鬼!”


    徐青可還記得當初跟隨柳有道穿林走墳時,在林間幽徑裏遇見的那隻紅衣女鬼。


    對方從趕屍隊伍旁飄過時,嘴裏還念叨著“羊,好吃”的夢囈聲。


    而那女鬼飄去的方向,正是陳滿倉趕著羊群離去的地方。


    後來柳有道身死,徐青沿途迴返臨河,中途又遇見了這隻女鬼,而她的肩頭上,則多了一隻羊。


    女鬼被徐青戳破往事,神情頗不自然道:“道友休要胡說,我身為仙家,又怎會幹出這等勾當?”


    徐青這邊還惦記著送子廟的事,哪有閑工夫跟一隻女鬼扯皮。


    他一手攝住女鬼,另一隻手已然取出幾張平安符往女鬼臉上貼去。


    平安符對普通人有避邪消災的作用,可貼到陰鬼身上,卻無異於燒紅的烙鐵抵在心窩上。


    女鬼身上黑氣彌漫,被平安符貼著的地方滋滋冒煙。


    周圍仙家有的想要上前阻止,卻被呲牙哈氣的玄玉攔住。


    “你招是不招?”說著,徐青又取出了一遝鎮宅符出來。


    慘叫聲中,女鬼終於忍不住鬆口:


    “我招!我全都招了!你快把符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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