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油燈散發出朦朧光暈,上海的雨夜依舊潤濕而寒涼。


    半掩的木門吱嘎作響,仿佛也正預示著一些難以言喻的陰翳。


    房內的氛圍更是沉悶,空氣裏凝結著緊張與尷尬。


    就在這裏,這支名為“獵人小隊”的四人,將要麵對一位新成員。


    現在大約是深夜十一點,這裏是法租界邊緣的一棟舊樓,也是獵人小隊最近的“老巢”。


    今天,是獵人小隊例行的集結日,雖然他們暫時停止了任務,但是依然按約定來到了這個地方。


    何星河、蘇漫漫坐在圓桌邊,蘇漫漫在讀自己家的“幻形秘籍”,豎版的日文,看得她直皺眉頭;


    何星河坐在她對麵擦槍管,動作輕柔而珍惜;白勇則坐得稍遠,沉默地翻著地圖;他習慣跟所有人保持距離。


    老式爐子裏的火苗跳躍著,將他們每個人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


    “別裝了,明明不開心,幹嘛裝得若無其事?”何星河啪地放下槍,站起身來。


    “沒吃藥?又發瘋?”蘇漫漫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不讓開工,唐僧也要鬧鬧的。


    門突然被人輕叩三聲,很規律,似是暗號。


    蘇漫漫神色微變,低聲道:他們來了。”


    離門最近的白勇一躍而起,快步過去掀開門縫。


    魏若來快步走了進來,目視大家,點點頭。


    他閃開身子,露出背後的女子。她穿著一襲黑色風衣、頭戴簡潔的灰色禮帽。


    雨絲順著她的帽簷滑落,麵容半隱在夜色裏,依稀是一張清秀且略憔悴的臉。


    骨相依然是美的,可惜皮相已經崩了,洋溢著種明顯的破敗氣息。


    “……季心潔,請各位多關照。”


    她的語氣不帶任何情感,卻隱含著某種金屬質地,在這個寂靜深夜裏,異常清晰。


    這是誰?是蘇漫漫嗎?她換頭了?她說她叫什麽?連姓氏都改了?


    對,她在上海灘可太出名了。本名不能用了,這臉蛋再化化妝,真的泯滅於眾生了,改造得真夠徹底。


    蘇漫漫盯著這張完全陌生的臉,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魏若來對著三張一模一樣、麻木表情的臉,知道指望他們說‘歡迎’是不可能的,隻得道:“請進,歡迎。”


    蘇辭安摘下帽子走進房間,身後的雨水滴落在門檻。


    她將帽子隨手掛在一根木椅背上,掃視這灰暗房間裏的人,臉上的表情依然平靜而淡泊,帶著她特有的悲天憫人情緒。


    何星河站到了蘇漫漫身側,擺出一副保護的姿態,上下打量著蘇辭安,表情頗不友好。


    白勇則根本懶得理人,索性麵朝牆壁而坐。


    蘇漫漫不能讓場麵這麽尷尬,多少得給小魏做臉,隻得哼哈了兩聲,幹笑道:


    “久違了,大小姐。我身上有傷,不起來了,見諒。”


    似乎為了證明她所言不虛,順手拿起一管止疼藥膏比劃兩下。


    魏若來看見藥膏外皮上的名字,不由一怔,那不是前兒讓小白給她買的濕疹藥膏嗎?


    蘇辭安對於他們的態度毫不在意,靜靜地行至桌邊,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我是來接洽獵人小隊的。受上級之命做你們的‘觀察員’,暫時與你們一同行動。大家都是隊友了。”


    她這話說出來,除了白勇那張經年不改的怨婦臉,其他人的臉色都變了。


    何星河率先不滿了:“啥觀察員?你負責監督我們?哪個上級派你來的?我們獵人小隊不隸屬任何機構,哪兒來的上級?”


    蘇漫漫蹙眉道:“大花你稍安勿躁。請問蘇小姐,你代表哪一方?是軍統還是......?”


    她轉頭看小魏,詫異道:“咱們什麽時候被收編了?我咋不知道?”


    魏若來還沒來得及說話,蘇辭安抬頭看向蘇漫漫,兩人目光撞到一處,火花立刻在空氣裏蔓延。


    蘇漫漫本就因為近來獅麵人之戰受了輕傷,還在艱難修煉陰陽師術,情緒焦躁。


    現在看到蘇辭安那聖母一樣的悲憫眼神,當場唿吸都滯了一拍,聯想到早已入土的李大喵,仿佛被鈍刀劃過心口。


    曆經兩年,蘇漫漫心頭埋著那根刺,終於破土而出,磅礴的恨意讓她臉上浮起不正常的紅暈,血脈膨脹......


    魏若來見她臉色不對,連忙走上前,擋在她跟前,低聲道:“深唿吸,鎮定下來,你要變形了!”


    氣氛沉凝數秒,何星河和白勇也感到一股不尋常的緊繃。兩人對視了一眼,各自迴歸原位。


    蘇辭安麵無表情地道:“我奉命來此觀察隊伍狀況,並協調必要資源;


    沒有監督的意思,現在國共合作,即便獵人小隊隸屬於軍統,大家也都是一家人。”


    說話間,她的眼神瞄了一下何星河,顯然是暗示知道他的軍統站長身份。


    “老子上個月退休了。現在是無黨派。我們這個組織是民間組織,不屬於軍統。”


    何星河立即打斷了她的碰瓷。


    “好了,漫漫你先迴去休息一下。我看你馬上要燒起來了。其他人也散了,今天沒有行動,我們隻是例行聚會。”


    魏若來過來打哈哈,企圖把所有人支開。


    看著他搗糨糊,蘇漫漫頓時火起,騰地起身,猛拍桌子:


    “我反對蘇辭安加入,獵人小隊既然不屬於任何黨派,成員就可以自主決定新成員的加入。”


    蘇漫漫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寒意與沙啞,離她最近的何星河不禁往後退了半步,他已經能感受到隱隱的殺氣。


    蘇漫漫在激動的情況下,會引發幻形獸的氣息,那隻兇猛而鬼魅的豹子已經昭然若揭了。


    蘇辭安完全沒料到她如此激烈的情緒,眼角微微顫動,勉強維持著表情,幹巴巴地說道:


    “我知道,你對兩年前的事情有情緒。我沒想逃避責任,但也無法改變過去的錯誤。你可以怪我。


    可現在我已在延安重新證明了忠誠,上級命令我迴滬觀察,盡力為抗日事業再做貢獻。你若不認同,隨你。”


    魏若來霍然起身,吸了一口氣,按耐住激動的情緒,沉聲道:“漫漫,迴家。”


    他的語氣裏帶上了一絲嚴厲,但這份嚴厲並非針對蘇漫漫。


    蘇漫漫和他對視了一眼,get到了他眼神裏的焦慮和緊迫,那是讓她快速撤退的意思。


    蘇辭安這番話雖然不夠真誠,但私下說是沒問題的,也算是一種敷衍認錯的態度。


    但是,在這個場合講就非常不合適。因為這裏並不都是地下黨人。


    至少,何星河這個軍統特工還在呢,小白也不算是上海站的人;蘇辭安這個情商是兩年毫無長進!


    這跟兩年前的自曝有啥區別?尤其是都開始說具體工作安排了!


    周遭空氣仿佛凝固了。何星河、白勇戒備看著房間中央的三個人,擔心衝突升級。


    這都是什麽恩怨情仇?哪兒來的二貨?這樣的人,居然身居高位?


    蘇漫漫一聲不吭地拎起包包走了,看都沒看蘇辭安一眼。


    何星河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堅定地道:“我送你。”


    在緊要關頭,大花的立場是永遠站蘇漫漫。小


    白也溜達著走了,雙手插兜,低頭看鞋,凡人不理。


    “我們,談談?”魏若來看著蘇辭安,嚴肅地說道。


    這姑娘不會是連臉都舍得換,但是脾氣秉性硬是一點沒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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