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黃仙堂吃了人的供奉,便要盡心盡力為人辦事。


    但盡力歸盡力,黃仙堂接下的活也並不是每件都要辦成不可。


    畢竟再靈的神仙也還有不靈驗的時候。


    黃老須原也如此認為,可當亂石山那群嘴碎的烏鴉將黃仙堂為獵戶出馬的事傳出,甚至讓整個仙家圈子都知道的時候,事情的性質就已經徹底變了。


    現在的問題是,不管悲仙柳仙還是其他什麽品種的仙家,隻要見了它黃老須,都個個的朝它豎大拇哥,說它是好樣的,不愧為黃仙堂的總當家,那是有事真的上!


    黃老須一口老牙崩碎了,也隻能往肚子裏咽。


    這事它能不辦麽?


    辦!必須得辦,而且還得辦敞亮了!


    若是中途退縮,它黃仙堂往後在仙家圈子裏還怎麽混,它這張老臉又該往哪兒擱?


    除了仙家,這幾日十裏八鄉,各村各寨的村民,也時不時給它的堂口上供。


    看似上供,可在黃老須眼裏,那哪是上供,那分明是給它架在火上烤,關鍵它還不能拒絕。


    十幾個村子輪番供奉,黃仙堂歪脖小鳳凰吃到撐,紅梁細水喝到吐,那鳳凰蛋雪花飄更是不曾缺少,它黃仙堂的子子孫孫倒是提前過了個肥年。


    可受人恩惠越多,黃老須的心裏就越不安穩,若是事兒沒辦成,先別說仙家道友怎麽在背後議論它,光是各村的信徒都能把它的堂口給拆扒幹淨了。


    這年頭的人就是這樣,拜神就得拜有求有應的神,沒用的神,留著幹什麽?


    “徐道友,玄玉仙家,老朽屬實是沒路走了,若再拖下去,等那放羊倌出了津門地界,可就真沒轍了!”


    黃老須火燒屁股似的,急得團團轉。


    奈何徐青此時一門心思都在眼前的屍體上,根本沒空搭理它。


    黃老須眼看徐青這邊說不通,便又跑到玄玉跟前,想讓眼前的貓仙吹吹枕邊風。


    “玄玉仙家,老朽這廂有禮了.”


    都說這貓鼠是冤家,可今日偏有那黃大仙三拜九叩請狸奴。


    玄玉吃完魚露粥後,整隻貓都慵懶起來,它注視著說個不停的黃老須,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黃老須挺直的身軀頓時佝僂下來,它四肢著地,焉頭耷腦的歎了口氣。


    玄玉不知對方心中所想,它思索片刻,說到:“黃道友不要著急,等徐仙家忙完手頭的事情,自然會告訴道友結果。”


    貓仙堂一向是大掌教主外,貓仙主內,這事兒說到底還是得聽徐青的。


    這邊,徐青超度完屍體後,便又開始為獵戶整理遺容。


    這是仵工鋪貴賓才有的待遇,尋常屍體要是想做這一套亡者服務,那也得看他有沒有那個心情。


    黃老須看著不慌不忙給獵戶撲粉妝造的徐青,急得是一陣抓耳撓腮。


    等收拾好妝容,徐青又去同街的壽衣鋪取了身寬大的壽衣,為其穿上。


    此外他又按照喪葬流程,為獵戶棺材裏放置了一些常規的隨葬品。


    如磚石弓箭,墊背錢,紙紮的五路財神金元寶,以及五穀幹草,神曲雄黃紅棗等物。


    磚石弓箭能防鎮天狗,有趨吉避兇的作用。


    墊背錢則是由七枚銅板擺成北鬥七星的樣式,寓意逝者踏入幽冥進入另一方世界後,依然有錢花。


    五穀寓意五穀豐登,幹草寓意生生不息。


    此外神曲,雄黃,外搭七個紅棗,則象征著早日逃出生天,超脫苦難。


    徐青在放置五穀雜糧和紅棗時,鋪子裏的金鸞還以為是到了喂食的時間,撲棱著翅膀,就飛奔到了跟前。


    徐青耳朵微動,它外音聽到了這雞的話外音。


    “本大爺餓了!本大爺要吃那甜棗!”


    “吃吃吃,吃你大爺!”徐青抬手就是一巴掌,可仍不解氣,他拿起獵戶換下來的獸皮靴,當頭就往那蠢雞身上擲去。


    “你大爺!”金鸞咯咯亂叫。


    旁邊,剛摸過來準備說話的黃老須又默默退了迴去。


    這徐道友看起來頗有些喜怒無常,不似個好相與的人物。


    趕走沒有眼力見的大公雞,徐青拿剪刀裁了陰陽紙放在棺中。


    所謂陰陽紙,其實就是黃紙條和白紙條,這玩意有兩個作用,一個是貼在逝者額頭,若是死者假死,恢複了唿吸,就能根據陰陽紙的晃動,對假死之人進行救治。


    另一個作用則是鎮煞,防止其他陰邪東西借屍還魂。


    等做完手頭的事,剩下的便是起棺移柩了。


    不過起棺也有講究,那就是得準備兩樣水果和兩樣點心,每樣各四個,寓意一路上四平八穩,沒有顛簸。


    黃老須眼瞅著徐青揮一揮衣袖把那棺材收走,心裏頓時一緊。


    “徐道友,這屍體老朽還得送迴去,若是弄丟了獵戶屍體,被那群難纏的黑老鴉發覺,怕是不好收場。”


    徐青迴過頭,有些不高興道:“瞧你這話說的,聽說過愛名愛財的,還沒聽說有愛屍體的,難道我還會昧了這具屍體不成?”


    “那徐道友這是?”


    “移柩還鄉,似這等忠義之士,自然要讓他入土為安。”


    “那埋往何處?”


    徐青瞥了眼黃老須,沒好氣道:“屍體是你挖的,你反倒問起我來了!”


    “當然是哪裏挖的,埋迴哪裏。”


    黃老須驚喜道:“徐道友這是打算出馬,去往西京山?”


    徐青喚上玄玉,邊走邊道:“我仵工鋪送葬才是主業,出馬請仙隻是副業,此去西京山當然還是以送葬為主。”


    “出馬算是捎帶。”


    黃老須試探道:“那放羊倌和那些丟失的孩子.”


    徐青淡淡道:“孩子由堂口仙家送迴,至於放羊的我不是說過了嗎,要為他送葬。”


    黃老須瞠目結舌道:“不是為獵戶送葬?”


    “獵戶還沒看到被拐的孩子歸家,怎可能會安心上路?”


    “等孩子找迴,再處理他的後事不遲。”


    給金鸞食盆裏加滿糯米,又丟了幾顆紅棗,做完這些,徐青關了鋪門,與玄玉一同來到城外。


    黃老須已經先一步前往西京山尋找放羊倌蹤跡,徐青見四下無人,便把箱庭裏的五花馬放出。


    玄玉頭一迴看到這高頭大馬,頓時驚訝的睜大眼睛。


    “徐青,這是什麽馬?怎如此.如此”馬兒神駿,貓貓詞窮。


    “這是民脂民膏煉製成的馬兒,看似金玉其外,實則內裏隻是白骨泥塑罷了。”


    徐青取出自己的極品狼毫筆,就地畫了幾張甲馬符,貼在五花馬的四條腿上。


    一張最次的甲馬符也能增加二百裏腳力,四張便是八百裏。


    徐青所學趕山術乃是上品,是以他刻畫的甲馬符也非同尋常。


    將四張書有‘白雲上升’字樣的甲馬符貼在馬腿上,徐青又畫飛符兩道,腳踏‘魁罡’二字,左手掐印,右手捏訣,取陰氣一口,念誦《鶴羽乘雲咒》七遍,手中飛符無風自起,化作一團青色雲氣,托於馬蹄周圍。


    做完這些,徐青四下觀望,眼看無人,便把一直珍藏的鳳冠霞帔換上。


    獵戶死因是五髒六腑遭到烈火焚燒,徐青在對方的走馬燈裏,同樣看到了牧羊人吹拂煙鍋,刮起烈火煙風的畫麵。


    而鳳冠霞帔恰好是一件水火不侵,能避刀槍的寶衣,既然他接了外活,需要深入山林和善火法的陰門人交涉,那便要提前做好周全準備。


    除了穿上從鬼王陵獲得的嫁衣外,徐青又取出昔日所製的二百張避火符,盡數裹入寬大紅袖中,貼身放好。


    玄玉看著徐青脫下青衿白衫,換上大紅嫁衣的模樣,一時竟有些呆愣。


    “好漂亮的徐仙家。”


    “.”


    徐青麵無表情,臉色如舊,若不是因為自個是僵屍,他這會兒的臉色怕不是能紅到耳朵根去!


    畢竟誰家正經男僵會穿女鬼才穿的紅嫁衣?


    徐青無視玄玉的誇讚,他翻身上馬,隨後朝地上犯花癡的貓兒招了招手。


    玄貓前爪低伏,翹起的後股微微搖晃,等蓄好力度,它便一個縱越,精準無誤的跳到了馬背上。


    “坐穩了!”


    換上嫁衣後,徐青的麵色明顯比往常嚴肅冷硬許多。


    他勒動韁繩,下一刻胯下的五色馬便踏著雲氣,四蹄離地三尺疾馳而去。


    雖說雨後山林中的土地相對濕軟,但五花馬所經路道卻無一隻蹄印。


    身邊景物飛速倒退,千裏寶駒配上甲馬符,日行路程何止幾千裏遠近?


    繡有雲霞,花鳥,龍鳳的赤紅霞披在獵獵風聲中飛舞,徐青頭頂鳳冠流蘇叮鈴搖晃,馬背上的玄玉則興奮的不行,它隻想讓這匹馬兒的速度快些,再快些!


    距離臨河五十裏之遙,正趕路的黃老須忽然聽聞不遠處有雷奔破風之音傳來,它下意識側目看去,就瞧見一道五彩斑斕的光影極速掠過。


    像是一道閃電。


    黃老須揉了揉綠豆大小的眼睛,待睜開眼,山林野徑重新恢複寂靜,似乎方才驚鴻一瞥間看到的景物都是幻覺。


    五花馬穿過柳有道趕屍時經常走的山林小徑,抄近道來到了西京山地界。


    徐青看著一路上眼睛就沒眨過的玄玉,心中若有所思。


    玄玉此前曾對他說過,它不喜歡外麵的世界,因為外麵太過危險


    不過當他看到玄玉此時歡喜的模樣,他便明白玄玉並不是不喜歡外麵的世界。


    “玄玉要努力修煉,等有朝一日,說不定不用他人相陪,玄玉也能獨自朝遊北海暮蒼梧。”


    “北海?”


    “就是很遠很漂亮的地方。”


    “蒼梧也漂亮嗎?”


    徐青搖搖頭:“我並不清楚,因為我也沒有真正去過,隻是書上說那是仙境一樣的地方。”


    “唔”毛色如煤炭兒一樣的黑貓,此時眼睛裏卻閃現出亮晶晶的光彩,“那徐仙家也要努力修行,這樣到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雲遊去往仙境。”


    徐青微微一笑,並未迴答。


    身下馬兒飛快穿過熟悉的野林,隨後一路竄上高山。


    亂石山上,徐青將手指放在唇口邊,朝著遠處的山嵐打了個忽哨。


    不多時,有七八隻黑老鴉衝散雲霧,從遠處飛來。


    徐青看到領頭的老鴉,麵上不由露出笑容。


    看來他的運氣還不錯,這些通了性靈的烏鴉正好在巢中,並未遠飛。


    老鴉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人。


    鳳冠霞帔雍容華貴,但穿衣服的卻不像個女人。


    五花馬身俱五色,神駿非常。


    再看那馬背上,還有個皮毛比它們烏鴉還要黑上幾分的漂亮貓兒。


    這是什麽搭配?


    老鴉驚訝之餘,不敢靠得太近,它不高不低的懸停在空中,扇動著黑色鴉羽,問道:


    “你是何許人,為何會知曉唿喚我等的鳥語?”


    山風吹拂,徐青衣袂飄動。


    他笑著拱手道:“在下臨河坊貓仙堂掌教,這位是貓仙堂的貓仙,至於如何知曉喚鴉的方法.”


    徐青自稱是獵戶生前的朋友,如今受黃老須所托,過來處理村民丟失孩子一事。


    老鴉奇道:“貓仙堂?倒是頭一次聽聞.”


    頓了頓,老鴉好心提醒道:“那放羊倌厲害的緊,山娃子那麽有本事的人都鬥他不過,你們真有把握勝他?”


    “貓仙堂既然接下了這趟活,那我和徐仙家就一定會盡力辦到。”玄玉說話間跳下馬背,先是小跑幾步,隨後放緩腳步,不疾不徐的來到徐青身邊。


    隨意坐在裸露的山石上,玄玉尾巴尖自然而然的繞到身前,蓋在如墨梅一般的貓爪上。


    徐青頷首一笑,附和道:“玄玉仙家說的極是,隻不過還得勞煩鴉道友尋一尋那牧羊者和羊群的蹤跡。”


    徐青雖然能通過紫微鬥數掐算他人蹤跡,但也隻能算得個大體方位,如東南水澤之地,或北方高亢之所這類提示此外投鞋問路法也有尋人功用。


    隻是這兩種辦法終究麻煩了些。


    畢竟那放羊倌一直都在山林裏遊蕩,若真等他靠這種方法找到對方,指不定又有多少人變成了羊羔。


    老鴉聽到徐青的話,沒有絲毫猶豫。


    “兩位道友請隨我來。”


    伴隨一陣鴉噪,一群烏鴉朝東北方飛去。


    徐青翻身上馬,與玄玉緊隨其後。


    約莫兩柱香工夫,翻過幾座高山的徐青便聽到了山溪處傳來潺潺流水聲。


    在那水聲裏,還夾雜著山羊叫喚的動靜。


    徐青心中一動,那老羊倌善使火法,而他擅長馭水之法,眼下羊群又正好在溪邊飲水。


    天時地利人和,此時他若不出手更待何時?


    將五花馬收入箱庭,徐青走在溪邊濕軟的草地上。


    那些草並無山羊啃食過的痕跡,除了雜亂的羊蹄印外,也沒有一粒羊屎豆。


    玄玉束手束腳的跟在徐青身後,它刻意繞開那些濕軟的泥草地,每走一步都要在地麵上停頓片刻。


    不遠處正坐在溪邊山石上抽土煙的老人忽然側目看了過來。


    當看到一身鳳冠霞帔的白麵青年,帶著一隻黑貓朝他走來時,老人明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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