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


    上海在經曆了交易所爆炸後,宛如披著一層厚重的鉛雲。冬日陽光黯淡無力,再也無法照亮這座滿目瘡痍的城市:


    閘北、虹口、寶山等外圍區域早已淪為日軍鐵蹄之下,散落著無數難民;市區內,人們為了生存四處奔走,卻看不見希望。


    南京陷落並發生大屠殺的噩耗經由難民與零星外媒報道不斷傳迴。


    租界裏時常能見到衣衫襤褸的逃難者跪在路旁,哭喊著家破人亡的故事。


    各國僑民與媒體也在觀望,但大多選擇自保,不敢公然與日本軍部對抗。整座城市便陷入令人窒息的絕望之中。


    信孚證券交易所的廢墟仍在那條街上靜靜佇立,憲兵圍起鐵絲網,不允許無關者接近。


    偶爾有路人駐足,便被持槍的憲兵驅趕。從斷瓦堆中飄出的煙塵,似在嘲笑曾經紅火的資本盛景,如今不過一堆碎石。


    人們私下交頭接耳:“整座上海都會步它的後塵嗎?”


    何星河完成了對交易所的爆破後,一直帶領少數手下在上海東北角的棚戶區隱藏。此地人煙雜亂,貧民聚居,魚龍混雜。


    雨後泥濘的小巷中,何星河戴著一頂破舊氈帽,披著灰布棉衣,仿佛路邊的流浪漢。


    他背著一袋粗鹽、幾塊幹糧迴到據點時,門口守哨的小隊長眼神一亮:“站長迴來啦?外頭風聲可還緊?”


    何星河冷眼掃過室內:隻見幾名隊員窩在屋角,或在擦槍,或在用破報紙取暖。


    他暗自歎息,這些都是軍統裏的孤勇之士,願同他留守上海做最後抵抗。


    可現在交易所已毀,形勢越發險峻,大本營調查組死傷慘重,日軍肯定要瘋狂搜捕。


    他低聲說:“特高課一直沒有發力,應該是被鬆島壓著;他一定要等到調查組離開之後,才會報複,所以現在,正是轉移的好機會。”


    何星河自己雖然瘋批,但對待手下則依然寬厚,尤其是他榮升上海站站長後,所有的組員都是他自己帶的兵,沒有不親厚的。


    軍統總部跟隨政府撤退至重慶,對上海鞭長莫及,本地的特務工作,隻能靠何星河自己維持。


    這種氛圍之下,他成了軍統在上海的“特工之王”,終於找到了幹事業的感覺,打算趁此機會,猥瑣發育,避開日本人的鋒芒,安心潛水一段時間。


    “連夜轉移,去吳淞口。”


    爆炸後的第三個星期,蘇漫漫仍和魏若來藏身於租界一家不起眼的店麵裏。


    店主是地下黨外圍,售賣雜貨和布匹作為掩護。二樓雜物房臨時騰空給兩人住宿。


    二人每天讓夥計出去買迴來各種報紙,嚴密關注上海和南京的局勢。


    “如果我猜得不錯,明天,接應調查組長阪東的醫療隊將抵達,鬆島會迫不及待地送走阪東,以防他死在上海。


    一周甚至更短時間,醫療隊就會帶人一起撤走;然後,針對上海守軍、軍統的報複就會展開。”


    魏若來拿起一個缺了一角的茶杯,抿了一口充滿茶葉沫的湯水,被嗆得咳嗽了兩聲。


    “一周左右?”蘇漫漫詫異道,“我以為,宵禁啊,監控早就開始了,我們最多還有三天時間離滬。”


    “別喝那個茶葉沫子了,我有鬆島茜子給的英國茶包。”蘇漫漫起身去找茶包。


    魏若來連忙製止道:“不用,何至於此了?那些洋玩意,也就是淺嚐即止,不用天天記掛著。你坐下,我們趕緊討論正事。”


    蘇漫漫一臉鬱悶地坐下了,男主願意喝碎茶葉沫子,不代表她也願意啊!她的英國下午茶啊!


    “你說的很對,我再補充一句,不但沒有一周時間,連三天都沒有。”


    魏若來指了指攤開的上海周邊地圖,侃侃而談,“我認為,早川和鬆島的分工非常明確,鬆島在明處玩外交辭令;


    早川在暗處布局,目前他應該將水陸兩條線的網絡全都布控完畢,簡而言之,這時候走任何一條線都是大兇。”


    他歇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何星河那邊一定會轉移,我得到的消息是,他會去吳淞口跟他的老部下會合,然後就此躲藏一陣子。


    我猜,早川對他的動向已經了如指掌,靜待收網了。


    所以,這個時候,我們不要亂動,尤其是跟何星河混在一處,特別容易被早川趁亂收拾掉。”


    蘇漫漫瞪圓了眼睛,迷糊了:“那我們咋辦,原地裝死嗎?”


    這地方並非久留之地啊,全城搜捕一旦開始,他們倆就很被動了。


    “鬆島要的是何星河,但是早川估計已經偷偷把咱倆放在他的黑名單上了。


    他倆的訴求並非完全相同,大家都想混水摸魚地幹掉對方的人,我猜鬆島,很可能想要幹掉早川英子。”


    “所以,我們去哪兒?”蘇漫漫執著地問道。


    “暫時哪兒都去不了,還不夠亂;如果注意力在我們身上,我們就走不掉。”


    “啊?!交易所難道是我們炸的嗎?關我們什麽事兒?”蘇漫漫不忿地說道。


    她轉念一想,交易所停工,鬆島查賬,魏若來粉飾的資金大窟窿馬上露餡,他倆的去向就成焦點,還真關他倆事兒!


    “可是,我一直以為你等著去香港的貨輪。”蘇漫漫懵逼了,他們可不是一直在以各種渠道尋找船家,南下香港嗎?


    “早川和鬆島都預判了這條線,去香港的輪渡會重兵布防;林瑤走沒事,沒人記得她;但是我倆根本走不掉。”


    “局勢已經如同烈火噴油一樣,我們可以再多加一份料,讓火燒得更厲害一些,燒得他們自身難保,這樣,我們才有機會......”


    蘇漫漫聽著這番高深莫測的發言,翻了一個白眼。她算看出來了,無論是打前站、做任務、撤退、潛伏......整個產業鏈,都得靠自己。


    在上海北郊某片廢棄化工廠,廢樓間火把幽幽閃爍,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息籠罩其間。


    幾個憲兵提著刺刀押送四五名衣衫襤褸的男子進來,麵容蒼白顫抖,不停哀求:“饒命……我們什麽都沒做……”


    工廠院裏,早川英子身著黑色和式長衣,披著防護圍裙,正冷冷看著這些被抓來的“樣本”。


    她揮揮手,示意憲兵:“登記一下,然後帶到實驗室去。”


    憲兵們不敢多言,立刻照辦。那些男子絕望地慘叫,被強行拖進樓後那扇鐵門。


    有人撞門發出瘋狂嚎聲,門外僅留下一聲聲迴蕩的“救命”。


    英子微笑地摘下白手套,轉頭看向身旁一個年輕助手:“先做身體機能測試,再注射新的化學藥劑……看看極限耐受度是否跟之前一樣。”


    助手的半是畏懼半是狂熱:“是。”


    她嘴角勾起:“嗬,我們在南京的試煉,因為無良媒體的報道,引發了大麵積恐慌;


    迫於國際輿論,不得不放棄南京實驗室,鬆島將軍對此甚為不滿。我們需要盡快有新的突破,才能重獲他的歡心。”


    助手頷首,匆匆隨憲兵進入實驗室,伴隨鐵門再次閉合,一聲尖銳淒厲的慘叫猛地穿透夜空,不久又瞬間消失,黑暗裏仿佛有幽魂在張牙舞爪。


    當晚,英子在北郊實驗室內完成幾場慘無人道的人體試驗,結果頗為“滿意”。


    她決定要擴張影響,測試某種刺激神經係統的藥劑,需要更多“實驗材料”。


    她寫了張清單給憲兵隊長,命他們抓50名身體健康男子。


    憲兵隊長有些驚懼:“英子小姐,上海戰況複雜,大本營三令五申不得輕舉妄動,若大規模抓人恐引發反彈……”


    英子陰陰笑:“那就分批運來,避免引起媒體注意。既然正在交戰,每天都會有人失蹤或是死亡,不必大驚小怪,就先從俘虜開始吧。”


    隊長隻得唯命是從。在英子的淫威之下,下一個大規模實驗受害群體已經唿之欲出,隻是形式更隱秘而已。


    事實上,北郊這片廢棄化工廠,正在變成早川英子的“人體實驗基地”。規模比之前更甚:


    她從日軍軍醫處招募了幾個助理,又聯絡到數名日本軍醫研究者,號稱“戰地醫藥創新小組”,實際上是對被捕中國百姓進行慘無人道的生化藥劑測試。


    幾乎每夜,憲兵會運來十來個所謂“嫌犯”或“政治犯”供她處置;


    英子親自觀察他們被注射化學藥劑後如何抽搐、潰爛或失去意誌; 若實驗者活不過幾小時,她便記錄完實驗結論,命人把屍體扔到後麵的焚屍爐。


    在廠區的破樓頂上,時常能聽到深夜淒厲唿救,然後歸於沉寂。附近居民已被迫遷走,剩餘雜草荒廢地帶成了秘密禁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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