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跌坐在大街上,雙眼緊閉,秦澄細長的眉緊緊皺著,看著江淮這副模樣她是又氣又無奈。剛才扛著醉酒後的江淮離開宋立岩的家後,這家夥手不老實的很,她一氣之下就把人扔在路邊了。


    “喂,你別裝聽不見啊。”


    “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把你扔這啦?”


    迴應她的隻有蕭瑟的冷意。


    秦澄無力望天,隻能把人帶迴了自己的家。


    打車迴家的時候,江淮的頭垂在了自己的肩上,秦澄冷眼看著,不緊不慢地把他的頭甩了迴去,沒過幾分鍾,這顆頭又準確無誤得降落在自己的肩上。


    秦澄深唿吸了一下,強忍著煩躁的怒氣,安慰自己不要跟醉鬼計較。


    剛到家,秦澄迫不及待的就把人扔在了沙發上,江淮嘴裏嘟囔著幾句,然後唿吸又漸漸平穩了下來,秦澄就這樣站在不遠處安靜地看著他難得安靜的模樣。


    片刻後,秦澄才去做自己的事情。


    腳步聲遠去之後,躺在沙發上的江淮才緩緩睜開眼睛,因閉眼太久現在一睜眼,眼前帶著一片模糊,他無聲地觀望著四周,發現秦澄的家與其說是家還不如說是工作室,那一櫃子的滿滿都是攝像頭,然後就是不同尺寸的支架等等。


    “我能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吧。”


    秦澄好像是在打電話,聲音因為她周圍走動傳過來斷斷續續的,江淮勉強能聽見她應該是跟她哥哥在講電話。之前兩人談戀愛的時候,秦澄有說過自己有個哥哥,但一直沒有機會見上一麵就分手了。


    江淮淡淡的收迴自己的視線,聽見腳步聲傳來,快速的又閉上了眼睛。


    腳步聲越來越近,能聽見她好像是走到了自己的身邊,江淮感受到了周圍的安靜,情不自禁地有些心慌,剛才的靜默該不會又要再來一次吧。


    他可頂不住了。


    江淮心下思緒萬千,臉上一點異樣都沒顯露出來,還有心思調戲人。


    秦澄聽見他小聲的在嘀咕著什麽,也許是那無害般的睡顏,忽然興起想聽聽他在嘀咕些什麽。


    她湊近了一些,聽見他一聲一聲喊著的是自己的名字。


    “橙子。”


    ——之前談戀愛的時候他總是喜歡這麽喊自己。


    秦澄臉色微變,睫毛顫動著顯示她不平靜的內心。


    這一切江淮都看不到,他還不停地念叨著,而後隻感覺一張毛茸茸的毯子突然砸在自己的身上蓋住了臉,他還被這突如其來的毯子嚇了一大跳,但還是強忍著心慌鎮定著。


    “冷死你算了。”


    秦澄冷冷的聲音傳來。


    感受著毯子的柔軟,毯子下的江淮睜開了眼,無聲地笑著,眼睛裏滿是揉不開的溫柔。


    --


    深夜,月色朦朧。


    鍾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迴想著剛才程弈南說的話。她忽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拿起手機尋求幫助。


    蔥白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中飛速運動。


    小劉劉:?


    魚魚:有情況了?


    小劉劉:程弈南?


    某美少女:他說:“我覺得,你說的對。”這話是不是說的是她不喜歡那個女人了?


    魚魚:竟然有人沒有跪拜在你的石榴裙之下?我不允許!!


    小劉劉:可能是。


    小劉劉:與其你在這糾結,還不如直接去問,有結果最好,沒結果你就拜拜。


    小劉劉:反正下一個更好。


    魚魚:不行!這麽快就拜拜,我還沒見過呢。


    魚魚:我倒是想看看到底長了張什麽樣的臉讓你這麽神魂顛倒的。


    五分鍾後......


    魚魚:?


    小劉劉:人呢??


    又五分鍾後……


    魚魚:你還真去了???


    小劉劉:孺子可教也#滿意臉gif


    另一邊,遲遲不迴信息的鍾意站在了程弈南的家門口摁了門鈴,剛躺下床的程弈南聽見了門鈴的響聲,他眉頭微微一皺,想不明白這麽晚了還有誰會突然上門。


    門鈴時不時有節奏的響起,程弈南身型一動不動,原本想裝死不想起床,但門外的小白已經在撓著自己的房門。像是在說:


    ——快開門,吵死了。


    程弈南這才緩緩起身,走到門邊看著可視門鈴發現是鍾意。


    他有些意外,連忙把門打開了。


    門外,因為感應到程弈南開門的動靜,感應燈亮了亮,鍾意穿著跟自己極為相似的睡衣,腳下踩著一雙毛茸茸的拖鞋,那雙眼眸因為燈光的照耀閃著亮光,此刻正帶著一絲緊張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程弈南看她穿的這麽單薄,不禁皺了皺眉,嘴上也關心問道:“發生什麽事了嗎?還是你覺得又不舒服了。”


    他第一反應就是把人拉進屋,然後伸手去探鍾意的額,感受她的體溫。


    體溫正常,沒有發燒。


    “我......”


    鍾意欲言又止的,在程弈南那道關心的視線裏,剛鼓起的勇氣又歇菜了。


    “我餓了......”


    程弈南聽聞有些被她給氣笑了,這大半夜的......


    氣歸氣,但是程弈南還是任勞任怨地去廚房打算給鍾意弄點吃的。


    對小白來說鍾意不算陌生,它腳步輕輕地走到鍾意邊上,使勁蹬上椅子,從椅子身上過渡到鍾意懷裏,它的碧藍色的雙眼緩緩闔上,它身上的毛長長的還軟軟的,摸起來很舒服。


    小白適時瞄了一聲表示自己的舒適。鍾意擼貓正起勁,一抬頭,程弈南端著一碗麵放在了自己的麵前。


    鍾意道了謝,打算接過程弈南手裏的筷子。


    “先去洗手。”他意簡言賅。


    鍾意把小白抱得到邊上的椅子上,身上的“人肉坐墊”沒有了,小白臉色兇兇的朝程弈南瞄了一聲,隨後看見程弈南橫掃過來的眼神,小白的氣勢一下子沒了,在椅子上蜷縮起來,那條像雞毛撣子似得尾巴晃了晃,最後軟綿綿地垂到椅子邊上。


    鍾意洗完手迴來,看著那碗麵,沉默著沒開動,程弈南見狀起身又走到廚房拿了個空碗,把一碗分成兩碗。


    “吃吧。”他溫聲道。


    鍾意這才一口一口地吃起來,剛才說餓隻是個借口,要說真吃也吃不了多。就這麽一碗麵一人一半,程弈南本就不餓,但多少吃一點還是沒關係的。


    吃完,他看著埋頭苦吃的鍾意,沉思了片刻。等到迴過神來,鍾意已經喊了他兩迴了。


    盡管再遲鈍,鍾意也有些反應過來了,情不自禁地咬著筷子頭,“你……心情不好嗎?”


    “好像從宋立岩家迴來之後你就魂不守舍的。”


    程弈南微怔,沉默著詫異自己的情緒竟這般明顯,隻不過情緒越甚,他的聲調就越是平穩。


    他緩道: “剛聽宋立岩說起以前的事情,我就想到了以前爸媽還在的時候……那天打完遊戲之後,沒多久我爸就出事了…”


    這個話題太沉重了,她聽了之後一直沒敢接話,因為她知道,話題再怎麽往下走都是悲傷的。


    鍾意記得自己“表白”後落荒而逃的前夜,他是有跟自己說過他爸爸出車禍很蹊蹺的事情。


    也記得自己火燒廚房的那天,程弈南以為自己出了事急匆匆從1樓爬樓梯上來把自己訓斥一頓的事。


    還說以前家裏的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她不知道程弈南迴想的記憶是悲傷的還是幸福的。


    可是以前越幸福,這種幸福,如今一迴想就像泡沫,一戳即破。


    “估計是今晚酒喝多了,難免會產生一些負麵情緒。”程弈南眼角泛著紅,嘴角卻依舊微微上揚。


    看他難過又裝作不在乎的樣子,鍾意好像看到了一個人人都喜歡的瓷娃娃,盡管表麵毫無裂縫,可是瓷娃娃從裏麵碎了。


    原來你我都一樣,自作聰明覺得自己騙過了所有的人,其實被騙的最深的是自己。


    鍾意悄無聲息地紅了眼眶。


    “其實在我的印象中,對於我爸的記憶已經模糊了,時間過得太久了,能記住的隻有我媽生前受苦的模樣。”


    “想當年我媽臭美的恨不得每天換一件新衣服,我爸在家從來不舍得讓我媽多幹家務活,每次都生怕熱到我媽似的,早早就提前把空調開好了,為了讓我媽多睡會,每天的早餐都是我爸上班前提前做好的。”


    好好一個被寵成公主似般嬌氣的人,一夜之間就變了。


    “而且,她身上的衣服都洗到發白發皺了還舍不得買新的,就算再熱的天隻要我不在家她都不舍得開空調,為了省那點錢每次都騙我說自己吃過早餐了。”


    “為了找工作日夜兼程,廠裏工作不比白領,一整天下來也沒多少休息的時間,為了加班費熬夜幹活。年紀輕輕白頭發就越來越多,為了怕我擔心偷偷把頭發染黑。”


    “她以前可是最愛睡美容覺了,天天就知道說每天入睡九小時,壽命長到九十九。還經常教訓我,說我隻顧著打遊戲不注意休息。”


    說完,程弈南稍稍一頓,“我有聽她的話,我現在每天休息得可早了……”


    鍾意這才明白,為什麽程弈南年紀輕輕卻有著老幹部一樣的作息時間,原來是因為這是他媽媽希望他做到的…


    早睡早起,身體好。


    程弈南啞聲道:“這一切罪魁禍首是我。”


    “為了讓我上大學了。”


    “就……為了讓我上大學了。”


    “這個大學……真的沒必要上啊。”


    一向自持冷靜的程弈南,一行清淚悄然落下,嘴角那抹笑容像是對自己的嘲諷,眼中的悲痛隨著眼淚的落下越加濃鬱。


    鍾意把下巴擱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半摟半抱的姿勢強忍著淚水拍著程弈南微顫地背。


    一下一下地,像極了小時候被媽媽哄著睡覺的節奏。


    耳邊是他輕輕吸鼻子的聲音。


    “我該怎麽辦。”


    “他們都說我會後悔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把我爸趕出來的是他,現在心心念喊著我爸的人也是他。”


    “一句後悔,我爸也活不過來。”


    “一句對不起,我媽也不會從墳裏爬出來。”


    “他們都在逼我,可是受苦的不是我,這讓我怎麽釋懷…讓我怎麽替她去原諒他們。”


    話落,程弈南的聲音都在顫抖。


    他說:“我想她了。”


    這一刻,鍾意的情緒徹底繃不住了。


    抽泣不止,眼淚一滴又一滴染濕了他肩膀的睡衣,暈開一個個燦爛又憂傷的痕,痕跡沒入深色的睡衣中,很快沒了痕跡。


    像極了故作堅強的自己。


    程弈南哽咽著,“鍾意,我想她了……”


    “鍾意…”


    “我該怎麽辦才好。”


    一抹溫熱掉落在鍾意的鎖骨上,是他好不容易發泄出來的情緒,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抱住了自己,那用力的力度似乎是想自己揉進他的身體裏。


    鍾意覺得有些疼,可是這種疼卻抵不過心裏對他的心疼。


    為什麽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一定要用這種痛苦,才能讓人性情堅韌呢?老天爺你不覺得你太殘忍了嗎?


    胸口因為被程弈南勒得太緊,唿吸都有些受阻,那是他思念家人的迫切。


    她知道……她都知道。


    因為她也一樣,思念著父親。


    夜深人靜的時候,這種思念常常會讓她情緒崩潰,她從來沒想過有人能跟她感同身受。可今夜看到程弈南這般,壓在心底堵塞已久的情緒刹那間洶湧而出。


    認識程弈南這麽長時間,第一次看見他情緒失控成這樣。他的每一個哽咽都在訴說著被他壓製的,苦苦不能釋放的負麵情緒。


    原來我們都是追夢人,苦苦追尋著一個縹緲的夢,沉溺其中無法自救。


    兩個同病相憐的可憐人,舔舐著那些都自以為痊愈了的傷口,互相治愈。


    ——


    “爸,你幫幫我。”


    男子雙雙跪著匍匐在地,身上因為緊張害怕抖得跟個篩子一樣,周邊的物件淩亂不堪,一個中年男人竭力跌坐在沙發上,嘴上被氣得話都快說不出來,指著兩人的手都在微微顫著。


    中年婦女一邊哭著一邊順著男人的背,“看你們把你爸給氣的。”


    “逆子!逆子!!都是報應...”中年男人憋了半天,隻憋出了這幾句話。


    林永良悄悄地抬頭瞄了老頭一眼,發現老頭緩過來了,又輕聲道:“爸,他說隻要你答應他的要求,那些債他就都可以跟我們一筆勾銷的。”


    林浚顫著聲音吼了出來,“一筆勾銷,你知道那邊是什麽樣的人嗎你就一筆勾銷。”


    “你們闖大禍了……”


    林永良跟旁邊的林微容對視一眼,又雙雙低下了頭。一陣死寂般的沉默後,林浚泄氣一般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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